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光启市的秋天总是来得突然,一场雨后,气温迅速下跌了十几度。还未到深夜,街头已经看不见灯火与行人。
夜风一改往日的温吞,粗暴地拍打着天台上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护栏。金属杆不停地撞击、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里离地面很远,离天空很近。
一个少年站在天台边缘,手里拿着把枪。
他双脚有一大半是悬空的,身体却很稳,牢牢盯着瞄准镜内的一辆黑色轿车,枪口向下。
十分钟后,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醉醺醺地走出了礼堂。
少年没有立即扣动扳机,而是平静地瞧着这个老态毕现的人。
他边走边抚摸怀里穿校服的女孩,脸上没有半点罪恶感,反而带着种胜利者的傲慢,带着对备受上天眷顾的命运的沾沾自喜。
少年忽然在想,如果此时自己从他面前走过,他会想起当年那些事吗?
有时候他也努力地想去相信,但世道总让他失望。人的忘性太大了,至多三个月,甚至不需要换地方、改姓名,那些人的人生又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
女孩没有挣扎,木然地任由男人摆弄,似乎是已经习惯。可车门拉开的时候,少年还是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呜咽。
天台上的风更大了,杂乱无章的撞击声一声高过一声,在脑海里拉出条长线,有种高潮一触即发的错觉。
车灯忽闪,他用力扣下扳机。
砰——
枪声惊得附近几只麻雀四散而飞。
男人已经仰面倒下,身下敞着一个大洞,正汨汨地往外冒鲜血,整个人像只受惊的爬虫一样在不断抽搐。
一旁的女孩仿佛难以相信刚刚几秒钟内发生的事。
直到血掺着月光流了一地,她才终于回过神,朝子弹射来的方向慌张地望了一眼,飞快跑开了。
少年:第六个。
风将少年单薄的T恤吹得鼓涨,他扬起嘴角,一种近似复仇但并不仅仅是复仇的快感灌满了全身。
他说不清是什么,只是由衷地快乐,像是找到了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于是他再次扣响扳机,一连几声,直到尸体不再动弹。
然而这种快感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从他胸口退出,更加遥远。
他不再笑,盘算接下来的名单。忽然,少年身形一顿,瞥向入口处的铁门。
门底缝隙里,一双黑色的帆布鞋隐约可见。
少年:出来。
话音未落,整扇门已经抖了起来。
少年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那双鞋吓得紧贴在墙根上,然而退无可退,只好走出来。
那是个看起来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面黄肌瘦,肩膀被书包长期压得一高一低,一股生肉的腥膻味也随之而来。
少年:为什么躲在后面?
男孩吓得直哆嗦,又极力想稳住自己。
男孩: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是、只是想当面跟你说声谢谢,才跟过来的!
见少年毫无反应,漫长的沉默里他更加恐惧,大气也不敢出,最后干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男孩:我说的都是真的,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我、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否则我就、就天打雷劈!
他急切地做出发誓的动作。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男孩掐了掐脸确定自己还活着,才战战兢兢地仰起头。
男孩:你不记得了吗?刚才在网吧门口我差点被人打,是你说警察就在边上,他们才没动手。
少年:是你。
尽管并没想起,少年还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少年:记住你说的话,可以走了。
男孩忙不迭道谢,然而跑到门口,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的目光在少年和通向自由的楼梯之间徘徊,犹豫几秒后又咬牙折返了回来。
男孩:请问……你是杀手吗?
少年不语,只是略带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眼神让男孩更坚信自己的判断,他重新跪下,重重磕头。
男孩:拜托你帮我一个忙!我可以把我的钱都给你,不够还可以打欠条!
少年:我的酬金很高。
出人意料的,少年没有立刻拒绝。男孩错愕地抬起头,赶忙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纸币递到他面前。
男孩: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可以凑,我还有奖学金,还有压岁钱,一定会付清的。
少年:先说要办的事。
男孩:……其实就是刚才打我的那群人的老大,他是我们班的班长。他经常欺负我,就因为我坐在他边上,他说我身上的味道让他恶心。可我们家是菜场卖肉的,衣服洗得再干净,还是会有味道。我就去找老师换座位,他知道后把我的衣服全部剪烂,说我在背后告他状。
男孩:你看。
他敞开校服外套,里面的T恤果然破烂不堪,就连脖子上戴着的一块玉牌都遍布划痕。想来那应该是出生时家人送的礼物。少年的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儿。
男孩:我爸以为我在学校里干坏事,怪我不好好学习,到处惹是生非。我跟他说是别的同学干的,可他不信,说一定是我先惹了别人。
回想这些让他格外痛苦,他只能紧紧攥着玉牌,压下抖得厉害的声音。
男孩:后来我们班转来了一个新同学,他天生听力不太好,很多时候会多问几遍。有一次,他看见班长又在剪我的衣服,就把自己的衣服借我穿。班长觉得他跟自己作对,就把他的助听器踩碎了。新同学和班长打了起来,惹怒了班长,他命令我们全班都不能跟他说话。
少年:你也照做了?
男孩涨红着脸,又是羞愧又是无奈。最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男孩:不这样的话,我也会被孤立的。
少年:没猜错的话,自从这个转校生到你们班后,你被欺负的频率就低了很多,对吗?你松了口气,替自己感到庆幸。
男孩:你怎么知道……
其实他更想说,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可少年眼里的嘲讽,让他有些抬不起头来。
少年:找我是因为他们又开始针对你了吗?
男孩:嗯……
男孩:后来新同学一直不肯向班长低头认错,班长特别生气,从来没人敢这样对他。他得知新同学妈妈是做钟点工的,花高价雇了她。然后把她关在电梯里,一关就是好几个小时。更过分的是,他把我们叫去他家,故意让我们看到监控。他说只有新同学求他,他才放阿姨出来。我再也忍不住跟他打了起来,没想到他居然倒打一耙,污蔑是阿姨先偷东西。没人再敢雇阿姨,阿姨找不到工作,我看到、看到她偷偷去卖血。
男孩:他就是怀恨在心,想看到他们一家走投无路,回去求他!为什么明明错的是他,认错的却永远是我们?!
少年:说完了吗?
男孩抹了把泪,点点头。
少年:听好了,有仇就自己去报,不要指望别人。
男孩:可所有办法我都试过了,根本不管用。我找过老师,他说这个年纪同学之间有摩擦很正常,让我把注意力用在学习上。谁不知道学校图书馆是他爸捐的,老师不敢得罪他们家。我就想着把他做的事情发到网上,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他查了出来。他说我诋毁他名誉。
男孩:我本来想着忍到毕业就没事了,可他说他不会放过我,无论我去哪里读书,我都摆脱不了他!他还让我尽管去报警好了,他们家还有最好的律师,做什么都能脱身。法律就是用来保护有钱人的!
他愤怒地喘息着,那双永远低垂、胆怯的眼睛,此刻却像被点燃了一样,瞪得很大。
恍惚间,少年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另一个男孩,也是这般沉默孤僻,只有恨能让他活过来。
少年: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做?一枪毙命,还是多折磨一会?
男孩:不……不用那样的,给点教训就好了。
少年:给点教训?你真这样觉得?
男孩习惯性地点点头。
少年:过来,看那个人。
少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望向停车场上那个已经死去多时的男人。
少年:他以前是中学的校长,最喜欢做的就是利用职权,猥亵女学生。她完全没法证明自己不是自愿的。后来他被举报了,也被录下证据,甚至被人废了下半身,但你猜他收手了吗?
尸体散发出的恶臭味被风卷起,男孩连连干呕。
少年:他干脆退了下来,明面上和学校不再有关系,背地里却从没有停止,甚至玩得更过火。被废了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想,方法多了去了,不是吗?
天更暗了,哪怕月亮出来也稀释不了的漆黑。
少年的脸大部分隐没在夜色里,只有神情清清楚楚,是轻蔑,是对人性的绝望和嘲弄。
少年:很多人生来就是畜生,你以为给点教训就会改过自新?想多了,他们非但不会感激你,反而只会觉得自己走运。
有那么一瞬间,男孩几乎要同意了,可心里仍然有个声音叫住了他。
少年:你是觉得罪不至此。
男孩:嗯。
少年:那被他毁掉的人,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吗?一次错都没有犯过的人,公平吗?
少年:不要挑战人性,只要他还活着,知道作恶没什么代价,就会更加肆无忌惮。你越是退让,他就越得寸进尺。你越不怕死,他才会怕你。被欺负的永远是好欺负的人。再说了,你就甘心永远被他踩在脚底下,永远当他的狗?
男孩:可是万一他的家人找我报复呢?或者我被抓到,我不想坐牢——
少年:所以才要死啊。死了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他突然转过头来,那张始终像湖面一样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
他在微笑,不知怎么,居然同时让人感到纯真与邪恶,希冀与绝望。哪怕他的眼神里依旧毫无期待,却仍令人目眩神迷。
就这么全神贯注地看着,男孩的脑子里是一片长久、炙热的嗡鸣。
他该死!凭什么他一辈子都有好日子过,自己却要永远活在阴沟里,真想捅死他。太好了,终于可以不用忍了,快要忍不住了。
垃圾,渣滓,让他死,让他受尽折磨,让他下地狱!
短暂的羞愧过后,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
他怀疑自己是遇见了神明,尽管他知道那并不存在,但这里离天空是那么近,所以神明面前的自己才会如此卑微。
男孩:我……我要他死。
他努力不让声音发颤,但说出最后一个字时还是恐惧地闭上了眼睛。但没关系,总有一天会习惯。
少年:开一枪。
男孩:什么?
少年:对那具尸体开一枪,我就帮你。
只迟疑了一秒。男孩接过枪的动作干脆利落,枪声响起的刹那,他忽觉自己也变成了神明。
男孩:对不起,我没有瞄准。
少年瞄了眼轿车顶部凹下去的洞,轻轻笑了。
人心还是那么脆弱,禁不起考验。
只要掐准死穴,轻轻一推,谁都会浑然不觉地暴露出丑恶的一面。哪怕是再胆小怕事的人,也躲不过。
其实早就想他死了吧,只是不能波及自己。其实很后悔那天冲上去打架吧,又被拖回了苦海。
少年:带路。
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望向当年那块画满涂鸦的白墙。
如今已布满了杂草与霉斑,再也找不到他的字迹。

17-5

我做着一个又一个的打算,心里却没有好受多少。我又起身打开电视机,热闹的综艺让房间充满欢声笑语,可一阵嬉闹后,周遭又陷入了沉寂。
接上电源的手机终于亮了起来。
安安给我发了很多小牛奶的照片,说让我好好出差,需要“充电”的话就看看小狗近况。
再往下滑基本都是猫哥满满他们的短信,问我什么时候回公司,有好多八卦要跟我说。
陆沉的谎,总是很周全。
最后几条则来自萧逸,我报了平安,告诉他已经结束出差,刚回到光启,之前没有回他是太忙了——就这样吧,顺着既定的谎言继续说下去。
正要摁灭屏幕,又有十几条未知号码的短信弹出来,问我在哪里,语气有些紧张。
我把那些短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眼前浮现出一张熟悉的少年人的脸。
回复了一段长长的文字,想了想觉得还是别让他担心比较好,又尽数删除,最后只发了个笑脸的表情。

17-7

凌晨时分,天空终于飘起雨,但很快就停了。星光始终被云层遮盖,连地面水潭的霓虹也异常暗淡。
萧逸站在女孩家楼下,仰头望着亮灯的窗口。
手机屏幕上是她不久前发来的短信。
——之前一直在临市出差,刚回到光启,太忙了所以忘记回复了。抱歉。
好几天没回家,去万甄打听,也只得到出差的答复。
但是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他几乎快要认定,是自己从前的某个仇家带走了她。
从那天起,工会里他的人都放下了手头的任务,全力寻找女孩。
尽管有清晰的录像表示,她的确在临市出差,但萧逸仍旧敏锐地觉察到一丝蹊跷。
所以这几天,不管多晚,他都会在楼下等待灯亮起的刹那。
来之前他已经想好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如果女孩再不回来,那就一个仇家一个仇家,挨个查过去。
而此刻,那温馨的灯光让他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温晚总说他疑神疑鬼,萧逸微微低头,自嘲一笑。
如果之前不是自己过于松懈,她就不会被赵泽抓走。为了在乎的人,哪怕草木皆兵,也没什么不对。
给温晚发了终止搜寻的指令。
萧逸像往常一样走进电梯,按下女孩家所在的楼层按钮。现在,他只想抱抱她,闻一闻她头发的味道。然后再逗逗她,看她惊慌的样子。
同进电梯的还有一对母子。母亲盘起的头发松散着,落下几缕碎发遮盖住疲惫的双眼。
男孩则像有用不完的精神,在狭小的空间里玩着滑板车,险些撞到萧逸。
路人母亲:不好意思啊!
路人母亲:玩具也买了,你能不能安分点。看看现在几点钟,有哪个小朋友像你这么闹腾。
男孩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滑板车向前一冲,车轮转动的呜呜声,在狭小的梯厢里尤为吵闹。
路人母亲: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回外婆家了。
男孩才停下动作,昂起头窃窃地瞥了眼母亲,乖乖地靠在墙上。
电梯很快到了女孩所在的楼层,门缓缓打开,萧逸却停下了脚步。
他踟蹰片刻,最终没有出去,只是按下了关门键。
重新回到楼下,萧逸靠在栏杆上,脑海中不断浮现电梯里的那对母子。
被母亲嫌弃的孩子,被孩子误解的母亲。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另一张脸,一张年轻的,同样疲惫的脸。不知道她松开自己手的时候,有没有感到如释重负?
其实自己也是这样吧,从小到大都是。不习惯和别人报备,不习惯和别人商量,更不习惯考虑别人的感受。从来都是强硬的,不由分说的,我行我素的。
但现在不一样。危险已经退去,夜已经深了,所有他认为毫无保留的关心与亲近,都可能在日后变成对方难以忍受的压力与负担。
萧逸:不能这样。
知道她安全就好。
他拿出手机,把“我在你楼下”几个字快速删除,又编辑了一条道晚安的短信。刚发出去,温晚的电话也进来了。
温晚:萧哥,◇◇真的回来了?
萧逸:嗯。人都撤了。
温晚: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兄弟们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我就说你多心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怎么会现在才来找你报复。知道是你,他们反而更应该害怕才对。
这句话让萧逸心念一动,似乎意识到什么。
温晚:对了,刚才有线人说在平南路的桥洞下面看见了那个人。
萧逸举着手机静静听着,眉心逐渐皱在一起。
温晚:就是出了点小问题,刚刚明明人就在这儿,一眨眼不见了。
话语间传出低低的喘息声,不远处还有些指挥搜寻的声音,萧逸顿时明白过来。
萧逸:跟丢了才说是吧。
温晚:那个……嗯。我想着就一个小孩,应该能搞定。
萧逸:我知道了,你们先别轻举妄动,我马上到。
担心另一个自己做出失控的举动,萧逸快速跨上摩托车。正要启动时,却发现把手上有一只小小的蜗牛在蠕动。
他两指轻轻将那单薄的壳捏起,放在不远处一棵冬青的树叶上,才转身离去。
几分钟后,他赶到温晚所说的桥洞下。一番搜索无果,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从痕迹可以看出,那个人才离开没多久。
每次都恰好晚一步。虽然已经尽力压制对方。但体内毕竟残存着一缕对方的灵魂。一旦精神有所松懈,他就能够感知到自己的一举一动。
温晚:萧哥,我们已经守住了所有通行的地方,他到底是怎么离开的?而且,为什么那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天赋吗?
萧逸没有立即回答,目光落在桥洞下的隧道里,若有所思。
他想起前段时间从周未成那里得知的信息——神的力量可以改变身体。
逃走对那个人来说本就是轻而易举的。
他莫名地松了口气,心里竟有种难以理解的庆幸。仿佛让另一个自己屡屡逃脱,本来就是他希望的。
温晚:萧哥你相信我,下次再碰到他,我肯定把他抓住!不过你为什么不用工会的系统去找他?那快多了。
萧逸:你十万个为什么。下次看到就通知我。
萧逸:让你偷的东西呢。
温晚回过神,连忙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萧逸。萧逸打开,迅速扫视一眼,满意地在温晚的脑袋上拍打了一下。
温晚:萧哥你下手也太重了。
温晚:资料全在这里了。幸好有柯洋哥帮我,档案室换了管理员,现在不是委托负责人都看不到了。
一般当工会接下委托后,都会对委托者及其家属进行全方位的调查。萧逸仔细翻看着这些文件,发现事实和他料想的差不多。
虽然Merodach禁止他接,但他还是私下调查了这几起枪击案。
受害者无一例外是一枪毙命,但每个人都身中数枪。他几乎可以判定是仇杀,而非无差别杀人。
凶手每次作案用的都是同一种子弹,似乎并不害怕被抓到;而另一方面他又很谨慎,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之类的线索。
萧逸:McMillan Tac-50。
狙杀普通人不需要用到这种重型的武器,而这些受害者无一例外都是普通人。
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特征,所以找出他们之间的关联至关重要。
尽管在看到那位校长的名字后,他心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但他还需要更多证据来佐证,毕竟这些年,和那位校长结怨的人不在少数。
萧逸一一浏览着受害者的背景资料,除却那位校长曾经是自己的仇人以外,其他受害者都与自己毫无关联。
而在那位校长的生平中,只有在中学任教的一段经历写得非常详细……萧逸望着那段文字,捕捉到一丝诡异感。
——这段异常详尽的经历出现得很突兀,简直就像是故意让他相信这些档案的真实性一样。
萧逸:温晚,这些资料有经过别人手吗?
温晚:没有,我亲眼看着柯洋哥偷的。怎么了吗?
萧逸从口袋摸出一只金属盒,随意地倒出一颗白色糖果样的东西塞入口中,咽了下去。
他把那些资料从文件夹取出,卷了卷塞入口袋,又将空的文件夹扔回到温晚怀里。
温晚:这些不还回去吗?上次偷东西我就被老大罚扫厕所了,万一这次他又让我——
萧逸:你确实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应付。还有事,先走了。
萧逸轻巧地跨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温晚:萧哥,你帮我想想办法啊!
摩托驶入市中心一条小巷的深处,最后停在挂着出租告示的店铺前。门口蛛网横结,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萧逸推开门走进去,在墙上鼓弄了两下,原本空荡荡的墙面忽然错开了纹理,露出一扇暗门。
萧逸沿着楼梯向下走去,直到微弱的灯光重新照亮视野,一家酒吧出现在眼前。
粗犷的木质装潢营造出美式乡村的复古格调,金属和皮质的装饰又为整个空间增添了几分典雅。
卡座内只零散坐着几名客人,安静地品酒、或是侧耳倾听着台上的慢摇表演。
木门被推开,几名侍者不约而同地转头看过来。
看清来人时,他们无一不露出惊异的表情。
酒保A:萧哥你怎么来了?!
酒保B:萧哥好!
虽然许久没有回来,萧逸还是熟练地穿梭其中,朝他们点头,算是打招呼。
顾客:萧老板?真是你。
卡座中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站起身,惊喜地走到萧逸面前。
顾客:多久没看见你了。当了大赛车手就是不一样,是把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忘光了。
萧逸:黄老板怎么敢忘记。
萧逸:小顾,开瓶酒。今晚的单,我请。
萧逸向侍者打了个响指,一瓶金色的洋酒很快就被放在金属托盘中送了过来。
起了瓶塞,芬芳泡沫四溢。萧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到对方面前。
萧逸:干杯。
玻璃杯碰撞出清脆声响,萧逸仰起脖颈,潇洒地一饮而尽。
顾客:萧老板还是好酒量。
萧逸:还有事,玩得尽兴。
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转身大步朝酒吧里侧走去。
穿过员工休息室的门,继续往里走,穿过杂货间,最终,他来到经理室门口。
地板与墙壁都是深色,隐没在大片大片的阴影之中。
端坐在黑暗最深处的男人正在翻阅书籍,听到响动他警觉地站起,看清来人后,身形才松懈下来。
周未成:萧逸,你怎么来了?坐。
他放下手边的书,朝着身边另一把沙发指了指。萧逸摇摇头,靠墙站着。
萧逸:还习惯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周未成:大家都挺好的,也没人为难我。只是麻烦你了,替我找地方,把我转移来转移去。
周未成:我要在这里呆多久?
萧逸:不会太长,一旦有被发现的可能,我会再替你找地方。
周未成沉沉叹息一声。
周未成: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已经决定了要拿命换真相,最后还是为了活下来当了回逃兵。
萧逸:如果真相拿命就可以换,我不拦你。但你也知道没什么可能。活着才有机会。
周未成:你说的我都明白。放心,我不会跟以前一样冲动。你替我安排了这些,已经很冒险了,我不能连累你。
周未成抬起疲惫的双眼,朝着萧逸勉强笑了笑。
周未成:对了,你找我什么事?还是因为他?
萧逸默默点头。
萧逸:你之前说他可以知道我所有的想法,我有在吃你的药压制,但效果不理想。我很被动。
周未成:毕竟他有一部分魂魄在你体内,想完全瞒过他是不可能的。
萧逸:之前有个道士和我说,我体内的两个魂魄在互相对抗。
周未成:对抗?
周未成惊愕地张大了双眼,像是没有料想到事情的严重性。
周未成:你身体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出现莫名其妙的伤口?我们之前剥离的基本都是完整的魂魄,你这样的情况不多,因为我们发现了副作用。从同一体分离的魂魄大多数会有共感。比如他受伤,你也可能感到疼痛。当然这个并不是百分百,显现率大概在六成左右。
萧逸一愣,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周未成此时比萧逸还要焦急,显然,萧逸早就和那另一半魂魄产生了共感,他却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
周未成:他那么恨我们,对你的魂魄产生排斥,我应该想到的。如果两个魂魄长期对抗不能融合,会对身体造成严重伤害。之前的实验中,死亡率有九成。再加上那魂魄拥有神的力量,一旦失控,我真的不敢想象。
周未成:萧逸,我会想办法用伤害程度最小的方式帮你缓解疼痛。但你必须尽快销毁他,他越早消失,你才没有生命危险。如果不放心我,你也可以自己销毁。你的力量应该能做到。
萧逸却不置可否,定定地盯着地板上的花纹,沉默得像是一尊石像。
周未成急切地盯着他,越发沉不住气。
周未成:你在顾虑什么?
话音刚落,周未成忽然自己先明白了过来。
他想起上次萧逸找到自己时,曾经说过暂时不想销毁另一半的魂魄。
周未成:难道你不想销毁他吗?
萧逸依旧沉默着,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
周未成讶异地望着他,心中满是不可置信。
当年在书院里,少年那么决绝,执意只留一身恶,而如今,他却再次变得如此柔软,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所有的努力、付出的汗水、做出的抉择、为此经历的巨大的痛苦……自以为扭转了命运,其实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变,周未成忽然察觉到了命运对于人的嘲弄。
周未成:萧逸,他……已经不是你了。
萧逸:我知道。
萧逸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挡住了一闪而过的茫然之色。
周未成:如果你狠不下心,那这个恶人我来当。
萧逸:博士,我才是恶人,你忘了吗?
他勾起唇笑笑,似乎想安抚对方的紧张,可屋内的空气依然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周未成:当年的事你后悔了吗?
萧逸:谈不上后悔。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再次放弃他。
萧逸:你当初把那个叫小真的女孩送出去的时候,什么心情?
周未成:我觉得比起孙泰中或者陆霆,我才是直接杀死她的凶手。
周未成垂下眼帘。
周未成:我一直顽固地认为只要能达成目的,代价可以不在乎。但她会哭会笑,会叫我叔叔,她是活生生的人,她不是容器,我没资格替她做决定。那个女孩没说错,我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如果当时清醒一点,小真也许现在还活着。我用别人的牺牲为代价,维护了自己虚伪的正义。
萧逸淡淡地望着周未成,又转头看向密闭的窗户。
沉默半晌,他动了动嘴唇,声音有些沙哑。
萧逸: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我其实自卑,懦弱。无论什么事情失败了,永远只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都是因为他,才会落得那种下场。
萧逸:可能,那个时候只剩自尊了吧,所以说什么都不能再失去。以为摆脱了他,就对外界有了绝对掌控,事情就会好起来。结果呢,我花了更长时间才和身体里的这一半魂魄和平共处。
下定决心一般,萧逸收回视线,落在周未成身上。
萧逸:他说的没错,我真正能掌控的东西很少。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正视过他,其实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当初抛弃他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但如今的责任我得承担。
周未成望着他不由得感到心疼。
不知不觉中,面前的青年好像成长了很多,也变了很多,却始终不曾放过自己。
周未成: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不销毁他,只要你能压制住他,我也会想办法让他回到沉睡的状态。
萧逸:如果压制不住呢?
周未成:那么身体就会由他操控,你变成旁观者。不行,还是太冒险了。他有神的血脉,天赋异禀,一旦他回到原来的身体,我们根本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去压制。
萧逸:说下去。
周未成顿了顿,打量着萧逸的双眼,最终叹了口气。
周未成:你上次拿来的那张纸,那上面是老师的笔迹。
他边说边拉开抽屉,取出那张密密麻麻写满字母的泛黄纸张。
他没有注意到萧逸的背忽然紧了一下,眼中闪过许多种情绪,最后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周未成:写的是灵魂剥离术,也就是把人类改造成血族容器的方法。其实,当年我们还研究出了复原的办法。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复验,老师就消失了。
周未成:把小真他们带出来后,我尝试过,但因为他们改造失败,我只能延缓他们的生命。可你不是。我想,也许在你身上会成功。
萧逸:灵魂融合?
周未成:你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萧逸:他还会有自己的意识吗?
周未成摇摇头。
萧逸眼神暗了暗,嘴唇渐渐抿成了一道线。
萧逸:前阵子,◇◇见到了他。在她口中,他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活着。就像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我。我没办法只把他当成一半的自己。
周未成:别这么自责,当年你没得选。那种情况下,任何决定都没有对错。不要背负太多负罪感,你的人生会很累。
萧逸:但现在我有得选,不想再选错了。
萧逸:你有没有办法,让他完全感知不到我的想法?
周未成眉头皱起,正想摇头否认,却忽然停顿下来,像是想到什么办法似的。
只是与此同时,他眉间的纹路却更深了。
萧逸:你有。
周未成:这不能算办法。
萧逸:说出来。
周未成却沉默了,两人的视线在狭窄的空间里彼此追逐拷问。最终周未成还是没能抵挡萧逸刨根问底的决心。
周未成:把属于他的魂,剥离出来。
时间仿佛有一瞬间的暂停,屋内陷入了死寂,连墙上挂钟的滴答作响都隐没了。
周未成:我再说一遍,这根本不是办法。这风险太大,没有人能经受得住多次剥离灵魂。尤其是,他的魂魄还在与你的对抗。你会死。
周未成:可你现在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是很多人的依靠。
周未成意有所指地望向经理室门外。
周未成:我听他们说,当年要不是你收留,他们没地方去可能已经饿死了。还有那个女孩。我看得出你很在乎她,她绝对不愿意你冒险。
萧逸的面色顿时笼罩了柔情,手也不自觉地抚上胸膛,握紧了项链。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八年前,又或者时间其实根本没走,他们面前永远都摆着同一个抉择。
周未成不禁看向萧逸,他其实还是当初那个被自己的善意折磨的孩子,他始终在一次次的心软。可命运也始终在一次次地捉弄他。
周未成越发不明白,为什么善与恶总是在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化,他甚至有一种噩梦会重新上演的直觉。
萧逸:我知道了。
萧逸站起身,却没有迈开步伐。
萧逸:这些事情不要跟◇◇讲。她不会愿意我冒险,但不管我做什么决定,她一定都会支持,哪怕心里千万个不愿意。所以,别告诉她。
周未成点点头,算是应允。
萧逸:你好好休息,我会考虑你的提议。
萧逸转身走向门口,即将迈出的时候,却又顿住了脚步。
萧逸: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两个声音,一个希望他彻底消失。可另一个声音却在不停地告诉我,抛弃他,我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酒吧外不远处的小巷内,治安员正在进行例行的夜间巡逻。
男人一边抱怨着工作,一边点着手里皱巴巴的钞票,那是他刚刚从小商贩手中收取到的保护费。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规律的脆响,一声一声,着实有些奇怪。
他扶了扶腰间的警棍,朝着声源处蹑手蹑脚地走去。
越走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终于分辨出那是乒乓球砸在地上的声音。
昏暗的光线中,一个戴着兜帽的少年正背对着他站在一户住户门前。
那个背影正朝地上一下下地弹着乒乓球。
治安员:喂,你,转过来。
少年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继续弹着手中的乒乓球。
治安员:说你呢听到没有?你是哪个学校的,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他不耐烦地上前,用力拍了下少年的肩膀。
下个瞬间,他已经仰面摔倒在地,触摸过少年肩膀的那只手的掌心留下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黑洞。
拍拍肩头不存在的灰尘,少年拉开住户的门,走了进去。
他决定给自己找间房子住,而这里正好无人居住。
他想,如果以后◇◇来找自己,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仓库那么脏,会弄脏她的衣服。
顾不上开灯,他径直朝卫生间走去,拧干毛巾,认真擦拭刚才被碰过的肩头。
接着他又将衣帽架擦干净,挂起外套。百无聊赖,他拿出手机,反复看着和◇◇往来的短信。
是啊,她还记得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找自己。
她会喜欢自己的新住处吗?……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期待,不由得微笑起来。
一墙之隔的屋外,小巷尽头的角落里,袁浩望着躺在地上失去意识的治安员,感到一阵深深的惊恐。
如果说原本自己只是想利用他,现在却只觉得自不量力。
犹豫再三,他还是鼓起勇气,叩响了门。
半晌,门后面出现了少年淡漠的面容,乒乓球仍然在他的抛掷中有规律地敲打着地面。
少年:又是你。
生怕他再次拒绝自己,袁浩上前一步。
袁浩:我知道你是萧逸。你是萧逸一半的灵魂。
少年:连山会告诉你的?
袁浩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竟然连自己归属于连山会这件事都知道。
但事到如今,否认已没有意义,既然想和他合作,就要表现出诚意。
于是袁浩慢慢点了点头。
袁浩:我想跟你合作。
少年歪了歪脑袋,靠在门框上斜睨着他。
袁浩:我哥是被育达书院害死的,但这么多年他只有一个名字,89名死者之一。而那个人却活得好好的,比任何人都好,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少年:自己没本事,就打算借我的手对付他?你应该去求连山会,权力才是最好用的刀。
直白的话语好像说中了袁浩的心事,让他脸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的神色。
袁浩:没用的。孙泰中已经死了,他可以承担所有罪责。大众只要一个交代,得到了,书院这件事就彻底画上句号了。连山会不会为我一个人报仇的,说到底我也只是他们的棋子,说扔就扔。我哥这条小小的命对他们来说更不算什么。反正事情闹得再大,也总有忘记的时候。我早就看明白了。所以你才是我的救世主。我发誓,绝对不会像他一样背叛你的!
少年听到熟悉的字眼,饶有兴致地直了直身子。
少年:但我也是萧逸,是你的仇人,不怕我现在就把你杀掉吗?
袁浩:你不会。你们不一样。
袁浩眼中闪动着炽热的光芒,仿佛是仇恨在燃烧。
袁浩:那个萧逸,他作为幸存者丝毫没有赎罪的心,还心安理得地活着。凭什么,他甚至都不站出来揭露罪恶。而我们这种受害者的家属,却要一辈子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袁浩:但你不同,你做了我们最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就像……神一样。
少年若有所思地静静望着他,审视着对方神情中满溢而出的崇拜。
他曾不止一次从他人眼中看到同样的光芒,能隐约感到他们寄托了一些东西在自己身上,可那只让他感到越发茫然。
少年:神?
袁浩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少年:你见过?
袁浩:没有。但我觉得神就应该是你这样。什么都不在乎,也不怕死,对每个人都绝对公平。
他说得是那么斩钉截铁,言之凿凿,少年却已经没有了听下去的兴致。
少年: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直接找血族报仇?你应该知道他们才是凶手。
袁浩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脸却是先涨红了。
袁浩:我会的,只是缺少时机,我会一个个向他们复仇。萧逸是第一个。
少年盯着他的脸,没有说话。袁浩把这不置可否的行为理解为默许,迫不及待地献上自己的计划。
袁浩:我知道萧逸有个很在乎的女人,如果她出事,萧逸会疯的。他什么都没有失去过,也该尝尝这种滋味了。
少年:难怪你到现在都一事无成,原来这么蠢。
少年:我只说一遍,不可以靠近她。
门在眼前被关上了。
他太了解这样的人。并不是真心为死去的亲人打抱不平。或许开始是这样的,但时间久了,妒忌取代了愤恨,难堪取代了悲伤。
他不信别人能熬过来,也不能接受自己熬不过来,于是拼了命想把那些熬过来的人都拉下水,证明大家一样活得糟糕,却没有胆量瞄准真正的敌人。
袁浩呆立在门外,不明白少年为什么拒绝。
也许他还有自己的考量吧,强如神明的人应当会做出最好的决定,袁浩默默点了点头。
刚想到这里,面前的门忽然重新打开了。
少年:把门口的尸体处理掉。
袁浩:什么意思?
少年:不是说想跟我合作吗?

17-9

猫哥:有八卦有八卦,听说楼下来了个超帅的帅哥!跟明星似的。
李满满:刚才丧成那样,一说到八卦你就来劲了。
郝帅:哪里有帅哥,哪里哪里?
猫哥指了指窗外,郝帅顿时打起精神,拉着我趴过去。
猫哥:也不知道是谁男朋友,我听隔壁说来好几天了。怎么背对着我们,帅哥转过来啊。
郝帅:看着也一般啊,我觉得没我帅。
猫哥:拉倒吧,虽然看不到脸,但那身材妥妥一模特。
我盯着那个模糊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实在是熟悉,但碍于楼层太高看不清,便打开手机摄像头,将画面放大。
我:萧逸?!
猫哥:你认识?不对,这名字有点熟……
似乎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他恰好在这时抬起头,朝我的方向招了招手。
郝帅: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他!我靠这也太帅了,我不服。
猫哥:想起来了!Warson Prize上那个嘉宾!老实交代,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
我:额……就是朋友。
猫哥:朋友天天在公司楼下转悠。他不会就是来找你的吧?!
我:天天?
猫哥:嗯,他们说最近都在。
我心里一紧。是因为我最近一直都没有联系他,让他担心了吗?
隔壁组的人也来打听萧逸的事,趁他们不注意,我赶紧往楼下跑,一方面躲避猫哥的八卦攻击,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我想快点见到他。
远远的,我就看到他站在车旁,一只手松松地搭着,与我四目相望。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可为什么就这么遥遥看着,想念却更加强烈?
脚步顿了顿,我跑得更快了,最后几乎刹不住车,他才懒懒地直起身,伸出手一把接住了我。
萧逸:跑那么快干嘛,又没有老虎在后面追你。
我喘了一会儿才把气顺平,萧逸好笑地看着我。
我:因为想早点看见你,就赶紧跑过来了。
萧逸:嘴这么甜啊。我怎么不信,这话跟几个人说过?
我:哪有别人,就你一个。
萧逸:是吗?
他却怀疑地挑挑眉,隐约一副要跟我算账的模样。难道他不是来确认我安全,看看我有没有回到公司的吗?
午休时间,附近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同事投来目光。
我: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逸:你下来前十分钟。
还没到午休时间,看到的人应该不多,不会成为八卦中心。他这么惹眼,得赶紧带他走,不然明天猫哥的八卦一定会传遍公司的。
我松了口气,没有注意到萧逸的脸色黑了黑。
萧逸:不问问我找你什么事?
我:都中午了我们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聊。
萧逸却双手抱臂,优哉游哉地往车上一靠,姿态安然。
萧逸:不饿。
怎么像在闹脾气?我又拉了拉他的衣角,他还是纹丝不动。我终于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我:可是我饿了,你动一动嘛。
我双手合十地恳求着,又自觉把头盔戴好。本以为萧逸这下总会答应,但他也只是清清喉咙,换了个更加悠闲的姿势。
我:哎呀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路过的人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明天我们肯定会成为公司的八卦头条。
我急得直戳他,却被萧逸一把抓住手腕,拉到跟前。
萧逸:这么急?看来最近挺忙啊。
温热的气息洒在鼻尖,我一时有些失神,点头如捣蒜。
萧逸:哦,所以忙到消失了好几天,一个电话都不接?
我:我到家后给你发短信了……
萧逸:只看到短信,没看到人,不算。再说了,就只舍得发一条?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我:哪有,我那是——
萧逸:是什么?想清楚再说。
萧逸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不轻不重地在我后颈上捏了两把。
我:那几天生病了嘛,就没怎么看手机……
我刚刚小声回答了他,就感到手上的力道松了,只是他依旧没放开我,而是拉着我站到一旁的树荫下,又侧过身为我挡住刮来的风。
萧逸:那你刚才跑什么,还穿这么少?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外套披到我的肩上。
萧逸:生病了怎么不说?
我:现在已经好了,你看我生龙活虎的。
我连忙蹦了两下想证明自己的话,但肩膀立刻就被萧逸按住了。
我:原来刚才是在担心我啊?
萧逸:你才知道。
我:那你一副跟我算账的表情。就因为这个特意来找我的?
萧逸:什么叫“就”,不把安全当回事是吧?
我:没有没有,绝对安全第一。不过我突然有点想知道,我要是今天也没出现呢?
萧逸:那我只好在工会发布悬赏令找你了。到时候你的照片,就会满大街都是。而且我会特地挑一张,我们两个的合照,你不想让别人看见也不行了。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我在担心什么,我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满是温柔。
我:知道啦,我会放在心上,绝对不再让你担心。要是我再消失,不接你电话,我就……欠萧老板一个心愿,任凭差遣。
萧逸:行,我记下了。
我:好了走吧走吧,我都饿扁了,萧逸哥哥。
正准备戴头盔,他惊讶地偏过头,又好笑又无奈地看着我。
萧逸:什么时候学会的这招?
我:不告诉你。
萧逸抬手在我的头盔上敲了一下,用眼神示意我上车。
我环住他结实的腰,轻轻靠在他肩背上,感受着衣料传递的热意。
虽然还有很多事暂时无法和他解释,但我们之间的那份信任却好像从未动摇过。
我挑了一家离公司不远的面店,上次那个少年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萧逸肯定也喜欢吃。
萧逸:怎么挑这种小店?
我:这家店的面口味很好,我们同事都可爱来了——
话刚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那我和萧逸不就很有大可能被他们撞见吗?
我:我突然想起来这里的面种类不多,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萧逸却一把拉住了我,笑得痞痞的,仿佛已经洞穿了我的心思。
萧逸:正好,我就喜欢种类少的店。
我只好和他并排坐下,一人点了一碗面,又加了些配菜。
桌面上的手机忽然疯狂震响,猫哥传来了七八张照片,全部都是从远处拍到的我和萧逸。
现在想来,萧逸今天的各种作为,好像有点故意让大家看到的意思?可他以前明明比较少出现在公司,都是在我家楼下等我的。
我:萧逸,你今天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正要回答,忽然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倾身凑了过来。
我:干嘛——
萧逸:睫毛掉脸上了。别动。
他靠得有些近,灼热的鼻息隐约喷在我的脸上。我僵在原处不敢动弹,耳边尽是杂乱的心跳和周遭放大的声音。
???:那今天就先这样,如果想起了任何有关这位受害者的信息,麻烦尽快跟我们联络。
??:一定一定,夏督察,您这边请。
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只是隔得太远有些不清晰。我想回过头,却被萧逸按住了脸。
萧逸:好了。
他这才松开我,我下意识地摸摸脸颊,正想说点什么,忽然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
那身影原本再熟悉不过,却因为包裹在一身笔挺的深色制服中,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汤圆?!
怪不得刚才那么耳熟,原来是他!
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眨了眨,又委屈巴巴地看了我一眼,便迅速移到萧逸身上,神色中多了几分敌意。
一个是连山会的成员,一个又是游走在黑白两道的赏金猎人……我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我:汤圆……
见他没有理我,我有些担忧地又叫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朝我绽开一脸灿烂的笑容。
身旁的萧逸立刻警觉地直起背,不动声色地朝我靠过来。我不得不往旁边挪了挪。
我:萧逸你怎么了——
下个瞬间,夏鸣星已经在我身边坐下了。
怎么稍不留神,我们三个人就挤在一条凳子上了!?
他们两人以前是有什么过节吗?我有种不妙的直觉,只好硬着头皮缓解气氛。
我:汤圆,你怎么在这儿?
夏鸣星:正好到这里查个案子。我说大小姐,这个点才吃饭,胃会不舒服的。忘了以前差点进医院了?老板,来一杯蜂蜜水。
我:谢谢……
他仿佛压根没有看见萧逸,殷勤而贴心地擦拭着我的餐具,举止比平时还要亲密许多。
夏鸣星:挤不挤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萧逸正好在这时放下手中的水杯,声音不轻不重,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我:还好还好,凳子挺宽的。
我赶忙用余光瞟向萧逸,他正泰然自若地打量着我们,那神情好像在说“你们继续”。
夏鸣星:光顾着跟你聊天了,这位是——
我:啊我介绍一下,他是萧逸,赛车手。
夏鸣星:你好,我们见过的。
萧逸伸出手,和夏鸣星的手指草率地碰了碰立刻就收了回去,然后端起杯子慢悠悠地喝了口水。
萧逸:你好,弟弟。
夏鸣星:误会了。我们只是家住得近,感情比较深而已。算不上弟弟,只有长辈喜欢这么说。
萧逸:是吗?上次去她家倒是没有留意。
夏鸣星:没有邀请就去她家,好像不太礼貌吧?
萧逸:那下次去我家好了。
夏鸣星:怎么这话听起来有点强人所难啊。
耳边顿时响起隐忍的吸气声,很明显,萧逸脾气上来了。
想起上次那个胡编的高中同学就让他一副要去打架的架势,这次该不会——我连忙按住他的手,没想到那只手立刻被萧逸反手扣住,牢牢紧握。
我:
我用力挣脱了几下也没能成功,急得不停用口型和眼神示意他松开,可他毫无反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没办法,我定了定神,只好继续为他们打圆场。
我:那个,你们什么时候见过的?
萧逸:之前偶然有一次。不重要,就没跟你讲。
夏鸣星:我也没听你提起过,也就没跟你讲。没生我气吧?
我:怎么会,我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夏鸣星:当然不是。那就正式认识一下,你好,夏鸣星,◇◇的青梅竹马。我们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萧逸:是吗?那看来你们的关系还不够好,不像我们。不然她应该会告诉你,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虽然眼睛看着汤圆,但萧逸的手却将我抓得更紧。
饭桌上陷入尴尬的死寂,我几乎能闻到空气中的火药味,额头也不由得渗出一层汗。
下一秒,那些汗就被夏鸣星用纸巾擦了擦。
夏鸣星:怎么出汗了?
幸好服务员及时送来了刚点的菜,把我从无比尴尬的境地中暂时解救了出来。
我:我们先吃面吧,不然冷了。
说完,我警告似的快速瞪了一眼萧逸,他这才不爽地松开手。
我正准备拿起筷子,筷子却先一步被萧逸拿走,递到我面前。夏鸣星不甘示弱抓起勺子,同样递到我面前。
我只能按下心底的尴尬,把两样东西一并收下。
我又战战兢兢地吃了一片肉,可能是太紧张,面条夹了几次都没夹起来,甚至掉进汤里,汤汁也溅到了脸上。
身旁两只手一齐伸了出去——
这次是夏鸣星先拿到了纸巾盒,他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脑袋,萧逸的脸色立刻沉了几分。
我:差不多可以了啊。
我猛地放下筷子,他们却齐齐看向我,一个委屈巴巴,一个浓眉紧蹙,我刚刚积攒起的气势瞬间全无。
我:我的意思是,我去个卫生间……
我没出息地避开他们的注视,落荒而逃。
女孩离开后,饭桌上只剩下了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双方脸上仅有的一点笑容也消失了。
他们仿佛对彼此没有丝毫的兴趣,一个看向窗外,一个低头划动手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最后,大概是想到门外还有几个穿制服的人在等自己,夏鸣星站起身,又回过头看着萧逸。
夏鸣星:小时候确实听她说过,被关在仓库里还差点遇到狼狗,原来就是你总让她受伤。
萧逸:我会保护好她,用不着你操心。
夏鸣星看了一眼◇◇离开的方向,又盯着萧逸上下打量了一会,这才犹豫着转身离开了。
盯着他身上黑漆漆的制服,萧逸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萧逸:连山会……
周未成曾提到过的连山会的事浮现在脑海里,萧逸不由得皱起眉。
看来以后要经常和这个人打交道了。
同一时刻,街道对面不远处,一个少年正面无表情地透过窗子看着店里发生的一切。
逐渐地,他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嫉妒,很快,嫉妒变成了自嘲,又变成了愤恨。
少年:骗子。
手机在掌心震响,屏幕上弹出陌生号码的短信“人到了”。
少年稍作思考,在回复栏敲下几个字,“把另一个人找来”。

17-11

我:居然有点不敢回去……
我从卫生间走出来,一边洗手,一边心虚地朝大厅里观望。但意外的是,座位上居然没有人在。
怎么回事,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我心头一紧,胡乱擦了擦手就往回赶,谁知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是萧逸。他靠在墙上,堵住了我的路。
我:你怎么在这儿?汤圆人呢?
听到我口中的称谓,萧逸又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给我让路的意思。
我:你怎么啦?
萧逸:听说我经常欺负你,还强人所难。这样算不算?
我:……
一开始我还不明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听了汤圆的话。我哭笑不得,怎么还断章取义上了?
我:别开玩笑了,让我过去。
他偏偏就是不动,带着股莫名的横劲儿,在公司楼下的那一幕好像又开始上演。
我:……
他双手插在兜里,看着我笑。
我:不让我也能过去。
我佯装生气叉起腰,萧逸眼角的笑纹更深了,却仍然耍赖似的抬抬下巴。
萧逸:行啊,试试,要是过得去以后就让你欺负。
“欺负”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尾音还轻轻勾起,空气中仿佛有一片看不见的羽毛拂过了我的脸颊。
我红了红脸,立刻不服地伸出手,在他脖子侧面挠了挠痒痒。然而预料中他求饶让路的场面没有发生。
我:你不是怕痒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萧逸:不是这边。
我:那是哪里?
萧逸:你猜。
又让我猜!大概是我的表情让他很满意,萧逸一把拉起我的手,往座位上走去。
萧逸:你青梅竹马应该是工作有事,先走了。
手机屏幕上果然有一条汤圆发来的短信,刚刚开了静音没注意到,我马上给他回了条信息。
萧逸:快吃面,都坨了。
岂止是坨了,简直是凉透了。但萧逸似乎完全不在乎,没一会儿就见底了。
我:虽然坨了,但味道还是挺好的吧?
萧逸:不错。
我:现在可以说了吧,萧老板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
萧逸:想借你的天赋用用。
我:借?
我有些不明就里,歪头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递给我。
看起来是档案,我翻了翻,没有认识的人,都在近期被枪杀了。而他们的职业身份五花八门,几个人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关联。
我:需要我感知什么?
萧逸:看看这些档案有哪些内容被修改过。放心,都是我的委托人。
我点点头,拿过最上面的那份档案,开始全神贯注地感受。半分钟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间密闭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他背对着我坐在电脑前,我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很快,他点开了一份文档,竟然就是我现在手里拿的这份。我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停在其中一行的光标,开始快速移动往前。我还没看清写了什么,那些字就被删得一干二净。
我:慢了一步,我再来一次。
萧逸握了握我的手,用眼神示意我不要着急。
我再次闭上眼睛,同样的画面又出现了。这次我早有准备,调动全部注意力汇聚在光标处——
我:曾在育达书院担任后勤组长一职,为期十二年,直至书院关停——
手一抖,画面立即在眼前瓦解。莫大的震惊让我愣愣地望着萧逸,说出口的话都有些结巴。
我:这个人和育达书院有关,但那段经历被删掉了。
萧逸:后勤组长……
萧逸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萧逸:当年为了从学生里筛选出适合被改造成容器的身体,他们会在饮食里添加东西。而那些被挑中的学生饮食又和其他人不同,他们的食物里是初步改造的药。
我:后勤组长,管的就是每日饮食。所以他应该是书院的知情人?
萧逸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我却瞬间想到一件比组长更重要的事。
我:你吃过吗?!
萧逸:当然。不吃饿死。
我:那你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后来有去医院做过检查吗?医生怎么说?
我连珠炮似地向他发问,恨不得现在就带他去医院查个清楚。萧逸却打量着我,嘴角微微上扬起来,看起来心情不错。
萧逸:你觉得我身体有什么异样?
我:别闹,我真的担心。
萧逸:没有。可能比较幸运吧,有的话早烂在实验室里,见不到你了。
我:真的没有?
萧逸:你想看也不是不行,就得换个地方。
他突然压低了嗓音,斜睨着我的模样有些坏坏的,好像在说什么别人不能听的话题。我的脸再次羞耻的红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少开车。
萧逸:我的意思是给你看我的体检报告,到底是谁思想邪恶?
明明是你在引导我想歪……虽然又被捉弄了一把,但我还是松了口气。
也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他很幸运。可这种悲剧本就不该发生,而幸存者竟然还要从中找出“幸运”来安慰自己,多么荒唐。
那么那些被选中的人呢,岂不是不幸中的不幸?而我刚才竟然松了一口气,只因为听到受害者不是萧逸……
我忽然想起,之前温晚告诉过我,萧逸在书院的朋友死在了实验台上。
尽管我很同情他的朋友,可终究只能为萧逸庆幸,因为我不想他受到一丁点伤害。
我:可这段经历被删掉了,有人不想让你看见。
萧逸:嗯。还好有你。
直觉告诉我,剩下几份档案的主人,可能也和书院脱不开关系。
相同的画面再次出现在脑海。
这一次,我依然看到了同样疯狂回退的光标。
我:唐杰,书院招生办主任,在书院十年中,共招收学生三千多名……
接下来分别是一位教导主任,还有一位宿管……一连三个死者都和书院有关。霎那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涌进脑海——有人在复仇。我抬起头,在萧逸的眼里也看到了同样的怀疑。
萧逸:别看了,休息。
我:没关系的,我不累,可以继续。
我按住萧逸的手。这些人已经死了,死亡日期又十分相近,有人在策划着什么阴谋。而萧逸又是当年书院事件的受害者和幸存者,他一定想尽快揭开谜团。我要帮他。
没有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我再次开始感知,然而眼前的画面却一次比一次更模糊。我不得不更集中注意力,太阳穴的神经激烈地突跳着。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一次,屏幕上的光标没有后退删除,直到画面完全暗下去。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来一遍,依然如此。
更奇怪的是,不仅这一份是,接下来的两份都是一样。
我:怎么会这样?他们的生平没有需要掩盖的地方吗?
我不得不重新翻看起档案。
第一位死者是个工地包工头,资料显示他长期压榨和苛待工人,死于一个多月前。
第二位是一所中学已经退休的老校长。上面说他曾因猥亵女学生而退了下来,却仍与学校联系密切。他是在几天前丧生的。
最后一位是养老院的义工,他长期控制和虐待老人,甚至将还活着的老人送去火葬场,曾经被家属投诉却无果。这名义工死于半个月前。
我:前三个死者都和书院有关,可这三个却毫无关联。这不对劲啊。还是说,他们是书院职工的家属?你有没有他们的家属资料?给我看看。
萧逸眉头紧蹙,不为所动。我一眼就看出他在担心什么。
我:我现在精神还不错,让我看看。看完我就好好休息。
萧逸的眼神还有些犹疑,但终究拗不过我,他摇摇头,把整份文件推到我面前,只是一再强调,不要硬撑。
嘈杂的人声离我远去,又是那个房间,那个背影,那台亮着的电脑。我摒除杂念,开始争分夺秒浏览,生怕那个闪烁的光标再次动起来。注意力已经有些告急,这次我不一定能跑赢它。
然而它从头到尾都没动。在精神撑到极限前,我终于看完了所有家属的信息。
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萧逸关切的眼神,他一只手竟托着我的下巴,似乎是怕我撑不住头一下子磕到桌上。确认我没事后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我:我刚才全部看了一遍,家属也都和书院没关系。如果不是复仇,为什么这些人死状都差不多?难道,凶手有好几个?
萧逸:你是说模仿犯?
我:嗯,电影里面不是一直有这种情节吗,模仿犯罪,嫁祸他人。
萧逸:一开始我也有过这种想法,但模仿犯最重要的是模仿。而最早的这三起案子根本没有被报道出来。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快速打开外网,键入关键词,翻了几十页都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新闻报道。
萧逸:信息被掩盖得很彻底。除非是身边人模仿。但他们的死亡方式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无论是枪支、子弹还是最重要的手法。甚至是,仪式感。每个死亡现场,血都呈现出十字状,他的年龄不会大。
我:十字……绞刑架!古埃及人认为被执行十字架酷刑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并且是最低贱的。受刑者要承担极大的痛苦和人格的侮辱。而神之子因爱世人,不愿人类因罪恶而全至灭亡,自愿成为十字架上的羔羊,替他们背负罪债,包括死亡。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某些信息,重新开始翻看资料。
我:死者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如今的生活质量还都不错。即便退休,也仍与之前的工作保持着紧密联系,这说明他们并没有悔过,甚至可能还在犯罪。所以……凶手是在替受害者,惩罚他们!
虽然这些都只是猜测,但我和萧逸对视了一眼,仍觉得阵阵恐怖。
电影里以恶制恶的情节真的发生了,可我们却根本没有感觉到大快人心。
我甚至能想到,如果这些事情都公之于众,尤其是在当下这个社会,这个人极有可能会成为“英雄”,成为众人眼里的救世主。
我坐公交车的时候喜欢戴耳机,没想过哪个乘客会在下一秒被射杀。
在路上走着的时候也不会想到谁的口袋里会突然传来炸弹的倒计时,三秒钟后整条街都被滚滚烟尘包裹。
这些事情发生的概率几乎为零,但一旦那个“救世主”出现,人人都借着正义的由头私自发泄怒火,它便会发生。
那些叫嚣着暴力审判暴力的人根本不会意识到,正义感最容易被利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相信的真相,遭殃的永远都是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
萧逸:还有一种可能,他是执行人,跟我一样。
他这话说得很平静,似乎把自己和对方归为了一样的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想,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你不是。
萧逸有些意外。
我:虽然你总是说,赏金猎人不分黑白。但你不一样。
萧逸:哪里不一样?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滤镜?
我:不是滤镜,就是不一样。你虽然保护欲很强,但你不爱逞英雄,更不会轻易审判别人。还有,大概是直觉吧,我觉得你敢面对你心里的恶意,不会放任它操控自己。
头发被萧逸用力揉了一下,他似乎觉得不够,又揉了一下。狭长的眼睛里,闪动着很温柔的光。
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对方一会儿,电话响了,是温晚的来电。我看着他接起,眉头越拧越紧。
我:怎么了?
萧逸:第七个死者出现了,也是同样的死法。辉光地产董事长的儿子,今年初三。他爸爸要求工会把凶手找出来,处理掉。
我:初三?难道他也——
萧逸:嗯,经常霸凌同学,被他欺负的同学一度精神崩溃跳楼,幸好最后被救回来了。有个好爸爸帮他全部摆平,他就变本加厉了。
我:学校没有人管他吗?!
萧逸:学校有栋楼是他爸捐的,那些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有些无力,也很气愤。
而萧逸说这些话时表情始终很复杂,有讥诮,也有漠然,我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后悔,令人捉摸不透。
他定定地望着手中的玻璃杯,我不知道他是在看杯子,还是在看上面映出的自己。
这又是他不想诉说的时刻,我能感觉到。越相处,我越发现他心里其实藏了太多,他未必是故意瞒我,但那些东西一定关乎他一直以来的坚持,或尊严。
我不是想要他全说出来,只是有点遗憾,因为我想离那个真正的萧逸再近一点。
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属盒,打开盖子,顿了顿,又合上了。
我:那是什么?
萧逸:糖。
我:所以你接这委托吗?
萧逸:他出了一大笔钱,有钱赚干嘛不接。
可虽然这么说,我没在他脸上看到任何喜悦的神色。
跳楼的被霸凌者,施暴的死者,接委托的猎人,仿佛一场令人窒息的游戏。
在我胡思乱想时,萧逸似乎也失去了谈兴。
我们共同度过了一段沉默,直到温晚匆匆跑来。
温晚:萧哥,你要的东西,我好不容易偷出来的。辉光地产的委托被袁浩接走了。
他递给萧逸一张巴掌大的卡片,抓起桌上的杯子大口喝水。
委托被抢走了?萧逸刚才不是说他接了吗?
我:袁浩……又是谁?
才注意到我也在,温晚喉咙里的水都呛了出来。
温晚:◇◇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前阵子萧哥急得——
萧逸:没话说可以不说。
温晚立刻闭嘴。我对他没说完的话实在感兴趣,趁萧逸看卡片,挤眉弄眼让他用口型偷偷告诉我。温晚一开始有些犹豫,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大义凛然地摇了摇头。
这让我更好奇了,我指了指卫生间示意温晚跟过来,谁知手还没放下,萧逸就看了过来,我赶忙抓起杯子假装喝水。
温晚:萧哥,那我就先走了。
萧逸:不急。我大概猜到他的下一个目标了。
我:这么快?!
他点点头,把卡片塞进胸前的口袋,站起身。
萧逸:让你查的人呢,在哪里?
温晚:在中央大道的辉光大厦,董事长办公室。
我:辉光大厦?你要去找这个死者的父亲吗?
他却摇摇头,卖起了关子。
萧逸:时间紧迫,路上说。
我:你的意思是,我也去?
萧逸:不想去?行吧,那我送你回公司。
我:想去想去!
我以最快的速度背起包,站到他身边,生怕他反悔。
我:之前有个人不是总说,危险的事情离得越远越好。今天不担心我了?
萧逸:那是因为我不在不能确保你的安全,我在的时候有拦过你吗?再说了,上次谁说要保护我的。走了。
看着我们一起离开,温晚惊得张大了嘴,水顺着嘴巴流了下来。
我坐在萧逸车后座,温晚则坐另一辆车独自出发。
他开得依旧很快,沿街的风景都有些模糊,但现在的我已经习惯了他的速度。气流拂过他黑色的短发,打在我脖颈上,令人一阵发痒。
到达辉光大厦只用了半个多小时,虽然已入秋,但午后的太阳仍有些毒辣,我们站在摩天大楼投下的阴影中,微微警惕地打量四周。这里虽是市中心,但来往的行人居然屈指可数。
萧逸:给我看定位。
温晚递过来一只方正的显示屏,上面是数条纵横交错的荧光色的线,有个红点正在闪烁、移动。
萧逸倒过来看了看,在显示屏上划动了几下。
萧逸:他在往后门走,我们过去。
后门连通着一块露天停车场,貌似是新建的,稍一走近就能闻到刺鼻的油漆味。车辆停得稀稀拉拉,在市中心实属罕见,而收费亭的人竟也不知去向。
我听话地站在入口处隐蔽的角落,或许是紧张使然,我汗毛直竖,不禁打了个寒颤。刚才还热烈的阳光仿佛对我失效了。
渐渐的,我发现了古怪之处,我感受不到风,也接收不到阳光打在皮肤上的热意,有一张透明的大网架在我和天空之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我好奇地朝头顶上方戳了戳,指尖处竟漾起透明的涟漪,由小到大,最后扩散在空气里。仔细看那并不全然透明,在光照下,泛着很浅的蓝。
这就是萧逸的屏障吗?
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已经站在了后门处。
他双手撑在门框上,一跃而起,转瞬就翻至二楼阳台。动作利落得几乎看不清。
萧逸:到了那里,帮我一个忙。
我:你说。
萧逸:帮我感知一下周围环境,一下就好,不要过度。
他是发现什么了吗?我把手贴在墙上,于车辆间游走。渐渐的,眼前出现了一样的停车场,一样空无一人的收费亭,一样安静的街道。
什么都很正常,我甚至一辆辆比对了画面里出现的车与现在的车,连位置都没有不同。直到一个戴兜帽的男人出现在停车场中。
我的心怦怦直跳。
停车场有人走过很正常,太正常。可他居然跟我一样,在车辆间游走,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车停在哪里。这不对劲。
可我撑着精神等了许久,那人依然在没有目的地般地游走。我绞尽脑汁想这是为什么,前方似乎有人推开了后门——
嘈杂的车流声涌过来,撕开我意识的边界,我感觉到自己体力已有些不支,可始终看不清楚那人的脸,猜不到他在做什么,我只能听到一个声音,规律地响动着。
滴——滴——
忽然,男人打开了最前排一辆黑色轿车的门,不出几秒,又出来了。我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最后一点画面在眼前消散了。有人从后门走出来,我感觉到四周的屏障突然开始如水般流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萧逸:小心!
砰——巨大的枪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我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了,我知道了,可这个猜测让我心头一震!

🌞光选项----冲过去告诉他
我们隔着距离,他不一定能听清我的话,也不一定能反应过来,种种念头划过脑海,其实只有一个原因,我不想他独自面对危险。我边跑边喊。
我:萧逸,小心有炸弹!

🌙夜选项----大声告诉他有炸弹
我:萧逸,小心有炸弹!
我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喊,萧逸猛地回过头,朝我的方向望来。

砰——更响亮的声音,爆炸的气浪轰然而起,火光、飞射的碎石、滚滚浓烟在眼前绽开。
刹那间我全身如坠冰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已经没有,持续的气浪拍打着地面,将我整个人震了出去。
正当我用力死死攀住地面时,下一秒,我被拥进了一个满是硝烟味的怀抱,温热的体温,宽阔的胸膛,还有扫过我额头的碎发。
萧逸……
他抱得很紧,越来越紧,紧到让人喘不过气。
我刷一下眼泪落下来,用力回抱住他。刚才真的吓坏了,我差点以为又要失去萧逸。
忽然的,他放在我背上的手停下了摩挲,臂弯也随之松开。
我仰起脸,看到萧逸双眼紧闭,一头乱发,睫毛上沾满了烟尘,脸色苍白。他是失去意识了吗?
我:萧逸?
他没有反应,连睫毛都没有动,我急得轻轻摇晃他的肩膀。
我:萧逸?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萧逸?你别吓我啊,我不吃你这套的,之前你就骗过我一次。
那个时候我们才刚认识,一年了,我怎么可能还上你的当……
可他仍是一动不动,脸色似乎更白了。我再次慌了神,把他放平,又俯下身把脸贴到他的胸膛上,平稳有力的声音一下下传来。
我:又在骗我!
我又好笑又气又不能拿他怎么办,刚想站起来,却再次被他拉入怀中,脸颊贴在胸膛上,抱紧不放。
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一个声音,连带着我的心跳也快了起来。
萧逸:我是被你吓醒了。
他的声音有点哑,似乎吸入了大量烟尘,我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脖子。
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喉结在我掌心滑动了一下,痒痒的,萧逸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
我们站起来,他一会儿敲敲我的脑袋,一会儿看看我的手臂,好像在检查有没有哪里受伤。
身后温晚扶着一个昏迷的人走过来,咳了一声。
温晚:萧哥,我们的人已经把刚才发生的都记录下来了。
萧逸:把他带回工会,等醒了问清楚。
我先是一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难道都在萧逸计划中?
所以屏障才会突然变化,因为如果他想防住一颗子弹,轻而易举,屏障不可能被击破。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在第一时间确保了他人的安全,从来不会轻易牺牲无辜的人。
他说他跟那个凶手一样,不是的,他甚至比我想得更善良,哪怕他的善良总是裹着一层刺,开始靠近容易被扎伤,但只要了解他,这些偏见都会消除。
我:不过你怎么知道这里可能会有别的危险,让我感知四周的?
萧逸:那个人从来没有在现场“遗留”过任何东西,但这次多了张白纸,上面是学校名字。这是挑衅,为的就是引我过来。我就想到了他们学校那些纵容霸凌的老师。那个人并不想杀他,他的目标就是我。事实证明他那颗子弹,的确偏了。
我:那你怎么又能确定是这个人呢?
萧逸:他是班主任,我赌了一把。我说了我很幸运,这不就赌成功了。
可看着他的表情,我觉得他并不是赌的,而是有确切把握。
萧逸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颗被火焰融化了一半的子弹。
我默契地伸出手覆上去,看到了刚才感知到的那个戴帽子的男人。
我:我看到了一个人,应该就是他在这里放的炸弹。
可无论怎么集中注意力,始终看不清脸。这使我有点沮丧。
萧逸:睁开眼。
脸上的灰尘被萧逸揩去,拇指上的茧划过脸颊,扎扎的。
萧逸: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刚才要是没有你,温晚抬走的就是我。
我破涕为笑,又板起脸。
我:夸我就夸我,怎么还咒自己啊。
萧逸:笑了?这才对。
说着,他挑挑眉,举起手掌。
我:干什么?
萧逸:拍上来,快点。
我懵懵照做,清脆的击掌声后,他笑着弯下腰,与我视线齐平。
萧逸:这么听话啊。
说得我好像小狗一样,我瞪了他一眼,正要放下手,却被他顺势握住,十指相扣。
萧逸:祝贺我们,今天圆满完成任务。至于那个人,我已经基本确定了。
我:这么快?
萧逸: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你刚刚还骗我昏过去了!
看着他一脸装作失忆的样子,我破涕为笑,然后发现我们两个都一身灰。
我:你的头发好像鸡窝。
萧逸:你的也好不到哪去。
这个样子回公司,会不会认为是从哪个战场刚回来的……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看我傻笑,萧逸无奈地摇摇头。
萧逸:傻愣着干什么,走了,送你回家收拾收拾。
远处,少年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感知到了萧逸的想法,便顺水推舟,既然他认为自己要对班主任下手,那就用班主任引他过去,再给他一个教训。可没想到却中了对方的圈套。
军刀反射出太阳的光,愤怒使他在手臂上一下一下用力地划,深可见骨。
我和萧逸正走向摩托车,他突然吃痛地捂住手臂。
我:萧逸你怎么了?!你不会是刚才伤到哪里了吧?
我连忙撸起他的衣袖,可手臂上除了那些疤,找不到一个伤口。
但他表情是那么痛苦,刚才在爆炸中我也没见他这样难受。
我:萧逸!
萧逸:没事……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让我更担忧。
温晚电话不接,我刚要打救护车,萧逸却突然按住我的手,喃喃地说不用。他的脸上又是那种有心事的表情。
我知道他肯定又有事瞒着我,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用力回握,想把自己的力量多分给他一点。
萧逸:没事了,真的。别担心。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才渐渐好转。
我仍心有余悸,时不时擦掉他额头的汗。
萧逸:不能去你家了,我要先去一个地方。我让人送你。
我:我陪你一起去吧,你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
安全起见,我们叫了出租车,温晚终于接电话了,萧逸让他把车送去老地方。
我们停在一家贴着转租字样的店面门口,看来这就是老地方了。到了萧逸却犹豫起来。
我:怎么不进去?
萧逸:这里,有一些我以前的朋友,他们可能不是非常靠谱的人。说了什么你都别当真。
我有些不解,还是点了点头。
走进那家店铺,萧逸在墙上鼓弄了两下,墙面竟然错开纹理,露出了一段向下延伸的楼梯。顺着楼梯往下,我看到了一间叫做“杂草”的酒吧。
应该是还没到营业时间,店内只有三个男人围坐在吧台上,他们脸上贴满了纸条,正在打扑克。
其中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红发少年应该是扑克高手,他脸上贴的纸条最少。
红发少年:昨晚萧哥来了?稀奇啊,他都多久没出现了。
他右手边一个穿着酒保制服的男人甩出张牌。
酒保:待了一会儿就走了,找那个叫周什么的。人家现在不要太幸福,跟我们几个混一起干什么。
红发少年: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不是说以后酒吧就让你们管,他不来了吗。不会是被甩了吧?
酒保:哈哈哈你别说倒是有可能!四个尖!
另一个颇有社会气的大叔,气得把手中剩下的牌全扔在了桌上。
大叔:不玩了不玩了一把烂牌。早上股票一片绿,就知道今天没好事。
酒保:你今天怎么没去维修厂?
大叔:厂子都没活了还去干嘛。
红发少年:柯叔你就别瞎折腾了,你跟叶爸一样,都没有做生意那根筋,也就萧哥一次次借你钱。
大叔:小孩懂什么,这叫投资,谁投资一次就成功的。
红发少年:那你也不能次次都不成吧。给你支个招,你上次问他借的钱不如投资我呗。等我到了国外,几年后学成归来,肯定给你分红。
大叔:小顾,录下来了没,下次去工会放给萧逸听,我很久没看见他揍人了。
萧逸无语地看了看我,表情好像在说,我给你提过醒了。
萧逸:你要钱干什么?
现场空气凝固了一秒钟,然后变得更加凌乱。
萧逸黑着一张脸看他们几个收牌的收牌,擦桌子的擦桌子,手忙脚乱,杯子、托盘、酒瓶撞到一起,差点又酿成惨案。
好像确实,有那么点不靠谱……其他人都在干活,只有那个少年在一点点往门口挪,貌似想趁乱逃出去,萧逸一道目光射去。
酒保:萧、萧哥你怎么又来了?
不过虽然嘴里在喊着萧哥,他的目光却一直都在我身上,几秒钟后,他终于恍然大悟,像见了救星一样激动起来。
红发少年:你就是和萧哥一起关在仓库里的姐姐吧,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我刚要点头,萧逸立刻挥开他的手,看起来有点不爽。
萧逸:我今天不想听到姐姐这两个字。
周舟:姐姐我叫周舟。他就这样,爱装老成。
我:你好周舟。
萧逸:滚去做作业。
周舟:看不起人,我早就做好了。
萧逸:是不是又皮痒了?
这句话甚至都没说完,少年已经用逃命般的速度躲到柜台后。
萧逸:一天到晚就知道来这里打牌,我应该早点把你送出国,能不能学学你妹妹?
周舟:冤枉死我了。哥你简直不知道我妹现在多叛逆。我都不敢惹她。
他耷拉着眉毛,表情特别委屈,萧逸正要发问时,酒吧门被推开了。在众人的目光中,一个扎着脏辫、脖子上挂着耳机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年立马换上了狗腿的笑容。
周舟:回来啦?累不累?我给你倒杯牛奶。
而少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朝里走。
萧逸:一身烟味去哪儿了?
刚才还拽拽的少女听到这话,不情愿地停下了脚步,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周舟:躲姐姐身后,那个。
说完,他立刻钻到桌子底下逃离了萧逸杀人般的目光,而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少女抓住了衣袖。
少女:你就是那个姐姐吗?总算见到了。
我:你好……
萧逸:李乐一你出来。
李乐一:你都不来了,凭什么管我?
萧逸:凭我是你哥。
李乐一:你——姐姐你管管他。
我被她推到了萧逸面前。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本能地护住了她。
我:好了,萧逸你别那么凶嘛。
全场再次静音。大概没想到我会插手,萧逸一时间懵了,原本气势汹汹指着少女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柜台那里爆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收都收不住。
李乐一:谢谢姐姐。要不是看在姐姐面子上我才不解释。我去看演出了,别人抽烟,沾到我衣服上的。
她朝我感激地笑笑,又迅速戴起耳机,用力关上了房门。
萧逸:打鼓小点声!
让我理一下状况,他们不会都是萧逸在工会的朋友吧?赏金猎人这么、这么……我在脑海里搜了一圈,也没找到相对确切的词汇。赏金猎人这么……千奇百怪的吗?
那边终于收拾完了牌桌,其中叼着牙签的大叔一拍脑袋,似乎才想起什么要紧的事。他飞快跑进里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抓着本厚厚的册子,封皮上几个大字“智能垃圾桶投资指南”。
大叔:萧逸,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好项目,目前还没人做,我想抢占先机,就是手头有点紧。
周舟:不是吧你还借。
大叔脸一板,册子就落在了周舟脑袋上。他又凑到萧逸耳边,一脸讨好地搓搓手。
大叔:当着妹妹的面,多少给我点面子。
而萧逸似乎是早习惯了,看也没看,点头应允。
萧逸:行了,钱我明天送过来。
大叔:赚到了就还给你!我跟你说,这次绝对亏不了。
大叔乐呵呵地哼起了歌,忽然发现我还一脸懵懵地站着,几个人一起围上来七嘴八舌介绍自己,我什么都没听清,就直接被萧逸拉到一间房间里。
萧逸:我去找个人,处理点事。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休息,衣服我让他们拿新的给你,毛巾也拿了。至于外面那几个,说的话随便听听就行。
沙发上放着一件折叠好的白色卫衣,我在身上比了比,竟然不大多少。仔细看,还和他今天穿的那件颇为相像。
换好衣服后,我观察起周围,和外面张扬的风格不同,这里的装潢比较简单,还有一面墙摆满了奖章,居然全都出自赏金工会。
正想仔细看,门被轻轻敲了敲,一打开门我就被吓了一跳。他们几个挤在门口,为首的大叔手一挥,几个人齐声说道。
众人:仓库妹妹好!
气势恢宏,我瞬间有种他们在欢迎什么领导的错觉。
大叔:你的衣服和毛巾,都是新的,我手也洗了两遍,干净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连忙举起手。我看到那双手像皴裂的老树皮,布满裂开的伤口,旧痕新伤错乱交叠,仿佛永远都不能完全好起来,指甲却剪得短而干净。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忽然有些触动,忙向他道谢。
大叔:我叫柯洋。
酒保:叫我小顾就好。
我:你们好。你们刚才叫我什么?
柯洋:仓库妹妹啊。你们的事温晚那小子都跟我们说了。小时候因为意外被关在仓库里,结下不解之缘。后来你成了设计师,他成了知名赛车手,但都没有忘记对方。我们刚开始不知道你叫啥,就喊你仓库妹妹了。
我:你们叫我◇◇就可以了。
柯洋:这名字好啊!有文化,高雅!
话题又突然转移到我名字上,三个年纪各异的男人像初中生一样大声夸赞着,脸上都是想要让我放松下来的神情。
柯洋:不过他怎么突然把你带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给你做吃的。
小顾:你看看我们几个,正经吗?靠谱吗?我要有朋友也不带来。
我:你们说萧逸不愿意带我过来?
柯洋:你不知道啊?妹妹你也别怪他,他怕你看到我们对他印象不好,正常。
他的脸上没什么难堪,反倒像是习惯了这种情况,甚至都能拿出来自我调侃。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我:他不会这样想的,他不是这种人。
周舟:看我姐,格局多大。不过姐你也别奇怪,我哥吧,一旦碰上在乎的人,就看自己哪哪儿都不顺眼。表面上是不会表现出来,反而还会拽得不行,其实心里把感情看得特重,比自己还重。
小顾:我看你今天是真要被打了,瞎说什么大实话,萧哥形象都毁没了。
周舟急得连连摆手。
周舟:除此之外我哥全是优点!长得帅,身手好,唱歌好听,还有钱。
小顾:说点走心的。
周舟:我哥特别有责任感和安全感,智勇双全,有情有义,反正只要有他在,一切危机都能化解。他虽然不怎么来,但总让温晚哥来看看,我们需要什么二话不说就会送来。
小顾:对,就是这样!
他们像在说相声,不间断地夸着萧逸,生怕我对他有不好的印象,我听得好笑,心里却满是感动。
我:嗯我知道,他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喜欢把心事藏起来,生怕别人为他担心。
一开始他们惊讶地看着我,似乎不知道我说的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直到全部听完,他们同时松了口气,又笑起来。比刚才和我聊天时笑得更开心,更亲切。
周舟:我哥要是再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柯洋:现在也不晚。
小顾:他找那个姓周的到底干什么?怎么让妹妹一个人待这儿,多怠慢啊。
周舟:人家叫周未成,不叫周什么。
我:你说周未成?!
小顾:你认识?
我:他怎么会在这儿?
我被这个熟悉的名字惊到了,记得上次推断出他是杀孙泰中的凶手后,我和夏鸣星还打算去找他。
小顾:听说他被追杀了,萧哥把他藏在这里,好一阵子了。昨晚还来找他。
周舟:有秘密。姐,他瞒你,家法伺候。不过我哥这人一般懒得瞒别人,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是啊,萧逸怎么会把一个凶手藏起来,这让我感到不安,然而更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在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要去找他?周未成是知道什么秘密吗?
我:我想问你们件事。你们知不知道,萧逸有时候会突然身上很痛?
柯洋:啥意思?受伤了?那家常便饭嘛。
我:没有伤口,就是一个地方突然很疼很疼,大概过了五六分钟才好。
柯洋:这是什么毛病?你们知道不?
他们几个都皱起眉,面面相觑,认真思考后摇摇头。
柯洋:肯定没有,我认识他6年了,从来没见过。
我和萧逸认识的这一年里,也没见他这样过。我觉得我迫切需要找到周未成,问清楚情况。
我:那你们知道周未成在哪里吗?
小顾:最里面的经理室。穿过员工休息室,往里走,再穿过杂货间就是了。
我:能带我见他吗?
柯洋:妹妹的要求肯定得答应。但现在萧逸还在里面,他这个人疑心又重。等他出来,我们帮你引开他。
我:谢谢。
又等了十多分钟,萧逸还没回来,离开得越久,就证明事情越严重。我坐立不安来回踱步。
柯洋:妹妹,来,我给你看个萧逸喜欢玩的东西。
没等我答应,周舟已经把我推到吧台旁,一脸神秘兮兮地拉开帘子,帘子后面居然是一台亮粉色的娃娃机。
柯洋:好看吧?我跟你说,萧逸当初还看不上,结果有一次被我发现在偷偷玩。你要不也试试?
机器里面塞满了可可爱爱的毛绒玩偶,萧逸偷偷玩这个……我扑哧笑出了声。我明白他们几个是好心想让我转移注意力,便点了点头。
加油声一声高过一声,然而我实在不是个好运的人,有好几次眼看都要成功,爪子一松,玩偶又掉了回去。
周舟:怎么突然这么难,你当初不是概率调得太高,才赔本的吗?
柯洋:肯定是萧逸后来调低了,他嫌没劲。
说话间,那个粉色的爪子勾起一只黑色小狗挂坠,颤颤巍巍地滑到洞口上方,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咚,小狗掉在距离洞口几厘米的地方,众人哀叹。
我:我再来一遍,这次一定可以的!
好胜心被勾了起来,我再次按下摇杆,爪子一路顺利滑行。不好,怎么又开始晃起来了,我害怕地眯起眼——结果下一秒,小狗居然稳当地掉入了洞口。
周舟:抓到了!姐你可以啊!
我:我这么厉害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把我夸得飘飘然,我也不负众望简直像开了挂一样一抓一个准,不一会儿洞口堆了七八个玩具,我拿出来豪气地分给大家。
萧逸:玩得这么开心?
身后冷不防响起的声音让我一个激灵,手里的小狗挂坠就被萧逸抢了过去。
萧逸: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我:现在见识到了吧。
我朝他得意地挑眉,萧逸只笑笑没说话。按照以前不应该调侃我两句吗?我好奇地盯着他看,忽然在他眼里看到了一抹即将散去的红色。难道刚才他在用天赋帮我抓娃娃?
我:你是不是作弊了?
萧逸:有几个不是吧。衣服换好了,那走吧,送你回公司。
他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我的事情还没完成,我赶忙借口说自己有点特殊情况,需要去一趟卫生间。
萧逸果然没有怀疑,柯洋顺势勾过他的肩膀,说要跟他聊一聊工会里的近况,他把萧逸往门口拉,又回头朝我眨眨眼睛。
时间紧迫,赶紧去找周未成。
按照他们的指引,我顺利来到经理室门口。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周未成看见我表情并不意外。或者说,他似乎预料到了我会找他。
我:你好,周博士,我们见过的。我来找你——
周未成:是为了萧逸,对吧?刚才听说你跟他一起过来,我就猜到了。其实就算你不来,我也打算去找你。
我:找我?
周未成:嗯,想跟你说一下萧逸的身体状况。你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手臂痛吗?
我:你知道原因?
他警惕地扫了眼四周,关上门。初秋的地下室,能闻到淡淡的霉味。
上次和周未成面对面,还是那个春末的深夜,那时候他满脸警惕,红着眼大声控诉,不管不顾地撕开萧逸的伤疤。而半年过去,他竟成了最了解萧逸身体状况的人,每说一句话都让我心惊胆战。
我:所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两个灵魂的互相攻击?
周未成:甚至比你想的还要严重,拖不了多少时间。请你说服他把另一半灵魂带来,让我销毁。
我:销毁的意思是,杀掉他吗?
周未成:嗯。只有一个彻底消失,另一个才能活下去。
我:一定要销毁吗?萧逸不会愿意的!
我脱口而出最大的担忧,周未成看着我,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周未成:你很了解他。但如果想活下去,有些取舍必须做。如果你实在不想这样,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重新回到萧逸身体。但这样会有一个问题,如果萧逸无法压制住他,那身体就会被那个人掌控。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办法,目前有了初步的方向,但还需要验证。所以最好不要选这个办法。因为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靠他自己挺过来。
周未成:他这个人什么都喜欢忍着,别人注意不到。但他愿意听你的话,拜托了。
在周未成的解释中,我知道了他们两个间会产生共感。刚才萧逸突然感到莫名的疼痛,一定是那个少年,也在同时遭受伤害。
离开前我问他,萧逸这样多久了?周未成只是苦涩地笑笑,说,他也没有告诉过自己。
那必然有段时间了。而这件事,这么大的事,我们一起这么久,他居然从没跟我提过,我的心里格外酸涩。
他究竟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呢?是一直隐忍直到解决然后当作无事发生吗?我在他心里,难道不能和他分担痛苦吗?
打开休息室门的时候,萧逸正好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不出意料又马上恢复了平日里懒懒的笑容。
萧逸:什么表情,谁欺负你了?
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他不是认为我不能跟他分担痛苦,他只是不想让我因为他难过。我敛起刚才的情绪,假装轻松地笑了笑。
我:我就是听柯洋说了些你们以前的故事,有点感动。
萧逸:他的话,你打一折听就行了。
他似乎松了口气,把我拉到沙发上,和他并肩而坐。
我:你刚才去找谁了啊,把我一个人晾在这儿?
萧逸:一个老朋友。他比较了解我的身体状况,所以咨询了一下。
我:那他有说什么吗?
萧逸:我之前没有过这样,所以偶然一次不代表什么。好了别担心了。
我有点沮丧,他又在说谎。
我希望他可以直白地问我,刚才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我不信他没有怀疑,然后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讨论这件事,就像那个坦白的夜晚一样。
但在我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神没有闪躲,也没有发问的意思。他还是不想说。
心里变得更加乱,一方面,我想尊重他的选择,不对他的决定指手画脚。可另一方面,我真的很想很想劝他听从周未成的意见。
我:才不信,你总是骗我,现在信用度很低。
犹豫了半天,我还是没能说出口。他这么有主见的人,一定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决定。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行。我叹了口气,靠在他肩上。
萧逸:这是记仇了?
我:嗯。之前我都生气了,你才跟我说你过去的事情。
脸颊冷不防被他捏了捏。我赌气地偏过头,不让他捏。就这样你追我躲,萧逸只好掰过我的肩膀。
萧逸: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些隐瞒。现在你想听什么随便问。
我:你什么都说?
萧逸:知无不言。
我立刻肯定这是个打开他心扉的好契机。也许聊着聊着,最后他会愿意跟我说。
我:你是这里的老板吗?以前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萧逸:一开始是,后来不怎么来,就交给他们了。
我:那你怎么会想到开一家酒吧?
萧逸:你觉得我应该开什么?
我:唔……上次那个赛车体验馆,还有拳击馆,射击馆,游泳馆——
萧逸:差不多可以了啊,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
我:开玩笑的。
萧逸:你以为这里是普通酒吧?这是赏金工会的据点之一,新客通常会来这里下委托书的。
我:这么神秘,怪不得开在地下。那他们几个也是赏金工会的人吗?
萧逸:只有柯洋是,不过他不是猎人。其他几个,你看像吗?
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不觉得你像赏金猎人啊。
萧逸:我知道,你觉得我是小偷。珠宝大盗,是吧。
他眼睛里促狭的笑意让我又尴尬又想笑。以前怎么没发现,萧逸还有点冷幽默。
我:谁没有点误会的时候嘛。那你当时觉得我是什么?
萧逸:你是什么身份我倒不在乎,我就是觉得我们不会只见一次。
我:你少哄我……
萧逸:虽然这里是据点,但他们不掺和工会的事情。
萧逸:我跟柯洋是在工会认识的,他是我进去后的第一个朋友。那个时候因为有他在,我少吃了很多苦头。他以前在工会里做维修工,后来还清了欠的钱就出来了。平时接接维修的活,还跟叶传学做生意。那个娃娃机,其实刚开始生意挺好的,但他调的概率比别人都高,基本上两次就能抓到。还振振有词地说不能坑孩子的钱,最后自己赔了个底朝天。不过他这个人呢,永远不死心。
我:所以你就一直借他钱?
萧逸:嗯,反正也不多,我放着也是放着。
萧逸:小顾,我以前在书院的同学,不熟,后来他来这里喝酒才重新见到。那里出来的人,后半生基本上都废了,再怎么努力融入社会,也不会被接受。大家都会觉得你这个人一定有什么问题,才被家长送进去。我就让他在这里工作,能自己养活自己就好。
萧逸:李乐一,刚才那臭丫头,她爷爷欠了工会的钱,几年前我收债时认识的。
我把脑袋枕在他臂弯里,听他说了很多很多过去的事。说到糗事时,他会低头腼腆一笑,说到好笑的事,他又会扬起一边的嘴角,时不时垂眸看我,脸上的神采让人真心为他快乐。
我真心喜欢这样快乐的他。
而他也因为能够保护别人,感到快乐。
萧逸:至于周舟,发生了很多事,我对不起他。
等了一会儿,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摇摇头,我想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那应该涉及到了,死亡。
或许那重击了他的肩膀,稀释了他的安全感,甚至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保护别人。于是开始逼自己,逼自己不犯错,逼自己强大。才成了现在的他。
萧逸:跟他们在一起,挺开心的。
他回过头望向门外,我也随之望去,他们几个又偷偷地打起了扑克。萧逸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再阻止,而是对我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脸上有种安然的幸福,让我忍不住想把这一刻留下来。不是耀眼的赛车手,不是传说中的赏金猎人,只是一个有着自己小小坚持、小小骄傲的普通人,平凡快乐。
门外传来柯洋的笑声,其实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但在了解后,我发现他们和萧逸一样,都在努力摆脱困境。
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家店为什么叫杂草了。
杂草不为谁而生,只要有土壤,便能顽强活下去,任火焚烧。
萧逸:在想什么,不会是在可怜他们吧?别跟他们说,否则他们会较真地说上几个小时自己有多幸运。跟念经似的。
我:不会,他们都是生活的英雄,不需要可怜。
萧逸动了动唇,有些动容。
萧逸: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
他又捏了捏我的脸,好像怎么都捏不够。
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正要继续问下去,萧逸忽然板起脸,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们几个居然趴在门上偷听,被我们发现后火速散开,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我就是觉得你们很让人佩服。如果是我,可能几次打击后就认命了吧。
萧逸:你不是。
我:你怎么知道?
萧逸::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呢,最多哭哭鼻子,嘴上说着放弃,心里呢越想越不甘心,睡一觉之后又充满了斗志。别人看不出,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力量在身体里。我也不太会形容,大概就是,不自知的坚强?
不再是一贯懒懒散散的口吻,他说得很认真。我抑制住想要拥抱他的冲动,感到一阵鼻酸。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我有小脾气也有骄傲,会冲动但不敢太出格,很普通,太普通。可在萧逸眼里,我是那么特别。
我: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为什么之前都不带我来这里?
他竟一时有些语塞,脸上的表情让我确认了刚才柯洋说的居然是真的。
我:你觉得我会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他们?
犹豫了几秒,他点点头。
萧逸:不能说不喜欢,不自在吧。你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
我:那你也应该先问我啊。
萧逸:万一你骗我怎么办?我真把你带过来,你不自在还要勉强自己,没必要。而且还有别的原因,我本来就越来越忙,顾不了这里。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
我张了张口习惯性反驳,却发现他其实没说错。这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是真的。
因为担心我不接受他的这些朋友,就没有让我们认识,也和他们减少了来往。
我静静地看着他,我从来不知道他为了我做出了那么多取舍。
我:可你跟他们一起很开心啊。
萧逸:跟你在一起也很开心。
我:那不一样。我不想你为了我,做不愿意做的事。
我顿了顿,又继续。
我:一开始我看见柯洋他们,是觉得有点……怪。但我想只要了解,没人会讨厌他们。如果我连你信赖的朋友都嫌弃,那我怎么算你朋友?
揽在肩上的手臂紧了紧,我看到萧逸惊讶但开心的笑容。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说,笑了好久。
萧逸:行,那下次我都提前问你。
我:嗯!不过我要是他们几个,肯定跟你置气。明明那么要好,居然说淡就淡了。
萧逸:但是我清楚什么更重要。
他垂眸看了看我。
我:那如果弄不清呢?
萧逸:碰到什么事了?
我:嗯……我最近碰到了一个两难的选择。你知道我现在在做Pristine,但公司突然给了我一个机会,出国做新的品牌。
听我说到出国时,他的表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我:新品牌的起点很高,如果我去,职业生涯就会更上一层楼。但是从风格来说,Pristine才是我擅长的,我也喜欢做这样的设计。职业前景很重要,但擅长和喜欢也很重要,我实在选不出来。
萧逸:闭上眼睛。
我:
萧逸:闭上。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闭上了。
萧逸:先想象一下你去国外后的生活,再想如果留在国内,会怎么样。你有没有发现,就算两个选项差不多,人心里也一定会有倾向。选不出来,只是被“如果、也许、万一”干扰了。问自己,你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然后相信自己的判断。选择不难,难的是要相信自己选对了。
我:可我怎么能确定我选的这条路就是最适合我的呢?
萧逸:一定要确定吗?难道不能先做出选择,然后好好走自己选择的路。而且什么是最适合?
我:就是……对我人生最有帮助的路。
萧逸:你才几岁,这种事情等八十岁再想也来得及。而且你以为这条路就能走到老?你确定路上不会再出现新的岔路,或者其实它很短你一年就能走完?然后走到底发现没有路了,变成了海,到时候还不是要重新学习怎么过海。
我随着他的话,时不时点头。
萧逸: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不可能都预料到,也掌握不了。但它们还没有发生,没发生的事情担心什么?
可是——
我:如果我走了几步发现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后悔了呢?
萧逸:那就退回去,从头再来。或者咬牙坚持走下去。
我:都后悔了还要走,不是自讨苦吃吗?
萧逸摇摇头,那表情似乎在说没有那么绝对。
我:你遇到过这种事情?
萧逸:我之前怕水,有一次跳进河里,脚还被废弃的排水管割伤了,留了个疤。所以后来,叶传劝我换专业。
我:但你没换?
萧逸:嗯。
我:为什么不?你也不是非这个专业不可吧?
萧逸:因为我不服。我想证明我的选择没错,我更想证明就算错了我也能把它变成对的。谁说有对的路就一定要有错的路,不能选什么都对吗?
选什么都对吗……
萧逸:做了决定就别后悔。活着就是最好的底牌,朝前看。
他似乎永远都这么果断、勇敢。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芒,也渐渐被感染。
是啊,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答案,只是我不敢面对,我害怕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更怕错误后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做更好的选择。
归根结底,我只是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但人生就是有得有失的,我不可能规避所有的失去,让每个选择都尽善尽美。
而所谓“最好的选择”其实是一种理解与承担的力量,它让我了解自己真正的需要,坚定自己的脚步,不怀疑,不后悔。
我:萧逸,我决定了,我要留在国内。这就是我心里的答案,我不想出去。现在的我更适合继续做Pristine,因为我喜欢,我擅长,我说过我要把它做得越来越好。而且其实我不擅长那个品牌的风格,硬逼自己去做,我不一定能做好。
我:再说了,这里还有我很多舍不得的人,你啊,同事啊朋友啊,太多了。未来很重要,但当下也很重要。我想清楚了,谢谢你。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现在的萧逸需要我,我不可能留他一个人面对。如果他需要我,我一定会在他身旁。
我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本以为萧逸会支持我,为我开心,可他眉头居然皱了起来。
我:你怎么了?难道你觉得我不应该放弃出国?
他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
他沉默的样子让我顿时明白过来。
我:你觉得我是因为你?可你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而已。
萧逸:我不应该在你的理由里。
这话的意思是,我做任何决定,都完全不需要考虑他吗?
萧逸:你也说了这个机会很难得,如果后悔了怎么办?
我:你刚才不是说不要被“如果”干扰吗?为什么到我身上,你就被干扰了。
萧逸张了张嘴,似乎没想到我拿他的话来反驳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但他还是那副表情,不赞同我的决定。
我感觉到,他一点点都不希望自己影响到我的未来。这个认知让我有种被珍惜的喜悦,但又格外难过。
我:你当初不也为了叶叔叔,留在本地读大学吗?
萧逸:我们不一样。
我:哪里不一样?
萧逸:如果我是叶传,我一点都不希望你为我留下来。我只要你自私,任何事情都只想自己。
他说得是那么斩钉截铁,看向我的眼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仍旧不死心地追问。
我:那你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点。你听到的时候没有开心吗?
萧逸:有。很开心。但如果你因此耽误了自己,无论你后不后悔,我都会后悔。所以我的开心,一点都不重要。
手被抓得生疼,他在颤抖,他也不想让我走。我能感觉到,那种明明白白的心情充盈在我的胸口。
然而只一秒,他就松开了。
萧逸:你再好好想想。

17-13

我们从没有像这样无言过,在送我回公司的路上,谁都没说话。
气温降得厉害,我们刚走出酒吧,风已经略显寒凉。一路上只有轰鸣的发动机和呼啸的风声萦绕在耳畔。
终于,在摩托拐过又一个街口时,我没忍住戳了戳萧逸的后背。
我:萧逸。
萧逸:怎么了?
我:你上次不是让我离另一个你远一点吗?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
萧逸:你见到他了?
我:没有,就是……
我想为自己找一个理由,或者一个比较轻松,能够缓解气氛的借口。但转念一想,比起蹩脚的伪装,大概还是实话实说更能让萧逸接受。
我:其实刚才我见到了周未成。
摩托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的背绷得更紧了,那股焦躁从他的后背直接传递到了我的胸腔。
我:你不要怪柯洋,是我威胁他们带我去的。你的身体状况,我都知道了。
萧逸:其实没他说的那么——
我:其实就是很不好。但你总瞒着我,你有很多次机会跟我说,却一直不说。
后视镜里他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将嘴唇闭得更紧。
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他变成今天这样,是你的责任。一开始我也不认为应该销毁他。他也是你,而且还是那个我错过的少年时候的你。
我:可是事情总要取舍,选择总要做不是吗?我看得出来他其实不喜欢自己,也没什么期待,似乎准备好了随时消失。我很想帮他走出来。可如果因此要牺牲你,或者让你痛苦,我做不到。
我边说,边默默收紧了环抱着他腰肢的手臂。
我:我就是自私,就是希望你活着。所以你能不能也为自己考虑一下?
萧逸依然没说话,只是那一直紧绷的后背似乎终于放松了几分。
我将脸紧紧贴在他背上,手向下探去,把刚才抓到的小狗玩偶塞进了他的口袋。
然后,更紧地环住他,把身上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
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大概就只有这些了。
很快,车停在了万甄楼下。我慢吞吞地把头盔递给他,期待他能说点什么,比如他会认真考虑我的话,比如他愿意把自己也放进我的人生计划里。然而只有沉默。
我:那我走了。
他点了点头,没有更多言语。我想他大概还需要再一个人静静吧。
萧逸:◇◇。
我才走了两步,赶忙回头,然而他只是动了动唇,定定地注视着我。
萧逸:没什么。
直到我推开大门,站在电梯前往门外望去,萧逸仍站在那里。
他是在认真思考我的话吗?会好好地开始为自己考虑吗?
不管他的结论是什么,但我想,此刻我已经考虑得足够清楚了。我会坚持自己的决定。
我当面拒绝了Mya,她有些惊讶,然而眼底隐约有几分赞赏。
Mya:其实我猜到了你的决定。
我:你觉得失望?
Mya:相反,我欣赏你的勇气。有的时候不是爬得越高就越好,而应该找到合适自己的位置。
我:谢谢。不过我还有个请求。
回到办公室后,我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离别时萧逸欲言又止的表情一直浮现在我面前。
签字笔在我手中,被不断按下去又弹上来。不知道我的话,究竟说服了他多少。
这时,猫哥推门走了进来。
猫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不应该在这里吗?现在是上班时间啊。
猫哥:可中午那个帅哥不是在楼下吗?我以为他在等你呢。
什么?!我立刻跑到窗边,那个熟悉的人影冲入眼帘,他还倚在路边,望着空气中的某个地方,像在思考着什么。
一股酸意冲上鼻腔,我想要下楼,想要立刻跑到他面前,但是——我还是克制住了冲动,拿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
萧逸:喂?
我:你在哪里?
他没说话,电话那头只有风声。
萧逸:我在工会。
骗子。
然而我没有拆穿他,只是盯着他孤独的样子,看了很久很久。
为什么不告诉我想见我,为什么要等这么久,为什么……
萧逸:怎么不说话,那我挂了?
我:等一下。如果我现在下楼,能看见你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传来一声轻笑。
萧逸:能。
我电话都来不及挂,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立刻去到他的身边。因为跑得太急,冲出大门时我整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了。
萧逸:不是说病刚好吗,跑那么快!
虽然看起来火冒三丈,但他还是张开双臂接住了飞扑过去的我。比起沉默不语,他生气皱着眉头的模样反而更让我安心。
我蹭了蹭他的胸膛,将自己的脑袋埋得更紧了。
我:果然好冷啊。
萧逸:活该。
尽管嘴上依然不客气,但他还是脱下了外套。
我:谢谢。
那种像是要把我俩隔离开来的沉默又压抑的气氛,好像终于消失殆尽了。
我们的心脏紧紧相贴,连跳动声都在彼此呼应。
我:我已经拒绝了,你再生气也没用。不只是因为你,我只是更喜欢现在做的东西,也想让自己积累更多经验。而且我跟公司谈了条件。只要Pristine这一年稳定,明年我依然可以出国,还不用参加培训。我也想有一天,可以像你一样,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我:但现在,就让我留下来吧。你很重要,和我喜欢的设计一样重要。不要再说什么你会耽误我了,你对我就那么没信心吗?
我从他的怀里直起身,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萧逸:真的不后悔?
我:不后悔,做了决定就不后悔。
一声叹息过来,他的嘴角终于有了笑容。慢慢的,笑容变了,变成了快慰和感动,第一次在萧逸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那让我几乎以为他要哭出来了。
我举起手,模仿着他之前的样子想和他击掌,却被他再次拉进怀中。
我:虽然已经决定了,但我很想知道——
我:我说会出国的时候,你怎么表情变了,在想什么?
萧逸:我在想,我17岁就在国外训练了,你要去的城市也有R1比赛。
我:为什么要想这些……
萧逸: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的心里满是温柔。是为了我。我知道。
萧逸低头蹭了蹭我的鼻尖。温暖的碎发刮过脸颊,有些微微发痒。
你有你要走的将来,我也有我要面对的未知。
所以,我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选择,更不会轻易认输。
两人的掌心熨帖着,又缓缓嵌合在一起,在相似的体温下互相汲取暖意。
我:那你呢?
萧逸: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
我:只是好好考虑吗?
萧逸:我会非常认真地考虑。
他的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声音虽然很轻,语气却无比认真坚定。
我明白,既然他这样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此刻,一个少年的身影隐入街角的阴影中。他轻蔑地笑了笑,在手机屏幕上点下了信息发送。收件人,袁浩。
回到办公室时,我的心情终于重新明朗起来。
桌上有同事投喂的零食,今天新送到的花束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和从前无数个工作日一样,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突然,手机传来消息提示。低头一看,竟是我的银行卡里多出了一笔二十万的转款记录。
我:这是诈骗吧?!
我立刻拨通了银行的客服电话,却被告知这就是正常的转账操作,只是转账人信息难以确认,可能是因为系统故障。
如果是有人汇款误操作,现在该有多着急?挂掉电话后我越想越担心,还是决定去一趟银行看看。
果不其然,我刚出门就收到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说自己汇款出错,希望我可以把钱转回去,结尾附上了一串银行账号。
我一边赶路,一边发短信给萧逸讲了这件事。
萧逸也觉得很奇怪,让我找到ATM机后在那里等他。
找到最近的ATM机后,我给他发了定位,重新插入银行卡确认里面的余额,果然,多出的那笔钱仍在那里。
这个时间没有其他人要使用ATM机,于是我留在防护亭里等着萧逸出现。这时,我听到不知哪里传来轻微的滴滴声。
还没找到声源,“轰——”的一声巨响,让我的耳朵像是炸开一样疼痛!
飞灰和碎片伴随着灼热的气浪,像雨点一样砸向我,我的脑海一片空白,随即失去了意识……
傍晚时分,血色夕阳染红了萧逸的窗棂。无论电视频道如何切换,屏幕上播报的新闻都围绕着关于一个ATM防护亭爆炸的消息。
现场无人伤亡,但事发位置因为位于监控死角,事件的起因经过“仍在调查中”。
萧逸呆坐在电视机前,一只血淋淋的手用力握着那枚胸针,青筋暴突。
他久久地盯着电视屏幕,好像要从监控画面那模糊的色块中挖出线索一样,直到眼睛都布满了血丝。
就连温晚端着一杯水推门而入,他也毫无反应。
温晚放下杯子,站在他身后犹豫许久也不敢上前打扰他,只能担忧地看着。
他还记得萧逸在赶到ATM机现场,却只发现被炸得七零八落的钢铁碎片时,脸上那因惊恐而扭曲的表情。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的痛吼,接着便扑向那片焦黑的残骸,疯了一样在其中翻找起来。温晚担心他受伤,想上前阻止却被大力甩到一边。
萧逸:让开!
温晚:萧哥你冷静一点,找不到才是最好的结果,说明◇◇她还活着!
萧逸根本冷静不下来,浑身都在发抖,完全不理会温晚的搭话,执着地在废墟里找着什么。
双手被卷曲的金属划破,也像毫无感觉一般,就这样过去了很久很久。终于,他颤抖地从废墟中拾起一块极不起眼的黑色碎片。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反复擦拭着那碎片,直至一点银色的光泽露出来。那是他送给女孩的胸针……只是也因爆炸而变形得不成样子。
就连金属也在热浪中扭曲成了这个样子,那血肉之躯又会如何?
他不敢再想下去,头一次感到要被恐惧吞噬。他的心脏狂跳着,忽然感到头痛欲裂。
如果他早赶来几分钟,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懊悔,憎恨,绝望,在他的胸膛内左冲右突。
他用力捶向只剩下半扇的玻璃门,仿佛要用身体的疼痛把自己重新拉回现实。
疼痛让他渐渐镇定了下来。他的脑海中划过许多事情,他敢肯定这件事是冲自己来的。
可这么多年来,和他有仇的人实在太多。
定位显示,◇◇手机的位置就在现场附近,这十几米的距离,很可能只是被炸飞出去的。
呆愣几秒后,萧逸狠狠把手机扔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那人完全清楚地知道他的弱点。
可这个人究竟是谁?不要紧,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时候自己也不再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大不了自己就把每个仇家都抓过来,一个个审问过去。总会弄明白的……
种种凶残的念头在他心中翻滚起来,他沉浸在刻骨的仇恨中,没有感觉到藏匿在体内的恶意正在从灵魂中散开来。
半晌,他直起身。温晚担忧地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感到萧逸像是变了一个人。
直到萧逸走远一些,他才鼓起勇气想要追上去,却被柯洋拽住。
柯洋:你拦不住他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帮他。
温晚望着萧逸的背影出神,那挺直如刀锋,只身走向黑暗的无畏身影,在他的记忆深处与当年的萧逸渐渐重合。
柯洋:我们分头把这几年跟他有仇的人都找出来。
萧逸步伐前方,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他随意瞟了一眼,是袁浩。
他没有心情搭理他,别开视线打算绕道而行,那人却再次挪动脚步挡在他前面。
袁浩歪头打量着萧逸此刻的面容,似乎越看越起劲,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袁浩:原来一个胸针就能让你变成这样。
萧逸顿住脚步,冷冷地看着他。
袁浩:三秒钟都没到,就爆炸了。是不是很快?不要轻举妄动,乖乖等我。她要是知道等你会是这个下场,会恨死你吧?我真的好想同情你,你怎么不在现场,怎么不一起去死?
话音未落,萧逸的拳头已经像闪电般出动,裹挟着早已满溢的怒火狠狠打向他的脸颊,一颗带血的臼齿立刻从袁浩口中喷了出来。
萧逸:她在哪里!说,在哪里!
袁浩:你心里终于有恨了,怎么样,这种滋味好不好受?够不够刺伤你?
难以名状的黑色力量在灵魂深处暴涨,一瞬间几乎支配了他的脑海。杀了他,亲手把他撕碎,否则怎么才能纾解自己心中的痛苦?
不如全都去陪葬吧,这里的每个人都去死……包括自己……
最后的防线被这黑色涌流彻底冲垮,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像是把对方当做死物一样倾泻着自己的怒火。
血液喷溅出来,打湿了自己的衣襟。很好,还不够多!不能让他死得太容易……眼前又出现了焦土中的胸针碎片,他的力量再次暴涨起来。
袁浩被打得狠狠摔向一旁的玻璃门,沾血的玻璃渣碎了一地。
碎玻璃反射出无数张萧逸狰狞的面孔。不经意间看到那倒影时,萧逸忽然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
那道声音引领着无数过往的记忆,像一阵清新的风拂过他的脑海。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试图从中复苏,但瞬间被无边的黑浪倾覆。
奄奄一息的袁浩已经连呻吟声都发不出,空气中弥漫着沉沉死气,唯有拳拳到肉的闷响和萧逸牙关紧咬的咯吱声交错着。
鬼使神差地,那致命的一拳在最后一刻拐了弯,打在已经破碎不堪的玻璃窗上。萧逸的拳峰传来皮肤撕裂的痛觉,尖锐得足以让他清醒。
倒映在窗玻璃上的那张恶魔般的面孔,也终于彻底碎裂,在血色的幻觉中渐渐消弭。
袁浩难以置信地吸一口气,狰狞的愤怒爬上心头。萧逸为什么没有打死自己?他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像自己一样彻底堕落了。
凌乱沾湿的碎发之下,萧逸的脸色依然像阎罗一样可怖,但神色的确恢复了清明。
狂暴的巨兽回归了理智的牢笼,最后一点嗜血的光在萧逸眼中黯淡下去。
萧逸收回带血的拳头,茫然地后退几步,转过身去。
袁浩:把跟书院有关系的人都杀掉。
萧逸微微回头,看着身后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袁浩:只要把那些人都杀掉,她就会回来。
萧逸只是沉默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袁浩虽然忍受着身体的痛楚,心中却是狂喜不已。他觉得自己就快成功了,萧逸分明已经在疯魔的边缘,只差一步。
袁浩:现在我们都在地狱里面了。
心中开出恶之花的人,迟早会受到恶魔感召。边缘的挣扎只会加剧他的痛苦,袁浩也不介意看萧逸经受得更久一些。
待我再度转醒,已不知过了多久,只有酸疼的四肢提醒着我,方才那场可怖的爆炸并不是做梦。
环顾四周,陌生的吊灯,陌生的窗帘……这是哪里?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勉强坐起身,这才意识到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是件很大的T恤。
房门虚掩着,飘来饭菜的香气。一个熟悉的人影快速穿过,拿了鸡蛋又匆匆折回。
破碎的记忆逐渐聚拢,我想起爆炸的前一刻,有人撞开了门,将我牢牢护在怀中——是萧逸,他又救了我。
我喝了几口水,支起疲惫的身体穿过客厅,来到厨房门口。
他没有发现我,只是躬着腰,在水池边专心淘米,垂落的项链在虚空中来来回回摇晃。
锅里冒着热气,咕嘟咕嘟的声音令人无比安心。
我轻手轻脚地上前,悄悄拍了拍他的肩膀,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萧逸!
——然而他完全没有被吓到,只是回过头,扬起温柔笑意。
奇怪……这时候不应该调侃我胆子怎么那么大,连萧老板也敢吓吗?见他不说话,我只好退后一步。
我:刚才真的吓死我了,幸好有你,我差点以为要交代在那里了。
萧逸:那你以后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总感觉他的语气跟平常有些不一样,但我也没有多在意,点点头然后伸着脖子看他面前的锅。
我:你在做什么?
萧逸:煮粥,皮蛋瘦肉粥和红豆粥我都做了,你想吃什么自己挑。
我:我还以为你只会做蛋炒饭那种呢。
萧逸:你喜欢蛋炒饭?那我以后经常做给你吃。
头顶传来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可越是这样,我反而越觉得疑惑。
我:你是不是担心我受刺激了?虽然是有点后怕,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看,好得很。你还是用以前的口吻说话吧,这样子我有点不习惯。
萧逸:好,听你的。站着累不累?要不要坐会儿?
我:不累,我想看你做饭。
我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盯着他一板一眼地处理着食材。
他专心对付着面前的东西。我扫了一眼厨房,发现这里的锅碗瓢盆有一种年代感,而他好像对这里的物件也并不是很熟悉,常常需要我给他递去一些厨具。
我:这里是哪里啊?
萧逸:我……以前买的房子,不常住。
我:装修看起来有点旧,你应该买很早吧?
萧逸:大概四五年前。
我:那就是刚上大学的时候。啊……那叶伯伯肯定很伤心,你都在光启读大学了,还不回家住。
萧逸:你想多了,他怎么会伤心。
我:他怎么不会?他之前还把我认成你的高中同学,让我劝你不要报太远的大学。说虽然知道你很想离开这里,但他不放心,万一你在外地出点什么事他都赶不过去。他没跟你讲过吗?
他握着菜刀的手停顿了一瞬。
萧逸:没有。他肯定是随口说的,当真就傻了。他巴不得我走得越远越好。
我:你怎么会这样想?你们最近吵架了吗?
萧逸: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你还不了解他。
我皱起眉头,萧逸怎么会这样评价叶传?
似乎从我醒来开始,这种微妙的违和感就一直存在。此刻脑袋也清醒了不少,我忍不住转头认真打量起四周。
煮着粥的锅子突然发出了噗噗声,锅盖被蒸汽顶了起来,泡沫从锅沿缝隙中漫出。我赶紧冲到灶台边关火。
掀开盖子的时候一阵滚烫的热气向我袭来,我慌忙退后一步。凹凸不平的锅底没能在灶上撑住,向我的方向倾倒下来。
萧逸放下手中的东西冲到我面前,用身体挡住了我。热粥滚了一桌面。
萧逸:你有没有烫到?疼不疼?
他丝毫不顾自己被热粥泼了一身,只是着急地抓着我的手。我连连摇头。
我:我没烫到,倒是你……
萧逸:我也没事。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我连忙挣脱开,才看到热粥顺着外衣滴落到裤腿上,溅得到处都是。
我:还说没事!肯定烫伤了,你是不知道躲开的吗?!
见我又气又急,他先是一愣,继而嘴角微微翘起。然而我顾不得分辨这些奇怪的情绪,只能先将他扶到沙发上。
我:让我看看。
在我的“命令”下,萧逸乖乖脱掉了袜子,脚踝上红肿一片。
我:你家里有烫伤膏吗?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眨了眨眼。
我:我忘了你不常住这里,我出去买药,你别走动。
我正要起身,他却忽然张开手臂抱住了我。
不是黑雪松的味道,涌入鼻尖的只有淡淡弥散的硝烟气息。
他的手有点冰冷,后脖颈有几道狭长的伤口还未结痂,淡淡的血渍凝固着,凑近的时候,能闻见新鲜的铁锈味。
空气格外安静,透出些许微妙的异常。然而此刻我无暇细想,只是回抱住他。
萧逸:你在担心我吗?
我:当然啊。
萧逸:你会一直担心我吗?
像是小孩子在向亲近的人撒娇一样……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什么叫一直担心,难道你想一直受伤啊?
萧逸:叫我名字。
我:什么?
萧逸:叫我名字。
我:萧逸?你怎么了?
他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把脑袋埋进我的脖子蹭了蹭。
萧逸:我可以的。
我:什么?
萧逸:我可以一直受伤,只要你永远都不离开我。
他的声音简直低到谷底。
这不是我认识的萧逸,他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对,脚踝,他的脚踝没有疤,他不是萧逸!
他是那个少年,那一半的灵魂。
原来是他救了我。可他为什么用萧逸的样子面对我?甚至可以说,他在扮演萧逸,我认错了他也没纠正。
如果我没发现,他会一直这样下去吗?我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猜想,答案是会。他跟我上次见到的那个少年,不一样了。
我现在是失踪的状态,萧逸一定急疯了,我得赶紧跟他报平安。可我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手机,包里也没有。想来应该是掉在现场了。
萧逸:你还没有回答我。一辈子不离开我,好吗?
他的声音里有着某种不加掩饰的期望,非常急切要得到我的承诺。这就是他救我的目的吗?希望以此换取我一直陪在他身边?
我说不上来心里的感受,只觉得他又孤独,又缺爱。但我没办法对他作出承诺,我只能硬着心肠没有回答。
萧逸:不要去买药,我真的不疼。粥洒了,我重新做。
我:不、不用了,我不饿。
萧逸:你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做。只要你告诉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一时语塞。眼前的男人垂下眼眸,那眸光中甚至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半晌的沉默后,他终于放开手,默默起身回到厨房,重新洗锅、淘米、量水。
与我相比,他的确狼狈许多,迟迟未散的火药味,皮肤上数道细小的伤口。让人看着很心疼。
他在保护我。如果我现在就说要离开,会不会伤害他?
好几次我张开唇,然而在看到他眼睛里小心翼翼的讨好后,又把话咽了下去。
不多时,他端来盛好的粥,又拿来碗筷。我抿了口热腾腾的粥,而他只是坐在一旁,静静望着我。
我:不行,一起吃,你这样我会很不好意思。
他摇摇头,说自己不饿。但我依旧执拗地给他夹了块酱瓜。他看起来格外开心,仿佛是得到了奖励的孩子。
这顿晚餐无比漫长,我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东西,直到一小碗粥都见底了。
萧逸:我去洗,你只要把嘴巴擦干净就好。
他阻止我起身,麻利地收拾起了碗筷。
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我更加坐立难安。
已经晚上了,我必须要去见萧逸,不能再留下来。
只是因为感激和良心不安的拖延,对他而言才是伤害。
我在心里酝酿该如何开口。
洗好碗筷后,他又开始忙前忙后张罗起了床铺。
我:你为什么要在沙发上铺被子?
萧逸:我晚上睡这儿。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补充到。
萧逸:房间是你的。
够了。我悄悄捏紧了自己的手心。
我:那个,我其实有些话想跟你说,你先坐下来。
他乖乖停下,认真看着我等待我的下一句话,看着他那双和萧逸一模一样的苍绿色眼睛,我的内心更加不忍。
我:我——
我停顿了一下,试图再组织清楚语言。而他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神情渐渐变得冷漠。
萧逸:想说什么就说吧,不需要有什么顾虑。
我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我:你——其实你不是萧逸,而是他另一半的魂魄,对吧。
他的表情看来是明白了。
我: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的粥,很好喝,真的。
对面的人宛如一块静止的木雕,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有手指那一瞬间的颤动告诉我,他听见了我的话。
萧逸:你要回去了吗?
我:嗯。抱歉。
萧逸:去找他?
我:嗯。
一个极轻的音节,却让他沉沉立在原地。片刻后,他只是抬起头,笑了笑。
尽管笑着,扬起的嘴角却很勉强。睫毛翕动着,柔软的额发耷拉下来,有点孤单,也有点可怜。
我错开视线,却偏偏落在他一片狼藉的裤腿上,还有那双被冷水浸泡得通红的手——
算了,就当是最后一次。
我:我先去买药,到时候我会放在门口。你记得拿。按照说明书涂,会好的。
我不忍再看,胡乱抓起手边的包,匆匆往门口走去。
门把手转动几下,却依旧岿然不动,是坏了吗……我俯下身仔细查看。
忽然,身后脚步声靠近,突如其来的拥抱,几乎压下了那人所有的重量。
萧逸:我让你讨厌了吗?
仿佛刚刚的对话没有发生一样,他自然地把我的头发别到耳后。
我:不是讨厌——
萧逸:你说过你会来找我的,这次不食言。
我呼吸一滞,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我:对不起,我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 萧逸:没关系,我可以找你,你什么都不用做。
他俯身靠近,我的后背不自觉地撞上冰冷的瓷砖。
我下意识抬手要推开他,却被他反手握住,牢牢扣在墙上。
我:你别这样,先放开我。
他没有理会,只是将头搁在我颈窝,缓缓摩挲着。
萧逸: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可我看到的都是你跟他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我也很需要你,比他更需要。我没有他那些朋友,也没有家,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人只有你。如果你都不要我,那我就真的不存在了,你别抛弃我。
萧逸:小时候是你把我从死亡里拉出来,这么多年每一次快要死了,我想的只有你。再救我一次好不好?
那喑哑的嗓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我无法不被触动。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让自己认清这种感情的本质。
我:你先放开我……
萧逸:别去找他,留下来,不要离开我。
他温热的唇瓣掠过我耳际,沿着下颌缓缓移到锁骨。
我:你在干什么,放手!
萧逸:为什么?你那天明明替我打抱不平,请我吃面,你还送我衣服,我都有好好藏起来。只有你为我做过这些事,如果讨厌我,你不会这么做。
我:我不是讨厌,我那时候只是觉得你可怜!
时间像是静止了。
那把无形的刀刃最终还是被我直直捅向了他。
尽管残忍,但我必须让他明白。
我: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误会了,但我真的只是觉得你可怜。因为你和萧逸的关系,我才会找你,见到你之后,我觉得你很可怜。所以才请你吃饭,给你买衣服。你懂吗?
萧逸:只是因为他?
我:嗯。
萧逸:可怜不是爱吗?
我:可怜不是。
萧逸:一点点都没有吗?
我:没有。
萧逸:可是是我救了你,他什么都没有做。
我:我很感激你,但如果他在,他也会拼尽全力救我。
萧逸:他就那么好?好到你都不愿意给我机会?如果我说,我愿意做他的影子呢?我们一模一样,这样你也不能接受吗?
我:但你不是他!你们早就不一样了。
萧逸:那你为什么分不清我跟他?你醒来后根本没有怀疑,一直把我当成他。如果像你说的我们不一样,你怎么会认错?
一瞬间我几乎被这番说辞说服,我认错了他们,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直到他收紧手臂,我蓦地想起萧逸让我不要考虑他时决绝的脸庞。
我: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到你。
尾音落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愈发空荡。
我们对视着,沉默了许久,直到厨房里的水开了,呜咽着,像是在求救。
他终于放开了我。说是放开,不如说是被抽干了力气。
就连眼中那一点微弱的生命也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疏离,似乎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他微微挑起眉毛,耸了耸肩。
萧逸:你的意志力还真是顽强。
他随意抹去伤口复裂的血渍,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好似有些失望,仿佛原本应该胜券在握才对。
我张张嘴,却半晌说不出话。
我:所以刚才只是想骗我留下来?
萧逸:你不想留下来也没有关系。只要世界上只剩下我,只要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等得起。至于你对我到底是不是可怜,我不在乎。
我:你要干什么!
萧逸:我不会杀他,他本来就撑不了多久了,不是吗?
伴随着他轻蔑的哼笑,木门传来一声巨大的钝响。
他一脚踢在门上,似是想把满到将要溢出的情绪狠狠倾泻出来。
萧逸:你也可以选择杀我。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他没有再回头,而是径直走到沙发边躺下。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方才热腾腾的粥变成一锅酸水。
为什么变成这样,还是说,他从来都是如此。
刚才我们还在这张桌子上吃饭,而现在,桌子的两侧,像是隔成了两个世界。
天色将暗,巨大的疲惫涌来,几乎要将我吞没。

17-15

手机不见了,我握着萧逸送的平安符,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桌上有做好的早饭,碟子下压着一张字条。
把早饭吃了,不见我也没事——上面如是写着。
他似乎什么都明白,而恰恰是这份清醒,才更叫人害怕。
环顾四周,门窗都被封死了,无路可逃。我想我又被困住了。
这是第几次了?我自嘲地掰开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嚼着嚼着,却觉得有些发苦。
房间里只有几样生活必需品,连笔都被抽了芯,更不要说其他尖锐的利器。
换句话说,想要出去,只剩下一个办法——
杀了他。
陡然蹿上脑海的想法不禁让我打了个寒噤。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我定了定心神,环顾四周。我想这大概不是他的房间,许多摆件都带着明显的私人色彩。
如果是租来的房子,这些东西早该被处理掉了。说起来,他也没身份证,是怎么租到房子的——
我随手拾起一个沾灰的钥匙扣,闭上眼睛,试着用天赋去感知。
是他……不仅是他,还有他们。是萧逸口中那些死去的人,一张张脸扭曲着,从眼前闪过。
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我深深吸了口气,又触碰上随手挂在沙发上的外套。
狙击声接连响起,大片的殷红,还有许多悲伤和痛苦。
曾有过许多猜想,也找了无数借口。然而此刻所感知到的一切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桩桩件件的案子,都是他的杰作。
难道ATM的爆炸事故也是他做的?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胃里冷冷的,像是要呕出什么东西。
要如何像对待萧逸一样对待他?他的疯狂,他的极端,我现在都已经明白。
复仇的情绪操控着他,总有一天,最后的理智也会被蚕食殆尽。
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少年了。可是为什么?才短短几天,他变得都不在乎,甚至要豁出性命作为赌注。
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握紧拳头,指甲嵌出深深的印痕,而我却毫无知觉。
那天下午,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死了就好了,他死了,萧逸就没事了。
我想我也疯了。
或许只要碰到在乎的人,谁都会变得恶毒。
我在屋子里到处翻找着,回过神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瓶安眠药。
熬好小米粥,剥开药丸倒了些粉末进去。他会睡着的吧?我暗自想着,手却微微发抖。
窗外夜色深沉如墨,把整个光启市都送入了沉眠,包括每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
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窄巷子深处,少年萧逸冷冰冰地看着袁浩。
萧逸:为什么用炸弹?
他的声音平静而冷质,在两堵墙中间孤寂地回荡。
袁浩的额头上汗水滴落,一时无法解释当时那份暴戾的心情。
少年不知从哪摸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走上前粗暴地将袁浩的双臂捆绑在一起。袁浩战栗着,花了好一会才看清少年拿出的东西是炸弹。
袁浩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来自“神”冰冷的杀意,边挣扎边歇斯底里地哀嚎起来。
萧逸:很快的,三秒都不需要。
少年有条不紊地把炸弹塞入他的双手之间的麻绳,确认已经固定后,拔下上面的保险栓。
“轰”地一声,炸弹连带着袁浩的两只手臂四分五裂。少年闲庭信步走出烟尘,好像身后传来的阵阵惨叫是一段怡人的音乐。
袁浩痛苦的叫声并没有穿破夜色,扰乱其他地方的宁静。
城郊一处空旷的破旧厂房内,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月色下。
马丁靴激荡起地板上的灰尘,萧逸停在大厅内,认真地扫量四周的阴影。
昨天他终于找到了那枚炸弹的来源,是一个血族。而这里就是他的藏身之处了。
萧逸的耳朵捕捉到些微的动静,果然,四周窜出好几个蛰伏已久的看守。
萧逸:不想上路的话,就让开。
看守们没有后退,反而掏出武器,谨慎地逼近。
明白了对方的选择,萧逸不再多说,掌心燃起了幽蓝的火焰。
闪身避开刺来的利刃,又抬脚踹飞了最近的人,最后再用火焰燃尽角落里直逼心脏而来的偷袭。
他一路闯进了大厅里侧的窄门,那个提供炸弹的血族就在里面。
开门之后,果然看到了资料里的那张脸,中年男人的眼里此刻却写满了惊恐。
萧逸:我只要知道,谁问你买了炸弹。
中年男人颤抖地伸手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枪,可就在举起枪的一瞬间,惊讶地发现站在门口的人已经不见了。
不知何时,萧逸已经出现在了男人身后。
他抓住男人的手臂,只听“咔嚓”一声,老板发出惨叫,手腕被拧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枪也应声落地。
男人挣扎着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凝聚起可怖的黑雾——
是血族的天赋?萧逸微微一怔,但还是反应极快地挡住攻击,转而将男人的头按在书桌上。随着一声闷响,对方失去了意识。
莹莹发光的屏幕上,一条条交易记录飞快地闪过,点亮了萧逸眸中翻涌的戾气。
“唐杰”两个字突然闯入他的视野,而一旁的购买日期,在他死之后。
我焦躁不安地站在厨房内,感到粥的热度正在手中一点点消散。眼下的状况容不得我再犹疑下去。
除了我,谁也不会知道,此刻这碗热气腾腾的粥里融化着什么东西。我努力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不对,只要是为了萧逸——
等了许久,他依旧没有回来。我伏在桌上,巨大的疲惫涌来,脑袋也昏沉起来。
暮色四合,天边只剩下一道暗红色的残影。粥已经彻底凉了,迷迷糊糊中,似乎有转动门把的声音。
一件外套落在我身上,有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我知道是他回来了。
我没有睁开眼,只听椅子被拉开,接着是碗筷碰撞的轻微叮铃,想来动作幅度很轻。
他开始吃饭了,我的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连手心也变得黏糊糊的。
这一顿晚餐尤其漫长,我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忽然,身边传来脚步声,我不禁警觉起来。
然而,他只是停下,伸手将我小心抱起。
淡淡的硝烟味传来,他……又去杀人了吗。
我有些不安地屏住呼吸,任由他将我放在床上。随后,他在床角坐了片刻,帮我掖好被子,起身离开了。
等到房间彻底安静下来,我才缓缓睁开双眼。
床头柜多了一杯水,还有一本未拆的杂志。
这是他买的吗,为什么会想到要买。我心神不宁地翻开杂志,那些白色的药粉仍在我眼前,隐隐约约地闪烁。
锋利的纸张掠过食指,破开一道狭长的伤口,血一点点渗出来。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外面,不想惊动他,我轻手轻脚地打开抽屉,想找些止血用的碘伏。
翻来翻去,只在柜子最上层发现一个包裹,解开来,里面放的竟是我当初送给他的那包创口贴,还有两张面店的取餐券。
取餐券甚至被塑料做的一个壳,严密地封了起来。
我拿出一枚创口贴缠在食指上,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感受,但强烈的情绪仍旧传了过来。
模糊而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着这些根本算不上礼物的东西,笑得很满足。
眼前像是遮蔽了一层雾气,那雾气里翕动着沉缓而温暖的时光。
不要再同情他了。我对自己说。
夜深露重,空气里只剩下焦灼的静谧。
起身去厨房倒水的时候,案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水果刀。很小,却很锋利。
那个淡下去的念头,又回来了。
我握紧刀柄,白炽灯下,刀面泛出一道惨白的光。
就这样回到了客厅。沙发上,那具熟悉的身体蜷缩在角落。他闭着眼,只有微微起伏的呼吸。
刀握在手里,我站在他身旁。
他似乎很久没休息了,眉头浅浅皱起,梦里也不安稳。
我强迫自己举起刀。他的睫毛颤了颤,身上衣服穿出了一点点线头,但连一点脏污都没有。
这是我给他买的那一件。
踟蹰间,他忽然翻了个身,胸口就对着我的刀尖。
只要一厘米,再近一厘米,他就会死。
然而目光游移,却落向他脚踝的伤疤。那里原本完好一片,现在也有了触目惊心的痕迹。
萧逸:我之前怕水,有一次跳进河里,脚还被废弃的排水管割伤了,留了个疤。
萧逸:因为我不服。我想证明我的选择没错,我更想证明就算错了我也能把它变成对的。
萧逸:做了决定就别后悔。活着就是最好的底牌,朝前看。
命运阴差阳错,在他的脚上也留了疤。
我猛地将刀尖收回来,几乎压抑不住胸口的喘息,在发出声音之前,我逃走了。
黑暗中,一双苍绿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他抬起胳膊,盯着手腕看了许久。
一开始,只是想通过她把身体拿回来。
可是后来,她为自己出头,对自己笑着说话,还请自己吃东西……她很好,这种“好”既熟悉又陌生,他几乎快忘了是什么感觉。
因此他遵守着那个约定,保护她,可是她却什么都忘了。
他让袁浩制造灾难,一点点就好,作为对◇◇不来找他的抗议。然后他会去救她,这样◇◇会感激,会为没有来找自己而愧疚。
他知道这对那个自己而言,同样也是惩罚。
可她居然说对自己只是可怜。他不明白,那一刻他确实不想放◇◇走,不过也没想要留她多久,就几天。
他对◇◇又是什么样的感情,自己也说不清。
也许是那天遇到她,变成了重生后最难忘的日子,他就像是过去一样活着。
所以,他想要多拥有几天。回家时看到她在等,桌上的饭虽然冷了却能饱腹,想要多过几天这样的生活。
可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只有萧逸,连几天也不分给他。
他知道粥里有安眠药,还是吃了,在刀尖对准胸膛的时候也未曾动弹。
她还是没下手,转身离去的脚步声很慌乱。
如果可怜不是爱,那这样也不是吗?
夜又深了几分,连虫鸣声都微弱下来。他静静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神,又起身来到◇◇的房间。
◇◇睡着了,衣服和被子胡乱裹在一起,汗涔涔的碎发搭在额前。
他顿了顿,还是伸手将掉出床沿的被角小心掖好。
萧逸:为什么不杀我。
眼前的女孩,戴着愚昧的面具,身着自满的衣裙。是的,她就和所有人一样,只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伪善者罢了,没什么不同。
但他无法自我欺瞒,他感受到的是这么多年都缺失的,从未有人曾经给予过的东西……
那是什么?他想不出来。他想看一看眼前这个人沉睡的眼眸,是否能给他回答。
萧逸:就不怕我真的不放你走吗?
或者,真的爱上你。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覆盖上她薄薄的眼睑。沉睡中的眼动得很缓慢,却给他以虚无的希望,就像在触摸本不该自己所有的珍宝。
今夜实在是太漫长了。萧逸低头看着手里的名单,垂下的双眼微微敛起。
工会的定位系统显示,唐杰死后,他的银行卡仍在消费,但用来付款的手机卡仅仅只用了一次,就被扔进了垃圾桶。
制造爆炸的人是袁浩,但还有,还有谁?爆炸针对的是自己?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事实上◇◇被带走了。
他知道有一个人会这样做,一个会想要带走◇◇,而又与书院有关的人。
早该想到的,萧逸将名单紧紧攥在手中。
他将纸张揉成团,干脆地丢入垃圾桶,随后披上外套。小黑狗玩偶从上衣口袋里滑出,滚落在脚边。
或许是碰到了开关,玩偶里传出了◇◇的声音,原来这个玩偶是可以录音的,他都不知道。
录音:一开始我也不认为应该销毁他。他也是你啊,而且还是那个我错过的少年时候的你。
录音:可事情总要取舍,选择总要做不是吗?
录音:如果因此要牺牲你,或是让你痛苦,我做不到。
萧逸捡起玩偶,那语音还在重复播放着。他的手指缓缓收紧,像要抓住一点最后的余音。
他又一次犹豫了,心软了,这一次他害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她。是时候将一切了结了。
他来到杂草,周未成就坐在吧台最里侧,他没有喝酒,桌台上只放着一杯柠檬水。
见到萧逸,他并不吃惊,只是淡淡起身。
而萧逸也是如此,他拉开椅子坐下,目光也是淡淡的。
萧逸:麻烦你,把我身体里属于他的魂魄,剥离出来。
那玻璃杯中的柠檬颗粒浮浮沉沉,反射出斑驳的阴影,又瞬间遁入无边夜色。

17-17

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我睁开了眼。
今天是被关在这里的第三天,我失踪了三天,萧逸一定很着急。我心情沉重地向客厅走去。
桌边的人变成了少年时候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之前的许多事。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做这样的事情,但什么也不想问。
我们沉默着坐在餐桌两端,吃完了早餐。
收拾过碗筷后,他拎起门边的钥匙,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我:我想跟你一起出去。
只有出门,我才有机会从这里逃脱。
少年:你想逃走?
我:被你看着,我逃得掉吗?
少年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说不出是怀疑还是恼怒,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总是呆在房间里会抑郁的。你也不想天天看到一个郁郁寡欢的我吧?
也许是我用词诚恳,少年苍绿色的眼眸垂下去。
一阵令人窒闷的沉默后,他走上前来拉起我的手,用某种我看不懂的天赋,把我的一只手腕和他的绑在一起,像对待囚犯一样。
少年:如果你大喊大叫,我也可以把你变成哑巴。
他的力量强悍而霸道,我真的能够冲破这束缚吗?我低头看着手腕上几乎隐形的光带,希望逐渐渺茫,又不忍心就此破灭。
他戴上鸭舌帽,又给我戴上了帽子和口罩。准备好一切,才终于打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久违地呼吸到外界的空气,我的心情却没有多雀跃。
我:你今天要去哪里?
少年:去杀人。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我:可是你没有带武器。
少年:今天的人不需要用到。
那些离奇死去的人果然都是他杀的,而他也明白我早就知晓了。
我: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替受害者复仇?
少年:我没有想为他们复仇,只是觉得那些人该死,就杀了。就算他们没有找我,我也会做。
我:所以,你是在惩罚他们?
少年:我自己也是个杀人犯,杀人犯杀人,不能算惩罚。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人不配活着。
少年:被关起来的那八年里,几乎每天我都能看见有人被杀掉。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出来后,我就开始找那些凶手。他们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有一次我意外见到一个还活着的人。我故意从离他很近的地方走过去,以为他能认出我,会因此害怕。你猜他认没认出来?
我:……没有。
少年:他说我挡着他的路,让我让开。最后,我把他杀了。他是我出来后,第一个杀的人。你相信人会改过自新吗?
我:会有的,也许很多人做不到,但还是会有的。
少年:可我不相信了。一个罪犯,居然可以因为悔过自新而从轻惩罚。但如果惩罚是根据罪责的轻重决定。那为什么有的人明明罪很轻,却会被从重处罚?我更不懂,还会有人同情罪犯,甚至找理由为他开脱。好像他是不得已,被逼的。但有的时候,这些人又会对着受害者找各种错,好像一定要证明他就是活该。
少年:我始终搞不明白,所以干脆杀了他们。我杀不了自己,但对他们还是能做到的。
眼前的少年喃喃自语,他的身体里似乎全是解不开的死结。
他的想法和行为很极端,但这些话并不全都是错的。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长久地沉默着。
少年: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我好像今天才认识你。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少年:不知道,也许吧。
我:为什么?
少年:我出来后发现,这个世界跟我已经没有太多关系了。
他平淡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其实他也很迷茫。
我感觉自己也渐渐想不明白了,到底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
少年:你的表情,是想拯救我吗?
他看着我笑了,我知道他看不起“拯救”这个词。
我:我知道你不需要。
少年:嗯,没错。既然不打算拯救,那为什么不杀我呢?昨天晚上没动手,还是因为可怜我吗?
我一阵惊恐,险些把自己绊倒。我以为这件事做得足够隐秘,他是怎么发现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是用这种谈论家常便饭的口吻,拿到台面上说。
我想寻找一些温和的词语为自己开脱,却发现自己做不到。面对淡定又坦诚的他,我一时竟觉得那样的念头无法被原谅。
少年:可怜真的不包含爱吗?
我:你有真的爱过什么人吗?亲情爱情友情都可以。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少年:不是说了吗,你。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让我有些生气。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下自己的伪装?
我:那你还真可怜。
他终于收敛起那点无所谓的笑意,静静地望着我。但我莫名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一些气恼。
少年:什么意思。
我: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
少年:谁说的。
我:你连自己都不在乎,怎么会有喜欢的人。我对你来说只是证明你赢了萧逸的战利品,或者说,奖赏。
也许是我的话激怒了眼前的少年,他忽然加快了脚步。绑在一起的手被扯到,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你慢点。
他没理我,继续走,我只好大步跟上。一辆车突然从拐角处冲过来,我赶忙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回来。
他看着被我握着的手。
少年:这是杀人犯的手。可能再过两天,血就洗不掉了。
我:你为什么开口闭口总说自己是杀人犯?
少年:因为本来就是。
我心想,因为你在自暴自弃。但我没有戳破,生怕惹怒他。
我:你会这么觉得,可能是因为你被抛弃后没有从那些阴影中走出来。经历过抛弃的人,会在心底怀疑自己的价值。也许你也是因此轻视了自己。又或者,你心中的善意不原谅自己的行为,已经对自己做出了过重的审判……
少年:你是在演电视剧吗?以为靠几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
他冷笑一声,好像根本没听进我的话一般,语气里尽是提防。
我感到深深的失望,抿住嘴不出一言。他却反而抬眼看向我,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和他交流,他的直白把人逼至死角,我的坦诚却换来他的躲避。
接下来的一路上,我们两只手虽然紧紧相连,心却像是远隔千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脚步停在一扇熟悉的门前。回忆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时,我顿时毛骨悚然。
这是叶传的家!难道他要杀叶传?!
他敲了几下门,叶传不要在家,这成了我心里的唯一一个念头。
然而,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叶传:请问你们找谁?
我正要开口大喊让他快关门,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这时,少年已经开口了。
少年:我们是育达书院的工作人员,来找萧逸同学的家长。
他微笑着“自我介绍”,可眼睛深处全都是恨意。
叶传愣了一下,怀疑地看着我们,少年立刻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少年:我们确实是工作人员,最近萧逸同学在书院犯了些错。所以我们来了解一下他在家里的情况。
叶传脸色大变,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涌了上来,他的表情有些痛苦。
叶传:两位……里面请……
我们走进去,庭院里依然放着一台游戏机,和上次来一样,想到与萧逸一起来时的种种,我急得几乎掉下泪来。
少年:你又在想他了。
我说不出话,只能瞪着他,少年拉着我在客厅里坐下,走进里间的叶传却再也没出来。
少年:你看,我就说他根本不在乎。
话音刚落,叶传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捧着一个小纸盒,跌跌撞撞走到我们面前,里面是几叠纸币,攒了很久的样子。
少年:叶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叶传:两位老师,我儿子肯定是又犯倔了,我知道他就那臭脾气。但是我拜托你们,如果他坚持自己没错,你们一定要调查得清楚点。他虽然脾气差,但不会犯浑,心地是善良的。劳烦你们百忙之中过来,这些麻烦一定要帮我交给院长,谢谢你们了。
少年:叶先生您多虑了,我们书院一向是公正的。
叶传: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不放心他。这孩子当时一声不吭就被送去了书院,我怕他心里有怨气,可我又见不到他。他只要有怨气,就不吃不喝,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这样对自己。
少年愣了愣,叶传说的话似乎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少年:您这话说的,当初不就是您把他送进去的吗?
叶传:他是这么认为的?
叶传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苍老的眼中漫上泪水。
叶传:这孩子,他心里得多难受啊。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肩膀。
叶传: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这少管所直接把他送了进去。我去找他们所长,可在大厅等了几天也没见到。托了好几圈关系,最后找到一个招生的主任,他说会想办法把萧逸带出来。可谁知道这主任是个骗子,不光把我的钱骗了,还骗了很多家长。后来有个家长说要去电视台反应,我们把证据都交了上去,可这新闻一直不出来。
叶传:两位老师,我不是说你们书院的不是。你们是个好地方,但我家孩子不需要管教啊。
少年一直冷漠看着,我不知道他心里是否真的毫无波澜。
叶传擦干眼泪,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站了起来。
叶传:麻烦你们一定要把这钱交到院长手上,我听说给了钱小孩就能吃好点。
少年:你听谁说的?
叶传:千真万确,几个家长都是这样说的。你们今天来我就不用跟他们一起交钱了,直接交给你们。
少年:你们还定期给书院打钱?
叶传:可不,每个月定期交伙食费,还有服装费。你们书院虽然免学费,但要负担这么多孩子的吃喝也不是容易的。
少年:那万一家长是骗你们的呢?
叶传:这可不能乱说,他家孩子也在书院呢。哪个父母会不心疼自己小孩。
叶传的眼角绽开笑纹,转身走向窗台寻找着什么,口中念叨着书院定期会发孩子的照片给自己。可最终也没有找到,一脸懊丧地直摇头。
少年一动不动地望着叶传的背影,眉头微微蹙着。
我忍不住盯着他,心里期望他已经改变主意。
我忽然想起那天夜晚,萧逸对我说过,一开始他也以为是叶传送他进的书院。
他以为对自己最好的人背叛了自己,一定失望到了极点吧。但幸好他后来离开了书院,从叶传那里获得了真相。
但眼前的少年却迟迟没能离开那里。
叶传:忘了给你们泡茶了,上好的茶叶,我这就去,你们坐着。
我们看着他忙前忙后,背影让人心酸。
我看向身边的少年,想说话,却还是不能出声。
少年: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是有点感动,但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坚持如此看待叶传,还要固执地逼自己相信。
叶传端着两杯茶水过来,又拿了好几个盘子,装满了吃的,生怕怠慢我们。
叶传:两位老师别客气,我们家有点远,过来辛苦了。
他一直不坐,就这么拘谨地站在我们面前。
叶传:那个,不好意思,但今天见到两位老师,我还是想再求求你们。可不可以让我见他一面?五分钟就好。我知道你们是军事化管理,家长孩子不好见面。但我实在太久没见到他了,我不知道他在书院有没有吃好喝好,怕他在里面受罪。刚才我又得知他以为是我送他进去的,我得跟他解释啊,是不是?
他讨好地看着我们,见我们不动,他也很难堪,却依旧低声下气地乞求着。
叶传:通融通融也不可以吗?
少年:叶先生,您恐怕不知道,萧逸同学在学校里面怂恿同学自残,影响非常恶劣。
叶传:不可能!我的孩子干不出这种事,他对同学是非常友爱的。他就是为了帮陌生女同学,得罪了校长。一定有误会。
他挺直了腰板,说得斩钉截铁,原本讨好低垂的目光也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顽固地与少年对视着,以这种方式告诉对方“你们错了”。
少年:可是我们调查过了,事情的确就是这样。我们也很难办。其实您只要让他道个歉就可以了,对方家长也只需要这样。
叶传:道歉就是承认,没做的事情为什么要道歉。我不会再让他道歉了,我已经冤枉过他一次了。
少年:您怎么能这么肯定?其实小孩有很多事情会瞒着家长。
叶传:我就是肯定,我知道我孩子不是那种人。他不是坏孩子。
少年:您这样的话,我们很难办。
叶传的两腮鼓起坚硬的线条,他倔强地抬着头和我们对视。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叶传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他到底是对我们有所忌惮,因为他有软肋。
他慢慢摇了摇头,紧攥住自己的衣摆,脊背和膝盖缓缓弯折下去。
我冲上去想扶住他,他却执意向下沉,争执间歪倒在地上。
叶传:老师,我真的没办法了。怎么我们家孩子总是碰到这种事情呢!
我无力地摇摇头,别开脑袋不忍心看他的模样。少年却仿佛与我相反,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好像这画面中藏着他一直想要的答案。
房子里没有人说话,画面如同定格。
叶传沉默了一会,忽然抬起头看着我们,眼神完全变了,变成惊愕和愤怒。
叶传: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家里?!看我不抓住你们两个小偷!
少年:我们是育达书院的老师。
叶传:老师……
他喃喃,目光又放空了,我知道他的病又犯了。
我用目光警告少年让他适可而止,他却始终望着叶传。
忽然,叶传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额头。
叶传:哎呀,今天要交伙食费怎么忘了!
说着,他匆匆跑进房间,撞倒了桌上装着纸币的盒子,里面的东西掉在地上,除了钱还有几个小信封。
信封鼓鼓囊囊的,一个写着“小逸的乒乓球”,还有两个分别写着“耳机”和“汽车模型”。
他是希望在交钱的时候,让对方不得不去把这些东西带给萧逸吗?
这时,房间里又传来了叶传的声音。
叶传:老王,借我点钱,我有急事。
叶传:我那镯子不是当了吗?交了半年的伙食费呢。
叶传:你在说什么,我孩子哪有钱,什么赛车手你不会老糊涂了吧。
他拨了好几个电话,可没人借钱给他。
少年站起身,他的眼眸暗得吓人。他挪动脚步,朝着叶传的方向走去。
我开不了口,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把客厅的门关了,挡在门面前。
少年:让开。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摇了摇头,没有动。
少年:让开!
他的手中腾起火焰,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原来这样的火焰有如此灼人的温度。
叶传:老白,谁跟你哭穷了,我是真的手头紧。
叶传:你这就不把我当朋友了,我什么时候不还你钱。
叶传:不行不行,电脑不能卖,我答应孩子买的……我哪有什么新的孩子,不就一个嘛。
房间里叶传还在絮絮地说着什么,门外的对抗丝毫影响不到他,此刻他所想的应该只有如何才能帮自己的孩子筹点钱。
听到不断传来的声音,少年的眼眶红了,我分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被他拽着离开,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两杯冒着热气的茶。
他走得飞快,我跑起来才能跟上。我们走了很久,直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感到喉咙口的堵塞消失了,但却不知该说什么,我们就这么沉默着。
我:早知道你今天要这么做,我昨晚就应该杀了你。为什么我没有动手?你知道吗?
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毁掉自己的人生?真相你也都看到了,那一刻你明明也动容了,为什么你一定要固执地往最阴暗的方向走呢?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恨,但你不能让恨蒙蔽了你的双眼,那样就太盲目了。
少年习惯性地带上了戏谑的眼神。
但逐渐地,那种戏谑减淡了,沉沉的苍绿色眼眸竟有一点像是我熟悉的那个萧逸。
少年:告诉我。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他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我反应慢了半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他是说……他愿意听我的建议吗?
他迎上我的视线,似乎在肯定我的假设。
少年:你能帮我吗?
我回过神来,连忙用力点了点头,生怕他下一秒反悔。
他的眼神中好像亮起了一簇光。他垂下头看着我们绑在一起的手,良久,他撤回了缠绕在我们手腕上的那条光带。
我抬起手腕摸了摸,重获自由的感觉让我异常欣喜,充满感激地望着他。
像是为了回应我的笑,他慢慢地牵了牵嘴唇,我认出,他好像是想冲我笑一笑。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很好看。
但命运就像一个恶劣的孩童,总会在人不经意间开出让人齿寒的玩笑。
萧逸:◇◇。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僵在原处。
下一秒,我的手臂就被用力拽了过去,我面对着的人,毫无疑问,是萧逸。
我吃惊地看着他,什么都还来不及想,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萧逸喉头动了动,似乎也有许多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张了张口,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眉头。
我:我没事,真的,你放心。
就在这时,一只更冰冷的手覆在我的手腕上。是少年的。
两只手都牢牢地钳制着我,一前一后角力着。
我看着他们彼此怒目而视,脑海一片空白。
他们的眼中一样有恨,有愤怒,有尚未褪去的柔软,还有一样濒临崩溃的神情。
可也许是因为我的心终究有所偏向,不知不觉间,我被萧逸揽着,渐渐靠近了他。
萧逸:我再说一遍,松手。
少年:你为什么还活着!
少年的语气再也不复刚才的冷静和淡漠,急促的呼吸透着歇斯底里的味道。
萧逸:因为你输了。
萧逸偏过头在我耳边低语。
萧逸:先去车上,我跟他解决了事情就过来,别怕。

🌞光选项----犹豫,担心少年
我想安抚他,告诉他我不会丢下他的,我可是刚刚答应了帮助他……想到这里,我的脚步不由得滞涩,终究还是没忍住回过了头。
可几乎同时,萧逸用身影挡住了少年。视野中只剩下他有些恼怒的面孔。
萧逸:看着我。
我只能看他。趁我有一瞬间的分神,萧逸用力拨开了少年紧攥着我的手。
萧逸:去睡一觉,睡醒了我就在你身边了。

🌙夜选项----答应萧逸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另一边抓着我的手却突然收紧。
少年红着眼睛看我,看上去很不理解。
心头漫出一丝不忍,但萧逸已经拉着我挣开少年的掌心,将我推向车的方向。
我听到少年靠近的脚步声,却被什么拦住了,截断在半路。我不敢回头,只能快步走向萧逸停在外面的车。
身后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少年: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直到走到车里,他的声音似乎还在我的耳畔萦绕。
我闭上眼睛缩在座位上,感觉心脏微微有些刺痛。

17-19

坐在车上,我不断地向来的方向望去,企图看到萧逸和那个少年。
可距离太远,只能隐隐看到蓝色的屏障和打斗的痕迹。
我心下不安,想要过去看看,却发现车门不知怎么被锁住了。
我愈加烦躁起来,伸手又徒劳地拉了好几下车门把手。
眼看没有办法离开,我只能又一次透过车窗望向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头发凌乱,衣服的一部分被撕成了碎布条,我甚至还看到了些许触目惊心的红印。
我:萧逸!
我急忙打开车窗,焦急地冲着他大喊。萧逸打开车门,我想要好好观察一下他的伤势,却被他一下揽入怀中。
一阵酸涩感涌入我的鼻尖,我回抱他。
萧逸:我来晚了,对不起。
我使劲摇了摇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萧逸: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没有。
我想起刚才在远处几乎融合在一起的两个身影,萧逸都受伤了,那么对方……
我:他……怎么样?
萧逸松开了手,我看到那双苍绿色的眸子牢牢盯着我,眼眶里隐隐泛着血色。
萧逸:我一点都不关心别人,我只知道你消失了三天,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将他抱得更紧,却也不敢太用力,担心触碰到他的伤口。
我:让你担心了。
萧逸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发尾,那触碰是如此轻柔,就好像是在摩挲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原本我还是平静的,可是他这样做——
不安、紧张、焦灼、害怕……这几天中,无数纷乱的情绪在此刻全数爆发。
我:你怎么才来!
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喉咙却被堵得厉害,我听着耳畔坚实的心跳。
我:幸好你没事……我还担心,你会中了他们的圈套。
萧逸:我就那么笨?
我:嗯。
你就是那么笨,我一直都知道。
萧逸:想我吗?有没有认错我?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却还是犹豫着小小地点了点头。
我:就五分钟,我很快就认出不是你了,下次绝对不会认不出!
萧逸:你还想要下次?
萧逸和我拉开距离,直直地看着我。
我:怎么了?
萧逸:我在想,让你咬我一口,永远不会认不出。
我:你说什么呢!
萧逸笑了,他的眼眸绿得明亮,似乎有一抹水雾一闪而过。
我们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等到终于平复下心情,我把与少年去叶传家的事告诉了萧逸。
放心不下,我们再次来到叶传家,确认他没事之后,我终于松了口气。
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着叶传站在门口跟我们挥手再见的模样,我感觉恍若隔世。
再次靠在椅背上时,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漫长的三天,终于结束了。
萧逸在驾驶座上瞥了我一眼,也许是见我一脸精疲力竭的样子,没有和我搭话。
他将我带回了他家,走到门口,忽然蹲下身抱起我。
我:你怎么了——
萧逸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把我抱进家里。
他缓步走到桌前,俯身把我放在桌子上。
房间的灯光亮起,在我们的身上洒下温暖的光晕。
我端详着因多日未来而略显陌生的屋子,发现原本空空的房间,摆放着崭新的家具。
我:这些都是你买的?
萧逸:喜欢吗?
我环视一圈,现在这里充满柔和的色泽,还有木质和皮料的香气。
我:喜欢!
忽然,我注意到冰箱门上花花绿绿的东西,走近一看,居然是我们的合照。
我:定制冰箱贴?
萧逸:嗯。我冰箱用得比较多,就做了几个。
那些合照不少都是我拍下后分享给萧逸的,他很少对这些照片发表什么评价,没想到却悉数存了下来。
我正看着,忽然又被他抱了起来,一起朝着房间另一端移动。
我:干什么——
萧逸:做饭。
厨房里,我说自己想吃蛋炒饭,萧逸一口答应。
只是在帮他打下手的时候,我不免还是会想到那个少年。
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萧逸注意到了我顿住的动作,眼神有一瞬间的改变。
很快,香喷喷的蛋炒饭就出炉了,我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尝了一口。
萧逸:好吃吗?
我点点头,又吃了一大口,忽然嚼到了什么硬的东西。
我:怎么是蛋壳,萧老板的厨艺还有待进步哦。
萧逸:刚才是谁打的鸡蛋?
这顿饭吃得异常开心,我和萧逸好像是要弥补过去三天的离别,专注地享受当下的平和。
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午夜。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刚看完一部电影,我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我:这个点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萧逸:在他那边可以住,我这边就不可以了?
我:那能一样嘛。而且,你不就一个房间。
萧逸:是啊,所以我睡地板,你睡床。
我:我记得之前有次来,有个人说我只能睡地板,他睡床。
萧逸:有没有良心,最后到底谁睡的床?
我躺在床上,萧逸睡在床边的地铺上,我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的发梢。
明明很累,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那么有安全感,我反而有点不习惯了。
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不知如何继续话题,萧逸也没有说什么,我们只是看着天花板上星星点点的灯,沉默着。
我很想问他这三天是怎么过来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何必再提。
我听到萧逸也翻来翻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我&萧逸:你——
我&萧逸:我——
我们愣了一下,都笑了。
我:我其实有点好奇,你这三天怎么过的,但又觉得已经过去了,还提有点矫情。
黑暗中传来了萧逸的笑声。
我:你笑什么?
萧逸:正好我也想问,你这三天怎么过的,但又不想你想起不开心的事。
晦暗的灯光中,我见不到萧逸的表情,却感到心底的某处变得柔软而温暖。
萧逸:想说吗?
我:都过去了,不说了。
萧逸:我也是。
我们默契地笑了,说完这些话,心中的郁结和好奇已然消散。
我将手伸出床外,轻轻触碰了下萧逸的身体。
我:我还是有点睡不着,跟我说些以前的事吧,催眠。
萧逸:我讲话就是催眠是吧。
虽然嘴上吐槽着,可是萧逸却还是说起了过去的事。
他的声音就像是海浪,将我包裹起来,也让思绪渐渐沉淀。
萧逸讲的是他高中时的日常往事,故事中的他带着那个年纪独有的锐气与不羁,我脑海中慢慢勾勒出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
我:原来你高中时那么不务正业,幸好那时我们还没见到,不然说不定对你印象不好。
萧逸:你在天台对我印象也不好,没关系。不过高中时要是遇见你,说不定放学后我会在学校多待会儿。
我:找我补作业?
萧逸:得看着点。万一有什么青梅竹马,隔壁班男同学之类的。
我:你想干嘛?
萧逸:不干嘛,就过去让他离你远点。
感受到萧逸话语中的一丝忿忿,我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随后我们又聊了很多,关于他的青春往事,我年少时的趣事,仿佛在这个夜晚,我和他回到了青葱的学生时代。
天色隐隐有些泛白,但我想错了,萧逸的话非但没有催眠,我还想听更多。
萧逸:怎么还不睡?
我:真的不困嘛。
萧逸:那我跟你讲件事,保准你困了。
我:你说。
萧逸:你是不是还没发现胸针不见了?
萧逸的话语像是定身术,我一瞬间在床上有些呆怔。
我:我突然困了……
萧逸:不准睡。
我:那是因为我还有一件,让我感觉你就在身边的东西!
我把这三天里,始终放在身上的那个小小的平安符拿出来。
我:我一直捏着你的平安符!
萧逸:怎么带着这个?
我:我本来就一直放包里的,因为那个时候塑料外壳还没到货。
萧逸:为什么要买塑料壳?
我:怕弄脏啊。
萧逸想了想,忽然拿起手机。
我:你在给谁发信息?
萧逸:在买塑料壳。
我:我已经买了!只是还没拆!
萧逸:……
萧逸:没关系,多买几个,寄到你那儿了。
之后我们又聊了很多,直到我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萧逸睁眼望着天花板上的星光灯,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闭了闭眼,仿佛听到脑海中传来另一个声音。
在战斗的最后关头,少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有一股无形的束缚将他的身体缠绕。
他看到了三天里女孩的愤怒、急切、无助还有一点点笑容,这是不属于他的记忆。
有什么东西在侵占他的灵魂与大脑,妄图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于是他顺着这股渴望,让他回到自己体内,这样才能终结一切。
睡着的女孩无意识地翻了下身,手腕垂在了床外。
萧逸伸出手,握住了她的。从她的身上,传来一股令人镇定的力量。
然而体内那股不安分的灵魂,像是察觉到了萧逸的疲惫,愈发剧烈地施以压迫。
萧逸拿起药瓶,一口气吃下好几颗。等了一会,却依然无济于事。
他站起身,额角满是汗珠,身体像是在痉挛。
沙发前,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扶住了坐垫,他手下压到了什么,是一只小狗玩偶。
痉挛停止了,一抹冷笑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将小狗玩偶放到了嘴边——
片刻,身影回到了床前,骨骼分明的手伸向女孩白晳的脖颈,却像是被什么阻拦住了,最终又收了回去。
萧逸:为什么抛弃我……
咔嚓,门被打开又合上,屋内只剩下女孩一人。
风尘仆仆的陆霆走进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他们都是血族的党羽,在陆霆的召集下,商讨下一任家主的事宜。
众人意见纷纷,有劝诫陆霆切不可心慈手软的,也有提议谨慎行事的。
半天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这位一言不发的临时领袖的真意,他们要先去寻找一个人,周未成。
数个街区外嘈杂的讨论声终于伴随着“周未成”这个名字从耳中消失。陆沉坐在黑暗的房间中。
陆沉:目前有周未成的下落吗?
周严递上一份文件,上面是一家酒吧,周未成就在这家酒吧里,而酒吧的主人是萧逸。
陆沉:萧逸……
陆沉看着文件,陷入沉思。
陆沉:周边布控的人数增加一倍,有任何动静都通知我。
我睁开眼,晨光中的天花板上依旧闪烁着星光,只是已经不再如晚上那么璀璨。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萧逸对我说,要带我离开这里。
他牵起我的手,我却在转瞬间发现,他是另一个萧逸。
我摇了摇头想将这份不安消除,却先瞥到了空无一人的地铺。
我:萧逸?
我在家里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他。难道是出去买早餐了吗?
有些茫然地站在客厅,忽然,我注意到了沙发上的那只小狗玩偶。
我拿起玩偶摆弄了一下,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萧逸:◇◇,我碰到了一点事情需要立刻处理,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萧逸:要认真吃饭,好好睡觉,劳逸结合,不要总熬夜。
萧逸:最后,下次回来给你做的蛋炒饭,不会再出现蛋壳了。
我反复听了几遍他的语音,虽然语气与往常别无二致,但我始终不能安心。
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为什么离开得那么突然。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周未成电话。电话中的他语气慌张,让我立刻去酒吧。
我立刻明白过来,是萧逸出事了。
当我惊慌失措地推开酒吧大门时,映入眼帘的是许多人——他们被五花大绑着跪成一排,背上白纸黑字书写了许多项罪名。
大到杀人,小到霸凌同学,上面的字眼就像人间罪恶的聚集地。
但跪在那里的人又个个瑟瑟发抖,痛哭流涕,仿佛被一种更大的邪恶压制,而那恐惧的模样让人一时很难想象出他们作恶的样子。
萧逸拿着枪,站在他们背后。
我:萧逸!
他抬眼的一瞬间,一只眼闪烁着诡异的血红,这不是我熟悉的萧逸!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径直来到我面前,一只手卡住我的喉咙。
萧逸:为什么要放弃我?为什么又一次抛弃我!
萧逸:你不是说无论我有多脏,你都会帮我的吗?!
他的手指在我颈侧不住收紧,我无法呼吸,只能本能地不住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否认他的话,还是单纯地想要摆脱这只手。
朦胧视线中,他的双眼好像也蒙上水雾,真切的失望和悲切几乎满溢出来。我忽然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是我的错吗,是我不该走的吗,至少应该好好说了再见,再走……是我让他变成这样的吗?
我奋力抬起手,覆在颈间的那只手上。

17-20 光结局

我:我没有想放弃你!
我拼尽全力喊出这句话。萧逸却嗤笑了一下,扬起手,把我甩到一旁的空地上。
他的另一只手中始终握着枪,枪口稍稍调转,就重新对准了跪在地上的人们。
我:不要!
砰——枪声响起,墙壁上攀援着的水管崩裂,没有打中谁,可是那些人匍匐在地,尖叫声不绝于耳。
萧逸似乎为此感到快乐,微微侧过头欣赏着。
我:萧逸,他们不全是该死的人,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住手!
萧逸冷冷地看着我,听到最后,表情中的悲伤弥漫得越来越深。
我看见萧逸的眼睛,似乎又变回了我真正熟悉的那个他。
他一贯坚定的眼神还没有彻底恢复清明,那双眸中还混着红色的杂色……血色中倒映出我脖子上的伤痕时,他用尽力气把我推了出去。
萧逸:走!

17-20 夜结局

我:我没有想放弃你!
我拼尽全力喊出这句话。萧逸却嗤笑了一下,扬起手,把我甩到一旁的空地上。
他的另一只手中始终握着枪,枪口稍稍调转,就重新对准了跪在地上的人们。
我:不要!
砰——枪声响起,墙壁上攀援着的水管崩裂,没有打中谁,可是那些人匍匐在地,尖叫声不绝于耳。
萧逸似乎为此感到快乐,微微侧过头欣赏着。
我:萧逸,住手啊!他们并不全是该死的人!
“萧逸”冷冷地看着我,表情中的悲伤弥漫得越来越深。
萧逸:你连他们都能可怜,为什么不能可怜我?要怎样你才会可怜我。
没有控诉了,他的话里只剩下乞求。眼中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他看向手里的枪。
他抬起手,将枪口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他要干什么?!
冰冷的枪械上膛声中,对面的人又笑了,这一次,我竟然在他的笑容中感到了释然。
地上的水越漫越高,他站在水中,就像是也在等待水将他淹没。
萧逸: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心疼?
我想要点头,却又不敢,生怕他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义无反顾地扣下扳机。
我只能无力地望着他,试图从那双异色的眼眸中读到一丝清明。
我:萧逸,你看着我,听我说。那时我食言了,我太害怕了,那三天就像是在做梦,但我从没有想过抛弃你!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会去找你的,我会帮你好起来,给我一点点时间,好不好?
萧逸痛苦地摇了摇头,好像很难集中精神。他举着枪的手连些微的颤抖都没有。
萧逸:我不需要拯救了,现在我想要的,只是和他们一起毁灭。其实我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心里的答案,就算我再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改变了。
我和他就在几步之遥的两端,却仿佛相隔万里。我和那个沉睡着的灵魂,就是相隔万里!
我想起周未成说过的话。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只有靠他自己挺过来,他现在在哪里?我努力压抑住颤抖的声音。
我要对萧逸说话,对我再熟悉不过的萧逸说话。
我:萧逸,我知道你还能听到我的声音。这个耳朵是你的,鼓膜是你的,大脑是你的,心也是你的,你不可能听不到!
我:自从我扔下他跟你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也将他抛弃了。我懂得了你的感受,再说不后悔,也难免后悔,你在想当时要是不抛弃他,会怎么样?我也是,我看到你痛苦,后悔得要死,但已经不能再重来一次了。
我:萧逸,你得醒过来才行。你得醒过来,我们一起面对这件事情,一起往前走。
我的声音颤抖着,这有用吗,这会有用吗?我想说的其实只是,别抛下我——
就在这时,萧逸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青筋暴起,捉住了自己举枪的那只手。
他醒过来了!我几乎要叫出声来,然而下一秒,枪声响起。
我的话哽在喉间,丧失了呼吸的能力,但是萧逸还是那样的姿势,他的手没有动,也没有血流出来,那声音——是从身后来的!
危险的预感让我有一瞬间想要转过头去,就是这一下分神,刚才萧逸站着的位置已经没有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