16-7

店长:饭来了饭来了。忙到现在,让主理人跟我们一起吃盒饭,真不好意思。
我: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嘛,谢谢你们请我吃饭。
打开盒饭盖子,我看到小玉把葱炒羊肉全都挑了出来,装到纸杯里。
我:你不吃这个菜的吗?
小玉:这个啊,是我准备送给一个小乞丐吃的。
我:小乞丐?
小玉:嗯,还是个小孩,这几天一直在这里出现。我猜他晚上应该是睡在那边的桥洞下。你不知道那孩子特别善良,还有点傻乎乎的。我好几次看到他在给隔壁的大黑狗喂饭,明明自己都那么瘦了。
店长:难道不是因为人小孩长得好看,你才注意他的?
小玉: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啊。要是生在有钱人家里,都可以出道拍电影了。
我:有这么好看?
小玉:是超级好看,我带你瞧瞧。
我被小玉彻底勾起了好奇心。
经常听说流浪汉会住在桥洞下,越往那边走,果然看到了很多锅碗床褥,繁荣的死角里,永远聚集着一堆无家可归的人。
小玉:就是那个小乞丐,快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头乱发,白T下摆沾满了灰白色的污渍,不知是墙灰还是干涸的水泥,看起来很多天都没换了。
他蹲在地上,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远远望去,整个人和脏兮兮的墙面都融为了一体。
小玉:等他抬起脸,你一定会很惊艳的。
似乎是听到了我们的话,少年迅速抬起头,目光扫过来,凌乱的刘海也遮不住那双苍绿色的眼睛。
我:……萧逸?!
他的脸上带着十足的警惕与凶狠,却掩盖不住另一种天然的青涩。
不对,他应该是萧逸的另一半灵魂。
看着他,那天混乱的画面冲进脑海。
我在一个陌生房间醒来,被迫对着两个萧逸做出生死抉择,而当我赶到爆炸现场时,却没看到他们任何一个的身影……
虽然之后萧逸有给我发短信报平安。但对于那一半灵魂的现状,无论我怎么问,他始终闭口不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要不要告诉萧逸?不行不行,万一再打起来,说不定会比上次更激烈。我打算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转身就走,心里却始终有些疑问放不下。
灵魂真的能脱离身体存在吗?他那天到底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而且他就这样公然出现在大街上,真的没问题吗?
正在我犹豫时,少年已经认出了我,很明显惊了一下。
他站起身,表情变得有点复杂。我形容不出来,但能肯定他对我没有敌意,因为他的眼神不复那天的疯狂,反而是冷静的。
善的灵魂……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吧?我记得在便利店,他还是挺友善的。
我让小玉先回去,又用眼神示意他跟过来,打算问点萧逸不说的事。
一路上我都在思考怎么开口,不知不觉走出了好长一段路。
回过头,少年早就停了下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警觉的样子仿佛丛林里某只嗅到了硝烟味的小兽。
我没有多想,只觉得离太远说话不方便,就朝他走过去。谁知他立马后退了好几步,脸上写满了防备和警告。
拜托,上次明明是你把我抓走的,要提防也是我提防你吧?
我有些莫名,但又怕把他惹怒,只好停在原地。
我:这样可以了吗?
少年这才迟疑着点了下头。
然后是长达一分钟的沉默。我还没想好怎么问就一直看着他,直到他不自在地皱起眉,眼神闪躲。
我: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少年:不记得。
我:???
可他刚才的样子明明是记得我的,现在又否认,什么意思!
我:我只是有点事想问你而已。
少年:如果你只是有事问我,为什么要走这么远?
我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所以他是认为我对他有企图,才故意走了这么一长段路,把他引到没人的地方?我看起来很像坏人吗?
而且他不是善的那部分灵魂吗,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把人往坏处想?当时在便利店的他不是这样的。
我:既然你觉得我有别的意图,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过来?你大可以中途就走啊。还是说,你对我也有别的企图?
我跨近一大步,抬眼逼视他,其实只是想让他也尝尝被误解的滋味。谁知少年脸上忽然掠过明显的惊慌,他立刻转过头,刘海遮住了大半表情。
少年:我没有!
语气认真得仿佛在宣誓,生怕我给他定罪,耳朵却腾地红了一大片。
我愣了愣,扑哧笑出了声,怎么都没想到十五岁的萧逸这么不禁逗。但同时也松了口气,看来他刚才应该只是误会了我。
我:我知道你没有,开玩笑的。
少年有些恼,闷闷地看着我,直到我敛起笑容。
少年:你要问什么?
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几个问题,你究竟——
然而话到嘴边,我却突然没了方向。问他为什么在街上吗?他总不见得去萧逸家吧。
问他怎么不回到萧逸身体里?很明显他们之间有巨大的冲突。要不就问那天爆炸后萧逸到底怎么样了吧?
少年:你是想问那个人的事情吧?
我:额……
少年:那你应该去找他,找我干嘛。
少年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脸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甩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我:你怎么突然生气了,等一下——
然而他头也没回,走得飞快,一点不逊于现在的萧逸,我追得气喘吁吁。停下来松口气的间隙,前方少年已经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他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单薄瘦削,整个人几乎被迎面来的劲风挤压成了一面颤抖的旗帜,可背却仍旧笔挺。
即将坠落的沉甸甸的夕阳从他肩上平顺地滑过,留下一圈毛茸茸的边。
我忽然有些恍惚。在那个如梦境一般的深夜里,萧逸也是这样拉着我大步往前走。
他昂着头,背挺得笔直,看起来是那么洒脱,没人知道他究竟背负了多少不该承受的重量。
前方那个一刻不卸下防备的少年,必然也经历过育达书院的暴虐与羞辱,经历过被抛弃以及自尊心被踩碎的瞬间,而他似乎比萧逸更深陷于过去的苦痛。
心里忽然有点酸,眼看他就要消失在视野里,我忍不住高声叫住了他。
我:萧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似乎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往前。但这一次他慢了很多,我终于追上了他。
我:你跑得也太快了吧。
为了防止他再次转身就走,我立刻揪住了他的衣角。
少年身体一僵,随即抓住下摆用力往回拽。
我看到了一双布满青筋和浅粉色伤疤的手臂。
他太瘦了,虽然好像不能这样形容灵魂,但T恤在他身上空空荡荡。忽然地我想起小玉的话,他自己都吃不饱,还给小狗喂饭。
注意到我的目光,少年立刻收回手臂背在身后,绷起脸,表情却有点受伤。
少年: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我……我其实就是想问,你饿不饿?
少年:不饿。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肚子却在下一秒叫了起来。
我:可是我快饿死了。走吧,请你吃饭。
还没到晚饭时间,我觉得他应该也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便找了家街边的面馆。店里只有寥寥几个人,装修得干净整洁。
我:你要吃什么?
收银阿姨热情地看着他,少年似乎不习惯这样的场面,站得远远的。
少年:都行。
我:那我要两碗羊肉面,其中一碗肉可以多一点吗?
收银阿姨:可以的可以的,一共70块。
取了小票,我们面对面坐下,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我无聊地环视了周围一圈,最终目光还是回到了他身上。发现他鼻梁那儿有几道红痕,像是被挠出来的,还没来得及结痂。
刚才应该是被头发遮住了,所以没注意到。
我从包里掏出创可贴,递过去。可还没说话,手就被他一把挥开。
少年:你干什么。
他似乎又下意识把我当成了不怀好意的人。
我:你这边有伤口。创可贴放这儿了。
我指了指自己鼻子,又把创可贴放在桌上,推过去。
少年看了眼桌面,意识到刚才的反应过度了。他张了张嘴唇,很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我:没关系。
我摇摇头。
终归还是善的那部分灵魂,再怎么竖起防备的刺,本质并没有多少恶意。
如果说请他吃饭是因为突然的心疼,那么现在看着十五岁的萧逸坐在面前,我的心里慢慢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曾经我为当年的爽约感到愧疚和遗憾,无数次在想,如果后来我赴约了,我们的人生会有什么不同吗?
也许和现在截然相反,又也许命运太顽固什么都不会变,但至少我会一直记得他,会在他被抛弃或背叛的时候,站到他身边。
而现在,时光仿佛听到我的心愿,倒带般的回到了很多年前。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与我记忆里的萧逸不同了,那个会帮我用火融化窗户的男孩,如今变得激愤,变得更加沉默,抗拒任何人的靠近。
不知道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一天?好想问问他。
少年:你总看我干嘛?
我:你好看啊。
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少年的脸再次红了,十五六岁的萧逸,原来这么容易害羞。
我正打算问他当年的事,还没开口,一个男孩突然冲到我们桌旁,双手捏住鼻子。
小男孩:妈妈,肯定是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他看起来好脏。
说完他朝我们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走了。
我愣了愣,他是说少年身上有味道?可我怎么没闻到?
使劲嗅了嗅,还是只能闻到食物和油烟的气味。
面馆安静了片刻,随后响起了窃窃私语,为数不多的几道目光全投了过来。
少年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我以为他会站起来,教训小孩几句,会做我想象中萧逸应该做的事情,可他没有。
他始终一言不发,低垂着脑袋。眼睛全被发丝遮挡住,我只能看到他紧抿起嘴唇,咬得下唇都发了白。
哪怕周身涌动着的怒气快要爆发而出,他依然在忍耐。
我望向始作俑者,男孩见我看过去,嚣张地捏起鼻子,甚至还做了个鬼脸。
没教养的小孩。

🌞光选项----替他解围
我站起身,快步走到窗旁,把全部窗户都打开。
我:这里是面馆,有油烟味很正常,开窗通风就好了。
微风送来街头香樟树浓郁的气味,吹散了面馆里积攒的异味。
男孩似乎不服,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妈妈严厉地呵斥了一顿。
男孩妈妈:不好意思,我没管好小孩,实在抱歉。
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夜选项----生气回击
我腾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旁,把全部窗户都打开。
我:这里是面馆,有油烟味很正常,开窗通风就好了。我都没闻到什么,小朋友你坐那么远还能闻到,鼻子真不一般。
说完,我又从包里掏出瓶香水,走到男孩面前,朝他周围的空气喷了几下。
我:小朋友,这样还有味道吗?
男孩立刻捂住鼻子,一双眼睛瞪着我。
小男孩:妈妈,你看她——
男孩还想说什么,对面的中年女人已经合上电脑,呵斥了他一顿,又朝我露出抱歉的笑容。
男孩妈妈:不好意思,我没管好小孩,实在抱歉。
说完,她又朝店里的其他几个客人一一点头致歉。
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我满意地回到座位,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问都没问他就站了起来,还自作主张教训人,他会不会有被冒犯的感觉?
虽然我们才见过三次,但直觉告诉我,他不会对此充满感激的。
我忐忑地坐下,果然看到了一张并不愉悦的脸。
但跟我预判不同的是,他没有生气,而是仰着脑袋一脸迷茫地看着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你为什么这么做”这句话清晰浮现在他眼里。
似乎从来都没有人相信他,为他出过头。
我心里一酸,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的脑袋,却被他一下子避开,又恢复了不耐烦的样子。
少年:我没让你这样做。
可虽然这样说,他的语气却软下来了。
我:是我自己讨厌没礼貌的小孩,跟你没关系。
少年:你以后还是别这样了。
我:为什么?
少年:这次只是走运,碰到的人不跟你纠缠。为义气出头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不仅别人会把责任甩到你身上,当你出事了,更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你出头。
他扯了扯嘴角,没有笑,表情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我忽然打了个寒颤,想到萧逸跟我说的,他被送去育达书院的原因。
从未被人理解,就被认定没救了。人处在那样的情况下,要么“认错”,要么“不得不变坏”,否则无路可逃。
萧逸选择了“变坏”,抛弃了他。而他是善,一无所有也别无选择,只能选择“认错”。
他学会了咬牙忍耐,却无法让自己变得心硬,变得对一切无动于衷。当见过了太多肮脏事,终于明白正义和宽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所以他才从一个纯粹善良的灵魂成为如今这样的吧。我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只觉得很可惜,很可惜。
我:如果真有人找我麻烦,我就向你求助,可以吗?
少年:可以。
他居然回答得干脆利落。
少年:我没有钱还你。但我可以解决麻烦。
我:钱?
服务员恰好在这时把面端了过来,少年的脸隐匿在飘起的热气后,表情被淹没。
少年:面的钱。
我:本来就是我请你吃饭,你不用还。
少年:我不平白无故拿别人的东西。所以你想一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我都可以。
少年没有动筷,他的手端正地放在腿上,等待我的回答。好像我不同意,他就不吃。
这个人比我想的还要固执。
我:好吧。那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让你做的?
少年:比如谁欺负你了,我可以让他长记性。
我:别别别,不至于不至于。可以不是事情吗?比方说问题,你给我解答三个问题。
这似乎超出了他的原则范围。少年拧起眉毛,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我:你要是为难的话,我就不问了。
少年:我没说为难,你问吧。
我:第一个问题,你不是灵魂吗?我怎么能看到你?而且怎么会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是因为你是在这个年纪离开身体的吗?
少年:我是灵魂,但我有神的血脉,所以可以变出实体。
我:神的血脉?!
少年:嗯,至于实体的样子,可以任意改变。
惊讶之余,我又理出一些头绪,难怪之前看到他还是跟萧逸一模一样的,现在却变成少年人的模样。
至于神的血脉……萧逸从未跟我提起过,我也只有在不久前听齐司礼说过神的传说,根本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真的有“神”存在。
但最近发生的种种,又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得不去相信的无力感。
我:你说你是神的血脉,那你是不是很厉害?除了改变样子,还有什么别的能力?
少年:这是第二个问题吗?
我想了下觉得有点浪费,还是算了。
我:第二个问题,你上次为什么要那样做?就是让我在萧逸和那五个人之间做出选择。其实你并不想让我做选择对不对?你没有想要伤害那五个人吧?
少年:你怎么知道的?
我:唔……直觉吧。
或者应该说是相信。因为他是萧逸的一半灵魂,我相信他不会做出伤及无辜的事。
少年看了我一眼,表情似乎有些动容。
少年:我只是想跟他同归于尽。这样才可以向那五个人赎罪。他们是因为我们死的。除了把命还给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我在他眼里清晰地看到了两团冷静燃烧的火焰。
原来这就是他如此执着又疯狂的原因。
不是为了报复另一个自己,他只是想要赎清罪行,哪怕赔上性命和好不容易重获的自由也在所不惜。
胸口没来由地涌起一阵酸楚,我又一次想起了那天萧逸的话。他让我不要选他,他说救那五个人是在帮他完成心愿。
曾经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毫无反抗,以他的力量不应该被控制住,所以我一直以为所谓的心愿就是救赎他自己。
但这一刻我忽然在想,或许那个时候,萧逸就明白了少年的意图。这么多年,他已经放过了自己,可十五岁的他仍被困在原地。
他想拯救的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当年那个被抛弃后无助的萧逸。
少年:你还差一个问题。
我回过神,看到少年坦然的眼眸。
我:第三个问题——
我原本已经想好,要问他那天到底对萧逸做了什么。然而看着他的样子,突然之间问不出口了。
所有问题本质上其实都和他没关系,我只是在关心萧逸。
少年:你问吧,和他有关也没关系。
他越是这样说,越是用那双坦然的眼睛看我,我就越问不出口。
我:你——你这段时间都是怎么过的?
我终究还是没能经受住良心的谴责。
少年有些懵,没想到我的第三个问题竟是关于自己的。
少年:我有地方去。
我:是刚才那个桥洞吗?
少年:不是。
我:那是哪里?
他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防备心又提上来了,便举起手发誓。
我:我不说出去。
少年:小时候经常去的一个仓库。
难道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
我:明州路的那个仓库?!
少年猛地抬头。
少年:你怎么知道?是不是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
我第一次听他讲话这么大声,惹得周围好几个人同时看过来。
我:不是。
少年:也是,他不可能记得这些事。
我:他记得。我也记得。因为当年被关在仓库里的人,就是我。
少年:不可能。
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我猜到了他不会信。
我:那时候我五年级,跟同学闹矛盾,就一个人乱坐车,去了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那边有个大仓库,周边都是杂草,我走进去,没过多久,听到外面在打架。那些人说“就把他扔在这儿,死了也没关系”,大概是这些吧,然后我看到了一个男孩。大冬天的穿着短袖,胳膊还流着血。我当时特别害怕,就躲着没出声。
随着我说的细节越来越多,越来越详尽,他的脸色开始变化。
我:后来我看他躺在地上,脸色惨白,我觉得他快死了,就过去给了他一块手帕。他从小就酷酷的,没要我的手帕,说自己死不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就用手帕绑住了他的伤口。他还吓我,说这边会有大狼狗过来。
我: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他说他是怪物。其实他不知道,我那个时候也被同学说是怪物。我们都和这个世界上所谓的正常人不太一样。
我:天色越来越黑,我急得想回家,可是仓库被锁住了,最后是他用火融化了玻璃。出去之后,他叫住我,问我——
少年:你以后还会再来吗?
少年几乎是立刻说道,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我:我说会的。但后来我没去。对不起。
他用力摇头,和我的“对不起”几乎发生在同一秒,然后又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垂下眼帘,很短暂地笑了一下。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
我发现他只要笑起来,那种不耐烦的、酷酷的神态就会从脸上消失,重新又变成十五岁的少年。
我:你怎么不问我之后为什么没去?
少年:你希望我问你这个?
我:不然呢?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少年:想知道。
少年肯定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开口。
少年:但没有意义。
我:诶?
少年:而且,你没去是对的。
我:为什么?
少年:后来我在那里打过架,如果你在,会危险。
我被那双眼里的真诚猝不及防地撞击了一下,低下头,发现心跳得有些快。
少年:我哪里说错了吗?
我:没有……面冷了,快吃吧。
或许是因为相认了,他没再遵循三个问题的原则,我问什么,都会认真回答。
我知道了那天之后他和萧逸没再见过,也知道了他这段时间在替别人跑腿赚钱,晚上回仓库睡觉,白天就在天桥下。
他似乎接了很多活,我们吃饭的时候不断有电话找他。
我试探着问他,这些事情都是合规的吗?他眼神闪躲,没有回答。
一想到那天那个疯狂的他,我就有隐隐的不安。
我想跟他说不要去做那些事情,最后伤害的只会是自己。可我没有立场。我对他来说只是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离开面馆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那个惹事的小孩。
老板为刚才发生的插曲道歉,送了我们两张券。我都塞给了他,可他却没收,只是问老板要了我们点单的两张小票。
仔细折起来,连同那包创可贴一起放进口袋里,动作很珍重。
骨碌碌——他收回手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了什么东西,滚到我鞋前。低下头,我看到了一块灰色的小小方方的东西,上面还有暗红色的污渍。
然而还没看清,他就已经迅速捡了起来,重新塞回口袋,神色有些紧张。
我便也没多问,毕竟是他的秘密。
但我没法忽视他衣服和裤袋上大片干涸的污渍,心里又一次感到不忍。
我:你等我一下。
跑回店里,我按照他的身材挑了几件衣服裤子,又赶快折返回去,生怕他一不留神又不见了。
我:这些送你。
少年:我没有钱给你。
他还是那句话,固执地不肯接过,然而这一次,脸上的可惜却清清楚楚。
我:那就欠我吧,不用打借条。有需要你做的事,我就来天桥下找你。
趁他发愣,我把纸袋塞到他怀里,又拿过他的手机输入自己的号码。
十多年前的翻盖款式,现在应该只能发短信和打电话了,蓝色屏幕闪烁不稳,外壳也脏兮兮的,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这次不食言。
少年出神地望着我,良久,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站在路口跟他告别,然而才刚穿过斑马线,忽然听见身后好像有人在叫我。
转过身,绿灯便跳了起来,卡车从我们中间轰隆隆驶过,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声响。
这个绿灯格外漫长,好不容易等到车辆全都经过,少年的脸庞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你还有什么事吗?
少年:这些都太贵了。所以我保护你好了。
我:……什么?
我一时间懵了,路灯一盏盏亮起,少年的表情格外认真。
少年: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只能做到这个。但我一点都不比那个人弱,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到。其实那天是我的——算了。你离他远点。
说完,没等我反应,他便急匆匆地跑开了。
什么叫离他远一点?他是指萧逸吗?那天是他的什么?
我想抓住他的衣角再次问清楚,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我:喂,你可不可以不要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我大声地朝他背影喊,可这次他没停下来,消失在远处的滚滚人流里。
一直跑到女孩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少年才止住脚步,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暖风吹起他的碎发,露出一双无光的眼睛。他抬起手,手指还没碰到鼻梁,那几道红痕便在瞬间消失了。
长时间的紧张让手心都汗涔涔的,在衣服上用力擦了两下,掏出手机,解锁屏幕,通讯录里只有一个联系人。
原本只是想通过她,拿回那具身体的。
他对着那个唯一的名字看了很久,直到手机开始震动。
是前阵子那个替他付了麻绳的钱,又央求他杀自己老板的工地男人。不是已经两清了吗?少年皱眉。
工地男人:年轻人,你上次是不是说有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在找你?我刚才看到了,他们一群人,在这个恒安街这边。
是刚才吃饭的地方!少年猛地握起拳头。
少年: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恶狠狠的,冲动让他想立刻过去,再次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身体。然而他没有忘记上一次的屈辱。
少年:恒安街有家面馆,你去帮我找个小孩,带过来。
他正欲转身,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发灰的人骨,嗤笑一声,随手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垂下脸,刘海重新遮盖住眼睛,他抱紧怀中的纸袋,向反方向跑去。

16-9

夜幕降临了,华灯初上,让原本就熙攘的街道更加喧哗,沐浴在闪烁的霓虹灯下,整座城市都散发出与白日不同的活力。
我站在街边,深深地,贪婪地呼吸。每天埋头工作,都忘了生活的样子。然而现在站在最热闹的地方,我竟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我:早知道刚才带他去医院了,鼻子上那些伤看起来像是被猫挠的。
然而滑开手机屏幕,我意识到了更严重的问题。
我:没存他的号码!
刚才光顾着震惊,根本没想到让他打一下我的电话。我对着通讯录里唯一的一个“萧逸”叹了口气。
我:两个萧逸……
我:得给他取个新名字,不能叫萧逸,万一被看到了解释不清——
??:你要给谁取名字?
我:
这个声音是——萧逸?!
他不是说最近有重要的任务,暂时会很忙吗?
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心里却突然一阵发虚,我抬起头,看到萧逸懒洋洋地靠在距我不远的墙上,朝我抬了抬下巴,一身黑风衣,像是融在夜色里。
刚跟十五岁的他吃过饭,又遇见了二十三岁的他,时空错乱的感觉让我有些恍惚。
萧逸:发什么呆,你要给谁取名字?
回过神时,萧逸已经站在我面前。他弯下腰,低眸盯着我,似笑非笑。
萧逸:听起来不像是小猫小狗,倒像是个男人?
我一惊,迅速摇头,心里却七上八下,难道他看到了?!
不应该啊,以他的性格看到不就直接过来了吗?怎么可能忍得住。
还是因为那个人比较特殊,他看到了没过来?所以我们才会在这边这么巧地遇到!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敢看他,眼神直往旁边飘。该怎么跟他说那个人其实也是你呢。
我:那个,我们……其实就是偶然碰到……
萧逸原本还在笑,听完我的话忽然呆了呆,一把揽过我的肩膀,身体的重量都压到我肩上,表情也变得恶狠狠的。
萧逸:还真有啊。
萧逸:谁啊,名字都没有,还要你取?
我:……?!
所以萧逸不知道?!那我刚才不是差点暴露!
我松了口气,赶紧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能看得出萧逸对他的抗拒,哪怕那是另一个自己,但他们其实已经长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更何况我也不知道那个少年以后会不会再做出疯狂的举动,在没摸清之前,还是暂时不要让萧逸知道了。
我:没有没有,你听错了,就是给一只小猫取名。我刚才吃饭的时候碰到了一个高中同学,他的猫。
为了让萧逸信服,我决定随口瞎编了一个人。
萧逸:哦,高中同学养的猫。
萧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却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萧逸:行。我也挺会取名字的,带我去见见呗,顺便见见你那位高中同学。看看是什么人,让你走路也在想。
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圆一个谎需要用上一千个谎”了,着急忙慌跟他解释。
我:真的就是偶遇的高中同学,普通同学。你怎么一脸要去打架的表情啊?难道你就没有在路上偶然碰到过几个同学啊?
萧逸:还真没有,一般高中同学看见我都吓跑了。
我:好像这么看是有点生人勿近的感觉。
我仔细瞧他的脸,虽然是桃花眼,但不笑的时候眉宇间总透着股桀骜,褪去了青涩,是个成熟也危险的男人。
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被你吓到了。
萧逸:少转移话题,以后走路的时候不要总想事情,否则我就来抓你,绝对问清楚是谁让你出神。
我:……
萧逸:答应了就松手。
我:我知道啦。不过你怎么在这边?执行任务?
萧逸:找个人,有线人说在这边看见他了。
他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前方,又把目光落回到我身上。
萧逸:你呢?
我:我来布置旗舰店,弄得差不多了。
萧逸:怎么说,送你回家?
我:唔,不是很想回家。前阵子每天就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下班的时候马路上连只猫都看不到。今天想在外面多呆会儿。
萧逸:工作中碰到烦心事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烦恼。我点点头,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遍。
萧逸:所以你现在升职了,但没有以前快乐,是吗?
我犹豫着点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
我:也不能这么说,快乐还是有的,只是相应的压力也更大了。有得有失嘛,很正常。
萧逸垂下眸,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像在思索什么。
我:好啦,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不用管我的。我一个人逛逛就好。
萧逸:怎么,让我吃了一顿醋,掉头就走?
我:哪有啊。但你不是大忙人嘛,一个多月都见不到人影,短信也就那么几条。问你那天在爆炸里有没有受伤,也避重就轻。
听到我略带怨气的话,萧逸抱起双臂,斜眼好笑地看我。
萧逸:听出来了,抱怨我呢。行,今天带你好好玩玩,放松放松。
我还没答应,他不由分说地拽过我的手,大步走到车旁,拉开门,煞有介事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你不去执行任务了吗?感觉应该挺重要的吧。
萧逸伸手撑在车门上。
萧逸:做个选择,一跟我走,二自己一个人逛。我已经选好了,你有三秒钟时间犹豫,三、二——
我:跟你走!
我下意识脱口而出。
萧逸:这就对了。
一路上我都在问他要带我去哪里,可他偏不说,神神秘秘的。我想大概是游乐场之类的地方,毕竟是玩嘛。
可一下车我就傻眼了,一个巨大的金属蓝的长方体建筑矗立在我们面前。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超长的赛道和墙上的荧光黄指示标。
我:你不会是要带我开赛车吧?!
萧逸:想开?行啊。
他点点头,佯装同意转身就走,我赶紧拉住他。
我:别别别,我哪有那个水平啊。
萧逸:这是娱乐卡丁车。之前不是说要带你去玩碰碰车吗?一直没有去成,而且想了想不如这个有意思。
推开门,汽油的气味扑鼻而来。他拉着我一路往里,前去发车区。边走边介绍场馆内的设施和指示标,以及待会儿要注意的事项。
萧逸:这次我们要玩的是双人卡丁车。卡丁车是左脚刹车,右脚油门,和你平时在路上开车不一样。
萧逸:上路注意看旗子,卡丁车和赛车的旗语差不多。比如说那个,黄旗。代表前方车道上有障碍物。严禁超车。所有车辆通过有故障的那个弯角要慢行,后方快车不允许超越前方的慢车。
他指了指不远处挂在墙上的电视机。
那里正在播放一场卡丁车比赛,看规模应该是专业赛,赛车在赛道上的极限缠斗,刺激程度一点都不逊于R1。
萧逸:红旗表示比赛有重大事故或者很严重的天气变化,所有车辆需返回维修区通道。而黑白旗——
我:这个我知道,代表比赛结束。
萧逸赞赏着点点头,又带我来到了更衣室。门口服务生看见他,热情地喊了声萧哥。
萧逸:把我准备好的赛车服拿出来。
我:你还给我准备了衣服?可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
萧逸: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我就怎么知道你的。
他朝我挑挑眉,竟有些理直气壮。
我:我那是设计师的天赋。
萧逸:那我就是了解我们家萧小五的天赋。
他凑到我耳边放低声音,说得极为赖皮。
服务生抱着两件衣服走了出来,萧逸接过那两件红黑拼色的赛车服,在我身上比对了一下,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萧逸:不错。
我:那我去换了。
五分钟后——
我:萧逸,你能帮我拿一下包里的别针吗,衣服长了好多!
我用了七八个别针才把上衣暂时改短,又提起拖地的裤脚,走出换衣间,忍不住调侃萧逸。
我:萧老板看人好像不太准哦。
萧逸有些尴尬地挠挠鼻子,围着我绕了一圈,终于叹了口气,可说出话却还是一样无赖。
萧逸:还是要再多了解了解。你说呢?
我:……
我:我去看看别人怎么开的,不跟你说了。
我红着脸急急忙忙地跑开,身后萧逸的声音遥遥传来。
萧逸:你有我了还看别人啊?
下一站,是安全培训室。房间里只有一个老师百无聊赖地坐着,看见萧逸,他也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萧逸:行,你去吧,我来培训就好。
我:卡丁车原来还是需要培训的吗?
萧逸:当然了,主要是了解些安全知识、驾驶技术还有赛道信息。
他拍拍话筒,往讲台一站,煞有介事地打开了讲解的电视机。
萧逸:这位同学,请认真听讲。
我:知道啦,萧老师。
我原本以为娱乐卡丁车应该马上就能上手,毕竟是面向大众的娱乐设施。
没想到要掌握的基础知识还不少,弯心、走线、各种各样的弯道名词,都把我绕糊涂了。
见我一脸迷茫,萧逸干脆揭下墙上的赛道图,走到我面前,往我桌上一铺。
我:这是干什么?
萧逸:萧老师呢决定手把手地教,以免有的同学听不懂还不说。
我:……
萧逸:看好了,这条赛道全长大概八百米,一共有十二个弯道,三条直道。一号弯是个直角弯,刹车不用带太多。松一脚油门,控制好车速,通过弯心以后全油顶过去。三号弯是个S弯,所以在这中间油门的控制是非常重要的,千万不能带刹车。因为带了刹车,一个在高速的过程中,车辆的动态稳定不够,同时在弯中的速度也会降低。驾驶的时候一定不能分心,它两个弯距离很近,分心的话很有可能撞上护墙。
他站在我身后,微微俯身,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在地图上比比划划。
几缕黑色短发垂在额前,随着他说话正小幅度地晃动着,更显得那双眼睛认真专注。
我忍不住想伸手帮他把那几缕发丝撩开,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其实这样也挺可爱的。
不知道看了多久,我的脸忽然被他掐了一下。
我:痛!
萧逸:想什么呢又走神?
我:你怎么会这么了解卡丁车?
萧逸:废话,我是赛车手。
我笑着耸耸肩,发现自己的问题是有点傻,决定认真坐好听讲。不过还是顺手把他那几缕头发撩到了一旁。
萧逸:待会儿你把头发盘起来。
我:嗯。
讲解完毕,萧逸收起地图准备放回讲台,忽然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这次笑得有点温柔。
我:你笑什么?
萧逸:没什么。想到你把头发盘起来的样子了。
直到坐在车里,我才后知后觉紧张起来。戴着正儿八经的头盔,望着前方狭窄的赛道,竟真生出些竞技的刺激感来。
我:待会儿听你指挥,我尽量不拖后腿。你到时候讲话声音大点,我怕开起来太紧张了听不到。
萧逸:我不打算开。
我:什么?!
我震惊地转过头,狭小的车内差点撞上他的头盔。
萧逸:你没有听错,我今天不开。放心,双人卡丁车一个人开就行。
我:你的意思是,我开?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是要计分的!我第一次,说不定会撞墙!
我连连摆手,试图跟萧逸分析道理,可他始终不答应。忽然,他直了直身,我以为他改主意了,结果他只是将我的头盔取了下来。
我:怎么了?
萧逸:听说过拉力赛吗?虽然拉力跟场地有所不同,但都是驾驶赛车。拉力赛通常比赛的时候车里会有一个赛车手,和一个领航员。因为拉力赛的特殊,每个赛段有几百个不相同的弯角,几乎全部是盲弯。赛车手根本记不住,所以就需要领航员。
萧逸:领航员会在赛前的勘路中,记录所有路况和潜在的危险。然后在比赛中把这些信息告知车手。比赛的时候,一般领航员就坐在车手的边上,随时报路况。
萧逸: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我:所以?
萧逸:之前不是一直说想保护我吗,今天换换。你是车手,我是你的导航员,我给你方向,你保护我。
卡丁车的头盔是半封闭式,所以他的话传到我耳朵里,有种瓮声瓮气的不真实感。
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也分辨不出他话里究竟有几分调侃,几分认真。
我只能看着那双眼睛,看它或挑起或垂下,或静静地凝视着我。直到我在里面找到了一种完全的信任和期待。
萧逸:真出事了,你养我呗。
我:喂!
萧逸:开玩笑呢。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说他都不怕,我还在怕什么。是啊,我怕什么。
我:好。
明明我平时开车并不多,明明我在前一刻,不,前一秒,还是害怕得要命。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说好。
萧逸笑了,他重新给我戴上头盔,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第一圈是热身,不计入个人成绩。前方亮起五盏红色的信号灯,我握上方向盘,稳住自己狂跳的心。
萧逸:第一圈先带你熟悉一下。
萧逸:记住,一,驾驶的过程中刹车不是为了减速的。刹车是帮你可以更快地过弯,减速的时候提前松油门。二,过弯的时候,从开始打方向入弯到出弯,形成一个平顺的弧线。弧度越大越好,慢进快出,行车线为外内外。
我:我记住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萧逸:第三,不要有压力,就算什么都忘了,你还有我。
我点点头,握紧方向盘,慢慢踩下油门。卡丁车的方向盘很重,一开始我没能转动,险些以为车出了什么故障。
萧逸:前面外侧入弯,稳定车速。
直道开得还算顺利,眼看就要进入弯道,我一紧张脚下就用了些力,车猛地向前一窜。
我赶忙松了一半,还好弯道不算太窄,车总算将将过了弯。
一圈结束,我已经紧张得满身汗。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基本记不太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自己差一点撞到护墙上。
我:我刚刚是不是差点撞墙了?
萧逸诚实地点了点头。
萧逸:赛车界有句话,如果你没有翻过车,说明你开得不够快。速度有了,现在只需要技巧。
我:真的吗?我还有救?!
萧逸:待会儿听我指挥,成绩差不了。
我:嗯!
大约是看我们玩有些心痒,刚才那个讲解员小哥提出要跟我们比一比。
萧逸:先想好输了怎么办。
讲解小哥:输了我包妹子玩一年的卡丁车。
萧逸:滚,用得着你包。
小哥笑得贼兮兮,仿佛得逞了似的,立马钻进车里。
戴好头盔,我看着身边萧逸气定神闲的表情,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前方又是转弯,我谨记刚才的教训,牢牢握住方向盘准备提前打弯,终于成功地通过了并不算难的第一个弯道。
我顿时松了口气,兴致也高了不少。
接下来我都严格按照萧逸的指令,几个弯道过得虽不算多漂亮但也有惊无险,甚至过到后面几个,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萧逸:最后一圈,把我说的都忘了,放手去开。
身后的轰鸣声愈加嘹亮,颇有立马超过我们的趋势,我的身体已经等不及反应,朝油门狠狠踩下!
就这样吧,我已经在赛场上,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负担。就把自己全部交给速度,交给本能,交给直觉。
前方的路突然变得清晰且充满召唤,在我面前铺展开来。
我是谁已经不重要,卸下层层皮囊与伪装,身体不再拖着灵魂,任由自己放肆追逐那无限接近却永远无法抵达的极限——
有好几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几乎要飞起来。这种感觉真让人上瘾。
一开始萧逸还在盯着我,见我彻底玩疯了,他也抓起方向盘,和我一起朝远方冲去。
冲过终点,我仍是有些不过瘾,又拉着萧逸开了好几圈。车速越来越快,过弯越来越顺滑,我甚至觉得眼前的场地都不够大。
直到力气告急,我才恋恋不舍地靠边,脱下头盔,大口喘着气,却无比快乐。
我:萧逸萧逸,我刚才多少分?
萧逸:35秒。
我:我没什么概念,这算好还是不好?
萧逸:你现在可是这家店的第一名。
我:我?怎么可能?
我指指自己的鼻子,觉得萧逸又在跟我开玩笑。忽然心中有个念头雪亮地一闪,这里没有别的客人,店员还都和萧逸很熟,难道……
我:我不会是这家店的第一个顾客吧?
萧逸:错了,第一个是我。不过呢我只是在你之前试了一下。
我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第一名嘛。然而看着萧逸温柔的眉眼,心里却比真的拿了第一还快乐。
我:没想到萧老板还有输给我的一天,不如以后卡丁车我带你开吧?
见我得意,萧逸托起腮,故作落寞地叹了口气。
萧逸:被我们萧小五比下去了,你越开越好,旁边的位置说不定就没有我的份了。
我:谁敢抢啊,只会是我们萧老板的。
萧逸:等我一下,第一名店里有奖品。
他神秘兮兮地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个小小扁扁的东西,摊开我的掌心放上去。又勾勾手,示意我靠近他。
我凑到他跟前,听到了他很轻很轻的问话,开心吗?
不是祝贺我拿了不错的成绩,也不是卖关子让我猜礼物是什么,而只是问我,开心吗。
幽蓝色的灯光打在他微湿的头发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看着他藏不住笑的眼睛,我感觉自己跌入了一场名为萧逸的梦里。
我忍不住伸出手,擦掉他额头将要滚落的汗珠。
我:谢谢。我刚才真的很开心。
是这一个多月来,最最开心的时候。
萧逸:被你保护的感觉还挺好的,以后多换换吧。
我:那下次我要坐边上,我给你方向。
萧逸:你行不行啊?下次可是真的比赛了。
我:我现在方向感比以前好多了,等把这里的场地摸熟,一定没问题。
萧逸:行,那下次我闭着眼,你给我方向。
我忍不住笑着打了下他的肩膀,今天的萧逸怎么这么爱开玩笑。
萧逸:你看,你连我都能保护了,还有什么做不到?不管怎么说,升职是件好事。祝◇◇离你的梦想越来越近。
我在他的示意下摊开手掌,上面竟是一枚深蓝色的平安符,中间画着一只展翅的鸽子,正欲飞上天空。
眼泪突然在眼眶打转。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这不可能是店里给第一名的礼物,这就是萧逸给我的礼物。
我: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我这一个多月经历了什么,知道我过得并不快乐,也知道我很多次都失去了信心与勇气。才带我来这里,让我做一次你的英雄。
萧逸:你才发现啊。
他扯开嘴角,用力揉了揉我的脑袋。
离开前,我始终有些犹豫是否要把自己遇到那个少年的事告诉萧逸。

🌞光选项----告诉
还是不要瞒他了,我看着手中的平安符,下定决心。
我:那个,其实我刚才骗你了。
萧逸挑挑眉,表情并不意外。
萧逸:你那个高中同学啊?
我:嗯……
萧逸:看样子应该是我认识的人。
我:也可以这么说……其实,就是另一半的你。
我尴尬地指了指他,萧逸的脸色骤变。
萧逸:你见到他了?!在哪里,什么时候?
我把偶遇见到少年、又和他吃了顿饭的过程都跟萧逸说了,包括所有细节,萧逸越听脸色越难看。
萧逸:你是不是喜新厌旧啊?
我:我哪有。真没有!
我连忙摆手,又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全剖析了一遍,萧逸才勉强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萧逸:以后再遇到,离他远一点,然后记得通知我,知道吗?
我:他怎么了吗?说起来那天爆炸之后,你们都不见了,不会又发生了什么事吧?
萧逸忽然沉默了下来,似乎想把这个问题忽略过去,我却始终盯着他,最后他不得不开口。
萧逸:那天他想跟我同归于尽,没成功,一部分的灵魂到了我的身体里。所以他一直想拿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他找你,应该也是想通过你达成目的。
我:拿回身体?!所以他有一部分在你身体里?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要不要去医院?
我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连珠炮似的飞了出来,问到萧逸都忍不住笑了。
萧逸:我没事。只是有一点排斥,不过已经好多了。你只要记得,看见他就离得远远的,然后告诉我。
我:好,我会记得的。
我连连点头,让他放心。

🌙夜选项----暂时不说
如果现在告诉他,保不准会发生和上次差不多的事情,我绝对不想萧逸再出事了。
萧逸:有心事?
我:没什么。
我立马摇摇头,朝他笑笑,让他放心。
萧逸: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你记不记得上次那个跟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他现在失踪了,如果你看到他,千万不要靠近,然后通知我。
看着萧逸严肃的表情,他们之间的矛盾似乎比我想得还要严重,幸好没跟萧逸说我遇见过他这件事。我连忙用力点头。
我: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我没让萧逸送我回家,他还有任务,耽误了就不好了。
生怕他不同意,我提前叫好了出租车,看我坚持,他也没再反对,只是拍下了出租车的牌照,让我到家告诉他一声。
车开出了一小段距离,我降下车窗回头望去,他还站在原地注视着我。
我朝他用力地挥了挥手,直到车驶入拐角,再也看不见。
目送女孩离开,萧逸才掏出口袋里震动不停的手机,屏幕显示未接来电7个。
摁下通话键,温晚焦急的声音遥遥传来。
温晚:萧哥,工会有人要跟我们抢单子,就是你上午接的那单。还说你认识那个人,要避嫌。
萧逸:谁?
温晚:袁浩。
萧逸没有多少意外。
袁浩是上个月新入工会的赏金猎人,一进来便势头十足,完成了好几个没人敢接的单子,连Merodach都对他刮目相看。
但他似乎对萧逸有着天生的敌意,只要是萧逸的任务,他都会抢。直觉告诉萧逸,那并非源自竞争,而跟自己的过去紧密相关,因为那双眼睛里装满了恨。
温晚:对了萧哥,你要的关于周未成和孙泰中的资料发过去了,他们居然真的认识。
打开温晚发来的文件,萧逸快速滑了两下屏幕。和他猜的八九不离十,他们有很深的渊源。但回想起那个现场的种种细节,萧逸并不觉得周未成就是凶手。
萧逸:温晚,带人去惠南路,别进去,等在外面。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周未成。
萧逸挂掉电话,快速扣上头盔,翻身上车。轰的一声,摩托车朝着目的地的方向绝尘而去。
咚咚咚——敲门声持续了十多秒,门才从里面被打开。周未成拖着虚浮的脚步,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萧逸,有片刻意外。
萧逸:进去说。
未等他反应,萧逸已经闪身进了屋。屋子的窗上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布满脏灰。四只角被钉在墙上,想来后面的窗户应该也被钉死了。
空气散发出湿漉漉酸臭的味道,在夏天尤其令人反胃,这味道让萧逸蓦地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睡过的那间“烦闷室”,满墙绿霉,半夜醒来总觉得不在人间。
他跟着周未成往里屋走。里屋并不比外面干净多少,垃圾满地,周未成踢了两脚,又捡起几桶吃完的泡面扔在一旁,才勉强收拾出了一块落脚地。
周未成: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坐。
与一个多月前的那次见面相比,他像是换了个人。
瘦脱了相,面色潮黄,下巴杂乱的胡子结成一绺一绺,全身上下仿佛只有眼珠还活着。
并没在意萧逸的目光,周未成坐回垃圾堆内,呆望着电视机上的晚间新闻。
电视里,主播正在播报一则重大新闻,两个月前因倒塌而引起注意的违建楼,屋主正式被逮捕,一家建筑公司表示愿意无偿接手,在此建立商场。
记者大力表扬了此举,并随即采访几位路人,他们都表达了对项目前景的看好。
周未成:那些违建的楼房里,住的都是租不起房子的打工人。他们可能也没想到,只是想省点钱,居然把命都搭上了。
周未成拉开一罐啤酒,却迟迟没有喝。
周未成:你看那些媒体,之前明明死了很多人却不报道,现在却要粉饰太平,岁月静好。好像不报道就不存在一样。
周未成:更恶心的是,还要所有人陪着他们一起演戏。你说,他们是真觉得没什么,还是明知道这是演戏,也要骗人骗己演下去?人演着演着,会当真吗?
萧逸无声地坐了下来,他知道周未成并不需要答案,只需要一个倾听者。他的目光落在周未成的身后,那里放着把医用剪刀,上面是血迹。
周未成:对不起,是我想太多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周未成自嘲地笑了笑,那笑里有太多说不出的苦涩,他举起手里的啤酒。
周未成:只剩一罐,就不给你了。你今天,是来抓我的吗?
萧逸:我不是警察。今天来只是有件事想问你。
周未成:没有销毁那一半灵魂,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你想的话,把他带来,我可以帮你。
萧逸:你……早就见过他了?
周未成:嗯。那次和你见面前,我就见过他了。但他把我的记忆封住,所以我一时没想起来。对不起,是我把他放出来的。
萧逸:原来是你。我早该想到的。
周未成:他……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孩子了。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心软。
萧逸:我知道。但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我还有事情要问他。
周未成: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应该没有其他可以帮你的了。
萧逸:当年死掉的那五个人,你还有他们的身份信息吗?
萧逸低着头,声音淡淡的,黑暗里周未成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摇头的时候,无端感到了心里的一阵难过。
周未成:我没有,所有学生资料应该都在陆氏城堡里。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
萧逸沉思着点了下头,继续直愣愣地看着地面,忽然伸出手捏了捏一罐已经空了的啤酒罐。
萧逸:孙泰中被杀的那天,你在现场,对吗?
周未成:嗯。
没有沉默太久,周未成诚实地吐出了一个字。说完,他竟有些轻松。
周未成:他是我杀的。
他想笑笑缓解沉重的气氛,可嘴角怎么都扯不开,索性放弃了。
然而萧逸的反应却不似他的预料,没有惊讶,更没有疑惑,而是目光复杂地注视了周未成许久。
周未成:你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了。
萧逸:你确定把他杀死了吗?
周未成:这还需要确定吗?新闻说了,死者心脏中刀,死因是失血过多。喏,凶器就在那儿。你还不知道吧,在我去之前,他的手也被人扎伤了。看来这些年他得罪了不少人。你说我这算不算是,为民除害?
这下周未成终于笑了出来,那个笑容却不知怎么,充满了悲哀。
你是不是……并不想杀他?然而萧逸问得很轻很轻,声音被新闻结束的音乐淹没,周未成没有听到。
萧逸:为什么?
再次出声时,他改变了主意。
周未成:他是日蚀计划的凶手之一,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早就知道了吗?
萧逸:可是我不知道,你们原来八年前就认识。你杀他,不单单是因为日蚀计划这么简单吧。
周未成:不,是十六年前。他还不知道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认识了他八年。
周未成朝后靠在柜子上,目光放空,盯着空气里的某处地方幽幽开口。
周未成:萧逸,你有认识了很多年,永远忘不掉的人吗?
萧逸怔了几秒,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温柔。
萧逸:有。
周未成:人一生能有这么一个知己其实就够了。我一直以为他就是那个人,可惜。
周未成:那个时候我刚考上医学院,什么都不懂。别人都叫我书呆子,我也觉得自己是个书呆子。他呢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不仅读书好,实验做得好,家境好,性格好,人际也好。我太羡慕他了。
周未成:我以为考上大学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是他让我知道世界上优秀的人还有很多。我把他当成唯一的目标,他做什么我也要做,他研究什么我也想跟着研究。那个时候老师来学校挑助手,我和几个同学同时被选中,但老师失踪后,他们都离开了,坚持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周未成:后来,研究人员被陆续转移去了育达书院,你知道吗,时隔八年,我竟然在那里见到了他。但我们不在一个研究所,我不敢跟他讲话,只默默存了他的号码。后来有一天晚上,我被保安锁在实验室,只好硬着头皮向他求助。他二话不说就过来了,我们才算真正认识。
周未成: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也渐渐发现,他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他爸爸是个急救医生,在抢救一个溺水病人的过程中用错了药,被医院开除了。但他说,他爸没用错,只是替人背了黑锅。至于为什么是他爸,大概因为他是那批医生里最没背景的那个吧。
萧逸:也是第一人民医院吗?
周未成:不,是一家私人医院。
周未成:向医院申诉无果,别的医院更不敢要他,他爸开始酗酒,喝多了就打他。后来有一天不知道是因为醉了还是终于绝望,跳楼自杀了。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他说的话,他说,幸好他爸死了。他还跟我说,他很羡慕我。我不明白,我觉得他才值得我羡慕,如果我有那样的过去,我走不出来。
周未成:那天过后,我们终于成了真正的朋友。但他越来越忙,有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国外。实验室的生活很无聊。有一次我给他寄信,信放在钱包里,钱包被偷了,幸好有个热心警察帮我追回来。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家总逼着他修道,可他就是想当警察。那个时候我很孤单,我们经常在一起。
周未成:他叫夏明彰,夏家你听说过吗?以前很有名的道士世家。
萧逸:夏明彰?
周未成:嗯。你认识他?
萧逸:我离开育达书院后,就是向他报的案。
周未成:什么?你说什么?!你向他报案?这不可能!
萧逸:我向他报案没多久,他就辞职了。后来大概过了半年,书院的事就被曝光了。只不过,是在外媒先曝光的。
刹那间,周未成的脸色变得非常复杂,震惊,迷茫还有不可置信从他脸上一一闪过。他眉头紧锁,嘴里小声说着什么,似乎在理线索。
终于,他像是顿悟了一切,整个人仿佛受了打击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满是悲戚。
周未成:原来是这样……明彰他一直都没放弃,是我错怪了他。
萧逸:你到底在说什么?
周未成:他——其实,当初我把育达书院的证据也给了他。
听到证据两字,萧逸脸色微变,但他没有发问,而是示意周未成继续说下去。
周未成:我和明彰认识不久后,孙泰中回来了,我们三个成了朋友。但他越来越忙,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再后来,我知道了书院的真相。我怒火中烧,可除了把你送走,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让我赶紧去找明彰,说只有警察才可以帮我们。我装作摔伤要去看医生,可到了约定的地方,明彰没来,来的是他的上司。
萧逸:上司?他叫什么?
周未成:我不知道。他只说明彰有事走不开。我跟他讲了书院的事,还把证据给他看。他很震怒,说一定帮我转交,还孩子们公道。
周未成: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恶心,我没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工作下去。我跟孙泰中说,一起离开这里。可他让我先走。他说书院的负责人和他爸的死有关,他必须搞清楚。而且,我们不能一起走,那样会引人注目,他会在里面继续收集证据。他帮我弄来了假的证件,嘱咐我照顾好自己,送我离开了书院。
周未成:在外面的每一天我都在等育达书院曝光,可等了好久,始终等不到。我终于忍不住去了警察局,他们却告诉我明彰已经辞职,一家都去了国外。你有被最好的朋友背叛过吗?
萧逸:我没有最好的朋友。
周未成:那你很幸运。那种滋味不好受。
萧逸垂下头,无声地笑了笑。
周未成:我以为是他背叛了我们。所以后来他好几次联系我的时候,我都拒绝了。谁能想到,我们都被命运捉弄成了这样。
周未成:那天过后,我所有的证据都没了。后来书院被曝光,我在警方公示的死亡名单上看到了孙泰中的名字。我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那天他跟我一起离开,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为了一个狗屁真相,值得赔上命吗?
萧逸:但你为了揭露真相,赔上了八年。
周未成:活下来的人只有我了。如果我不做,那些因此死去的人,会恨我。这七年来我一直在东躲西藏。直到,直到有一天我得知小真的死,竟然和他有关。世界上重名的人有很多,学医的人也有很多,而且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萧逸:可你还是去了医院,你希望他活着。
周未成:后面的事情你应该也猜到了。他没死,他一直都好好的活着。而明彰却死了。为什么坏人总能好好地活着,而好人却永远活不长。
萧逸:那个时候,你没想杀他,对吧?既然决定要放过他,为什么最后又把他杀了?
手里的啤酒已经没了泡沫,周未成放下罐子,沉默很久才找回自己颤抖的声音。
周未成:那天晚上我去见他。我问他,为什么要背叛?是不是有人用他爸死亡的真相威胁他?可他居然笑了,我当时心慌的不得了,我感觉事情已经完全不是想的那样了。
周未成:他说,他根本就不想找真相,他是骗我的,从一开始他就是他们的人。他爸没明白权力有多重要,所以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他不要那样。从他爸跳楼的那天起,他就告诉自己,要往上爬。只有站上顶点,才不会被当成玩物。最后,他竟然跟我说,加入他们吧。
周未成:你知道吗?他说加入他们,就和以前一样。
周未成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早已泪流满面。
周未成: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只是在想,那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啊。我穷尽一生都没办法成为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恨不得他早就死在书院里,可是我只能跟他说,收手吧。
萧逸:你知道这不可能。
周未成:我知道。所以杀他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你的话,自食其果。我不能再让他去害更多的人了。
萧逸:你发现了什么?
周未成抹了把眼泪,平复下心情。
周未成:他说他知道了神的存在,想要研究神。这样他就不会再受人控制了。
萧逸:神的存在?他还说了什么?
周未成:没有。他就说了这一句。我怕他已经见到了你那一半的灵魂。我更怕他甚至见到了真正的神。那一半灵魂只是拥有神的血脉。这个世界上是有神存在。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萧逸却并没有太多惊讶。
萧逸:所以八年前你帮我分离灵魂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神的存在了,是吗?你究竟还知道多少?
周未成迟疑着点了下头,但仍有些欲言又止。
周未成:我也是在刚开始做实验时,听老师提到的。他说神可以变幻身体,变成任何模样。隐藏在人类中,却不属于血族或灵族任何一方。
周未成:二十三年前光启市发生了一场海啸,就是那场海啸,让他们从海底逃出来。但那里却不是他们的家园,而是监牢。当人类文明走到末日之时,就是他们刑期结束的时候。
周未成:大概就是这些。我当时也只是当成传说在听。后来才明白科学之外,世界上有太多人类无从知晓的东西。老师还说,他曾经遇到过一个神,他想研究她,但最后却放她离开了。
周未成沉浸在回忆里,丝毫没注意到身旁萧逸的目光已经失去了焦点,甚至连后背都绷了起来。
屋子里空气闷热,萧逸感觉汗珠在蜇他的皮肤。
周未成:你……还好吗?
周未成转过头,有些担忧地看着萧逸。
萧逸:没什么。
但那并不是没什么的表情。周未成没再追问,他明白,每个人都有不愿诉说的往事。
萧逸:还有没有什么人,知道神更多的事情?
周未成:除了老师,可能就只有那个消失的神了。不对,应该还有连山会。
萧逸:连山会?
周未成:他们曾经派人来过我这儿,表面上说要送容器治病,其实是想带走他们。
周未成:明彰死后,我发现警方真正隶属的是连山会,便去调查了这个组织。可什么都查不出来。我记得老师提到过,他说连山会的创建者是位女性。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见过她。他失踪的前一晚,就是去了连山会,之后再也没回来。
周未成:一个保障普通人类生存的组织,普通人类竟然毫不知情。甚至能让血族和灵族屈居下风,是多么可怕。
萧逸:掌握权力的,其实都是人们看不见的人。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那才是最可怕的。
周未成严肃地点了点头。
周未成:如果明彰还在,也许我们就不会这么无路可走。可惜我错怪了他一辈子。
萧逸: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周未成:我没有打算。
周未成苦笑着摇摇头,然而萧逸却突然有种预感,眼前的男人似乎已经做出了某个决定。
萧逸没再说什么,那是他的决定,自己无权干涉,也不想干涉。
萧逸:这阵子会有不少人来找你,目的是取你的命,注意安全。我也会派人看着的。
他站起身,大步往门口走,却迟迟没有按下把手。最终他还是回过头,看了一眼男人。
男人仍呆呆地坐在地上,新闻早已结束,那里永远都不会出现他要想看到的东西。
萧逸宁愿他像一个月前那样,怒吼自己的痛苦,控诉他的改变,那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可是来不及了。
萧逸:我刚从书院离开的时候,曾经计划过要把送我进去的人全都杀了。恨是全世界最容易做到的一件事。不要被恨操控,那种滋味很让人上瘾,我也尝过。但它会把人吞噬。
拉开门的瞬间,劲风扑面,萧逸的心里顿时涌起了非常不好的预感,直觉促使他把门关了,温晚的短信也在这时传来。
▷温晚:萧哥,袁浩说你要放走周未成,正在带人过来,应该快到了!
又是他。
滴滴——他似乎已经听到汽车的鸣笛声在不远处响起了。
萧逸眉头一皱,没有犹豫,迅速从后腰拔出枪,扔到周未成脚下。
萧逸:朝我手开枪,快!
周未成惊恐地睁大双眼,手足无措地看着地面上的武器。
周未成:你在说什么?!
萧逸:你暂时还不能死,快开枪!
小巷太安静,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绝于耳。
周未成慌乱地望了眼窗外,明白了萧逸的意图,他咬起牙,痛苦地闭起眼,用力扣下扳机!
砰——鲜血瞬间从萧逸的手背上飙出,触目惊心的暗红。
忍耐下剧烈的疼痛,萧逸把身上剩余的子弹都扔给了周未成。
萧逸:跑!不要再回到这里!
周未成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用力点了点头,转身朝后门跑去。
下一秒,幽蓝色的火焰已经攀爬至房梁,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不出几秒,整座房屋都被笼罩在火光中。
走出房间,袁浩果然站在门外。
萧逸撕开衣服的下摆,在手上飞速地裹了几圈。
袁浩:Longday第一的赏金猎人,被一个普通血族打伤了手。难道今天是愚人节,否则谁会相信?
没有理会他的话,萧逸径直走向停在巷口的车,只是擦肩的时候,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萧逸:敢抢的话,那就试试。
萧逸:不过你动作要快点,我没什么耐心,等不了那么久。
袁浩猛地抬起眼,迎上了一双猎豹般锐利且充满挑衅的眼睛。
摩托车怒吼一声,向着风的方向冲去。

16-20 光结局


我被一股力量推着,不受控地往前。
我拼尽全力往外跑,身后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按照陆沉说的那样,在越来越大的风雪里穿过长廊,走下楼梯,还有两百米,就是出口了!
尽头的光越来越亮,即将宣告我的胜利。然后走下楼梯,我的面前却竖着一堵墙,刚才的那阵白光消失了。
我:怎么回事?!
我不敢贸然乱动,但整座城堡此刻开始颤动,强烈的恐惧让我心急如焚。
忽然,面前的墙壁上显示出了一扇门的轮廓。
没有路了,这是唯一的路。哪怕里面是陷阱,我也该赌一赌。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推开门,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子弹上膛的声音响起。
心跳忽然停止了,我害怕地闭上眼睛,举起双手。赌失败了。
然而预期中的枪声没有响起,我听到一声低低的笑。
我迟疑着睁开一只眼,啪——白光亮起,照亮一双熟悉的眼眸。
那人穿着黑风衣,抬起侧脸看我,身后的墙上写满红色的化学公式。萧逸?!
萧逸:你怎么在这儿?
他把枪插回腰间,忽地皱起眉,目光落在我胸前的衣襟上,我这才发现那里沾了血迹。
我:我没事,这是不小心沾上的。
萧逸:先不要说话。
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我乖乖捂住嘴,果然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等了好几分钟,声音才全部消失不见。
我松开手,刚想问点什么,萧逸脱下外套,裹住了我。我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得厉害。
萧逸:还冷吗?
我:不冷了,你怎么在这里?
萧逸:调查一些事情。
他快步走到房间内唯一的一个书柜旁,打开抽屉,将一张纸折叠,塞进口袋里。
我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这里明明是幻境……他是怎么进来的?
这么想着,我不禁脱口而出——
我:你知道这是幻境吗?
萧逸顿了一下,点点头。
萧逸:知道。
他怎么会——
萧逸:我有天赋,你忘了?
这话是没错,然而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疑惑,我却没抓住。
我朝他快步走过去,地面却在这个瞬间猛烈地晃动起来。
我扶住墙面,却没注意到头顶的吊灯,连带着水晶吊坠,倾泻而下。
萧逸:小心!
萧逸的眼眸霎时变得通红,但却只有一只,吊灯在空中爆裂。我怔怔地看着,直到那只眼中重新浮上苍绿的颜色。
我:难道你是血族?
萧逸:嗯。只是——
我:什么?
他摇了摇头,皱起眉,指着出口的方向。
萧逸:这里坍塌得厉害,出口已经扭曲了。看来幻境的主人,现在正处于真实与虚幻的迷失边缘。
我:迷失?
我心里一惊,我记得幻境的规则,如果迷失,人就会永远困在幻境里。
萧逸:我们要离开这里,越多不相干的人出现,幻境就会崩塌得越厉害。离开得越快,能给幻境主人争取越多逃脱的时间。
我:好!
萧逸拉起我,在城堡里穿梭。
萧逸:刚才是从哪里过来的?
我:前面这个楼梯。
萧逸:这里应该通向的都是客卧,还有——
他眸光一紧,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你怎么知道这里通向客卧?
萧逸:我是赏金猎人,什么地方没有去过?走了。
重回到二楼,风雨更大了,雨水一沾上栏杆,就迅速冻结起来。
萧逸:还真快……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过头,却没看到人影。
萧逸拉着我,停在一面墙壁前。
他牢牢盯着墙面,双眉拧在一起,似乎脑海里正在进行激烈斗争。
我:怎么了吗?
萧逸回过头,神情严肃。
萧逸:幻境很容易随着主人心境的变化而变化,人眼容易被迷惑。闭上眼睛。
我:我?
萧逸:嗯。
我:……好。这次数几个数?
萧逸:10个。抓紧我的手,开始了。
我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萧逸。
确定女孩闭上了眼,萧逸才深吸一口气,同样闭上眼睛。
两秒后,他猛然睁开,砰地一脚踹向墙面,一扇无形的门,居然开了。
牵着女孩,萧逸走进房间,警惕环视四周。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古旧的电视柜上,眼神一瞬失神。
萧逸:……
我:萧逸你怎么了?
萧逸:没事,继续数。
正欲向前探查,他的脚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品——低头看,是一块手表,指针永远停在了某个时刻。
萧逸:他居然还留着。
回忆不受控地往上涌。
第一次走进这里的心情,时隔多年再次回来了。
居高临下的招待,尖酸刻薄的嘲讽,不被承认的身份,见不得光的关系。
还有那双远远盯着他看的红色眼睛。
同一滴血脉生长出不同的命运。
但所谓命运是虚假的,他没有什么命运,他只做选择。
萧逸压制下汹涌的回忆,定了定神,根据记忆在城堡里穿梭。
他记得当时那个男孩就是这样带着他走,一直走到那扇门的面前。
可眼前的墙面是实心的,难道是记忆出错了吗?他再次细细回想,一道若隐若现的红光闪烁了一下,像是要逃脱他的眼睛。
萧逸猛地抬起头,眼神也亮了起来。
萧逸:原来是这样。
萧逸搂过女孩,掌心燃起幽蓝火焰。
萧逸:◇◇,抱紧我。
越来越炽热的火不断融化着冰封的天花板,似乎有光透进来了。
萧逸:准备好,降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抱起女孩,朝着正一点点照进光的天窗,一跃而下。
砰——随着他跃出的瞬间,雨滴四起,巨大的玻璃彩窗连同整栋别墅哗然崩裂!
如同缠绕他许久的童年噩梦,在脑海里尽数消散。
谢了,曾经让他痛苦的回忆。
至少,在很多年后,帮了他一回。
萧逸回头望向那已化为乌有的幻影,粲然一笑,向光走去。

幕后故事 01末路狂徒


“你确定要接受这个任务?”
会议室里,对面的人再次重复了这个问题,这次袁浩的回答却比上一次更肯定。
“我确定,我相信我比其他人都更适合这个任务。”
连山会需要一位成员进入赏金工会成为卧底——当袁浩看见这个任务时,知道自己等了许久的那个契机终于来临。
听见他的回答,那人神色里闪过迟疑和怜悯,斟酌着开口:“袁浩,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早该放下了。”
袁浩垂下眼眸,敛去眼底的阴郁,语气如常,“当然,过去的事不会影响我完成这个任务。”
从育达书院的那件事发生后,从袁然死去之后,在连山会的这么多年袁浩早就学会了伪装和隐藏。他假装放下了仇恨,假装享受新的生活,偶尔连自己也骗过了,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天发生的一切。
天空阴沉,偏僻幽寂的公墓里只能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
袁浩站定在一个最简陋的石碑前,上面写着“袁然之墓”,没有照片没有落款,时间永远定格在九年前,墓主人十四岁的那一天。
“袁然,我来了。好久不见。”他蹲下身,熟练地清理墓碑四周的杂草。
袁浩还记得收到袁然去世消息的那一天,母亲用纸巾擦拭着眼角,她眼里的悲伤很淡薄,几近于无。父亲去世后不久,母亲又结了婚,随着一个新的三口之家建立起来,他和袁然成了累赘。
袁然的叛逆让母亲觉得疲惫和无可奈何,于是瞒着所有人将他送去了育达书院。当那时袁浩冲着前来通知的人大哭大闹,让他们将袁然还回来时,母亲却很沉默,她说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以此逃脱了自己的责任。
于是葬礼过后袁浩离开了家,他疯狂地想要知道真相、想要报复,报复和育达书院有关的一切,直到在暗中监视保护受害人家属的连山会出现在他面前,收留了他。
“你知道吗,当年那件事还有一个幸存者。你们都死了,他却活着。有人抹去了你们的痕迹,所有人都想要遗忘这件事,但我偏不愿意。”
“我要他跟我一起记着,我不允许有人背负了这么多鲜血和罪孽,却遗忘了它。”
“那个人,叫萧逸。”
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赏金猎人。
加入LONGDAY的过程十分顺利,在连山会的暗中帮助下,袁浩几乎没有多费力就完成了几个没人敢接的任务,得到了工会老大Merodach的注目。将这种注目说成是特别的重视也不尽然,因为……
“像你这样突然出头然后昙花一现的猎人并不少见,更何况还有那位存在。”吧台后的人指了指那个猎人排行榜,榜单上的第一位永远显示着一个名字——萧。
“说曹操,曹操到。”
袁浩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看见了萧逸。他的出现并不高调,也没有过多言语,但LONGDAY里所有猎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望了过去。
也许是忘了掩饰眼中的审视和戾气,萧逸的视线直接对上了他的,那是一种由强大带来的张扬而漫不经心的眼神。袁浩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对方却像只是随意一瞥,轻飘飘地转开了视线。
——那就是他要找的人,看起来他确实过得很好。
袁浩将杯中的金色朗姆酒一饮而尽,烈性的酒精让他的神经连同着双手都忍不住兴奋得战栗起来。
袁浩开始调查萧逸,他想要知道他的一切,以得到他的弱点,将他拉下地狱和他一起沉沦。
萧逸并不常出现在LONGDAY,因为只有少数任务才够格让他出动,而他的任务完成率一向非常高,其他猎人都望尘莫及。他的存在是LONGDAY最大的一张王牌,袁浩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强。
明面上,看似与萧无关的萧逸是一个堪称传奇的职业赛车手,他如烈火般疾驰在赛道上,有着寻常人羡慕的肆意人生。他的生活精彩、张扬,绝不会平庸。他似乎轻而易举地就放下了当年的事。他有了家人、朋友,可靠的伙伴,甚至相伴的爱人。
但有些人却早在十年前就深埋于冰冷的地底。
命运好像对任何人都公平,但只有最天真的人才会这样认为。
“袁浩,你在赏金工会不要做多余的事!”
听见电话里传出的警告,袁浩无声地嗤笑了一下。他挂断了电话,藏进街角的阴影里,靠在墙上点燃了一支烟,等着萧逸的出现。
萧逸似乎被什么事困扰住了,正在寻找某样未知的东西,这正是他最好的机会。
连山会给他的警告来得太晚了,袁浩已经抢下了萧逸的任务单子,这下之前看好他的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疯了吧,竟然抢萧的单子!”
说得没错,也许他早就疯了呢。
袁浩吐出一口烟,缭绕的烟雾就像他一直以来混混沌沌的生活。在烟雾中,他突然看见了一个少年的身影,他大概十五六岁,整个人瘦削而单薄,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衣服。莫名的,袁浩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然而当少年警惕地转过头来时,袁浩突然亢奋了起来——这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不仅与他正在追踪的对象极为相似,也像是连山会的影像档案中那个模糊的影子。
“他是萧逸?或者是别的什么……”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袁浩眼底涌动着暗流,举步走向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