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的夜晚,光线也昏瞑,似乎要将世间一切都收拢进弥漫的阴影。
靠近光启郊野的别墅区,建筑群纷纷在树影中隐匿。一幢闪烁着彩灯与暖黄灯光的房屋,显得尤为突兀。
院子里,一只金毛扑倒了女孩,又用湿漉漉的鼻头去蹭她的脸颊,小女孩则假装嫌弃躲开,又趁机反扑。
一旁的屋檐下,女孩的父母正悠闲躺在躺椅上,笑着注视眼前嬉笑打闹的场景。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父亲隔空应了一声,起身走向院门。
门外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橙红色维修工制服背心的男人。帽檐投下的阴影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父亲:嗯?你是……哦!是之前约的上门安装秋千的?
男人点了点头,父亲连忙侧身让了一条路出来
父亲:太好了,快请进吧。
父亲:小孩嚷着要玩秋千很久了。麻烦了。
男人便径直走向了草坪上杂乱堆着的秋千零件
见有人来,小女孩带着金毛好奇地凑过去。
小女孩:你从哪里来?你的背心和帽子都好酷!
小女孩:你可以把这堆木头变成秋千吗?好厉害……
小女孩絮絮叨叨地提问,而男人只是沉默,走到零件堆旁他才停了脚步。
小女孩:诶,你的眼睛……
原本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的母亲听到这句话,稍稍坐直了身体。
她看向草坪上的维修工,皱起了眉。
也是这时,忽然起了一阵风,白色的纱帘被高高吹起,几乎遮去了院子和草坪。
白纱遮掩背后,两道寒光瞬间对撞,激起一阵看不见的涟漪。然而很快,一切又重归沉寂。
风过去,染红的纱帘缓缓落下,院中只剩男人一人。
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像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撕扯开的,但他浑不在意,只低头看了一眼那已经在快速自愈的伤口。
在他脚下,散落着三具大小不一的尸体。草坪上还有一串带血的脚印,是母亲临死前让孩子快跑。
这孩子跑得快极了,几乎和风一样,所以她倒在了院门前,所以她的血也溅出去很远。
男人只是平静地环顾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女人的尸体上。他的眼里浮起一点嘲弄。
???:你不该把天赋给你的后
???:这样,你还能帮她多活几分钟。
他的话音刚落,那片草地便像是有生命似的,翻出漆黑油亮的土块,将三具尸体“吞吃”了进去,而那些血迹,也都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而男人视若无睹,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枯黄色的纸,上面列着一个个名字,其中的一个此时正在消散,像是融化的墨水。
看着手里的纸张,确定了什么后,男人大步离开了这里。院落空空荡荡,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似乎在等待谁来发现。
叮铃铃——叮铃铃——
闹钟声准时响了起来,我努力睁开眼,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按掉,可手刚伸到一半,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及时收了回来。
我转而凝神,尝试聚集并控制力量,朝闹钟的按钮施放。
我:按下去……对了,按!
“咔嗒”一声后,闹钟声是停了,可闹钟的按钮也裂开了一道缝。
我:……算了,好歹停了。
我满意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昨晚一夜无梦,醒来时整个人都很轻松,心情也还算不错。
其实不止昨夜,这段时间以来我不再做那些奇怪的梦,整个人的状态也好了很多。
翻身起床,我走到洗手间,又尝试着控制力量按下电灯开关、挤出牙膏刷牙。
还有打开冰箱、拿出三明治、撕开包装再放进微波炉……只要能操控能力完成的,我基本都不自己动手。
而做完这些后,我又走到了客厅的沙袋前。沙袋上还画了一个有着泪痣的火柴人,是萧逸的手笔。
摆正沙袋,再往后退了几步,我积蓄起力量,隔空挥出一拳。
我:……十八……十九……二十!
看着沙袋以相似的幅度一次次摇摆,我停下了动作,又看看自己的掌心,感受起体内的力量
我:好像能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它的流向了。
今日早晨的训练项目全部完成,我满意地拍拍手,拿出手机,点进一个日程共享软件。
里面是两份只能彼此可见的训练计划,我和萧逸的两个头像挨得很近。
先点开了属于我的那一份,把今早的项目逐一打勾后,我又点开了萧逸的。
密密麻麻的练习项目,瞬间挤占了屏幕。
“精准发射”、“维持火候”、“点燃烟花”、“切断氧气”……除此之外还有很多。
我:打卡时间五点四十五?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夸张啊……
我留下一个“卷王”的点评,而下一秒,手机就震动起来,萧逸的头像在那条评论的回复区跳了出来。
▷萧逸:早。
融入生活中的训练和每日打卡,是我最近这段时间的日常。
一方面是因为,萧逸最近仍在努力训练、尝试掌控火神的力量。
我想着和他一起,了解他的训练情况,在他需要的时候能够立刻去到他的身边。
而另一方面,我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天赋与力量在逐渐增强,我必须行动起来,更好地掌控和使用它。
种种异兆似乎预示着未来的变故已经在所难免,那么在不可预知的事故再次发生的时刻,我也希望我的天赋能够起到更大的作用。
当然,我知道,以萧逸的天赋水平,他实际会做的只会比在手机上记下的更多。
他这样准时打卡,大约更多的是为了让我安心,或者是为了尽他所能地陪伴我。
但无论如何,能够第一时间知道他每天的训练日常、看着两人进度条并排前进的样子,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收拾好训练时弄乱的房间,换上通勤的常服我将自己塞回设计师的身份中,走出了家门。
我一边等车一边打开聊天软件,这才突然发现还有两条来自安安的消息。
▷安安:早班……好早的班……
▷安安:甚至……还是外勤……
发送时间是凌晨四点。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出外勤了?我立即给安安回复。
▷我:我刚刚看到!
▷我:怎么啦?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吗?
不出两秒,安安就发来了一条鹅鹅新闻的网页链接。
▷安安:就是这个,北郊别墅区的失踪案。
▷安安:一家三口,四天前失踪。
我认真地看了一遍新闻,一个普通家庭,家庭成员失踪前并无异常行踪。
事发当天傍晚,父亲接女儿先回家,母亲最后一个到家后,别墅的门灯亮起,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被街角的监控捕捉到。
首先注意到异常的是小女孩的班主任。
接连两天,小女孩都没去上学,班主任也一直联系不上她的父母,于是报了警。
警察破门而入时,餐桌上还摆着未收拾的碗筷,客厅的音响里仍放着钢琴曲。
连接院子与客厅的玄关处,三双拖鞋也都保持着刚脱下的角度,就像主人随时会回来穿上。
整栋别墅,没有出走的迹象,也没有争斗的痕迹,更没有尸体。
▷安安:现在大家都在猜测是什么原因。
▷安安:说法很多,躲债啊,绑架啊,或者就是生活压力太大……唉。
评论区里各种猜测也在迅速刷新,逻辑推测的、想象揣摩的,层出不穷。我上了车,不知不觉看了一路。
推开办公室的门,同事们果然也在讨论这起案件。
李满满:我怎么记得,我还看到过一个类似的案件,只不过不在咱们市。
郝帅:还不止呢,这个帖子有人整理过,一共四起。
郝帅:里面还分析说,时间跨度短,情况相似,这四起应该都属于同一类型的案件。
我打开郝帅分享的链接,帖子里汇总了近一个月来所有失踪案的新闻,其中有一起的失踪者是分隔两地的一对母女。
猫哥:说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任何监控拍到他们的踪迹。
李满满:你们说……他们是不是个犯罪组织,一起商量好隐退?
李满满:或者会不会被什么无形之手,拽到了什么位面空间里面?
猫哥:虽然我平时信点玄学,但到这个程度还是有点过了啊……
姜莱:满满说得有道理。
平日里姜莱不太参与我们的讨论,这一开口,大家都看向她。
姜莱:看我干什么,不然那些现象怎么解释?
姜莱:街头巷尾的诡异蓝光,海边有奇怪的人出没,人形怪物,海啸。
姜莱:既然有这些,世界上存在超人也是个合理的推断,只是TA的名字可能不叫超人。
确实,那些现象至今都没有一个科学解释。我心里有些打鼓,而大家都若有所思起来。
猫哥:难不成我小时候一直怀疑的邻居家老大爷,真有顺风耳的本事?
姜莱一开口,他这就倒戈了。大家就又都看向猫哥,猫哥挠了挠头,不以为意地咧嘴一笑。
猫哥:我小时候真的认认真真想象过,自己是动画片里拥有超能力的英雄。
猫哥:什么呼风唤雨、引雷闪电,可威风了。
猫哥:而我也不需要读书上学,毕竟我的肩上还承担着更大的责任,比如——拯救世界!
姜莱看着猫哥,眼里十分无语。
姜莱:指望你拯救世界,不如先从早上起床叠被子开始。
姜莱:我倒是想要一点实际的能力,绝对乐感或者过目不忘那种吧。
姜莱:又对生活有好处,也不用当英雄。
李满满:当英雄是很难的,又要打工,又要隐藏身份。
李满满:身份曝光之日,危难来临之时。
李满满说得很是感慨,她最近挺迷一部英雄电影,很是喜欢其中看似是普通人、实则晚上忙着拯救世界的主角。
李满满:唉,像我这种一张小小的设计稿都搞不定,就更别掺和了。
郝帅:我的话,我就没相信过有超能力。
在一堆天花乱坠的观点里,郝帅的发言显得格格不入,大家纷纷看向他。
郝帅:干嘛,就不允许我没有想象力、甘于平凡了?
郝帅:而且我这样才比较好吧?比起越长大越发现世界没有奇迹、感受到自己的平凡……
郝帅: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妄想”。
猫哥:……郝帅,你太残酷了。
郝帅:把残字去掉,谢谢。
听着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起了超能力,我多少有点心虚。
因为……我是真的有。而且就目前而言,我还没有去拯救世界的觉悟和打算。
尽管我极力用沉默掩盖着内心的异常,猫哥那雷达一样的眼神还是锁定了我。
猫哥:◇◇,你呢,你相信这世界上有超能力吗?
🌞光选项——半开玩笑承认
我:啊?咳咳,当然相信啊。其实吧,我就有超能力……
我:比如……我摸一摸人,就能读心!现在,满满就想着吃薯片吧?
我的手放在满满肩上,而满满正准备去抽屉拿薯片,她的动作一下顿住,瞪大了眼睛;而郝帅则是一脸“又来了”的表情,撇了撇嘴。
李满满:真的假的……
郝帅:肯定假的。上次◇◇你诓我去改稿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我笑嘻嘻地收回手,心里却莫名想起萧逸。
如果是他在这儿,大概会配合我演一出,或者干脆真的让火焰在指尖跳一下,然后笑着说:“嗯,她没骗人”。
我:不过,确实有一种超能力,是大家不能否认的……
猫哥:什么?
我:帅,也是一种超能力……
众人:空气凝固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噫”“惹”——这样一片笑闹声中,话题又转回了超能力上。
🌙夜选项——立刻否认
我:怎么可能,肯定没有这种事情啦。
我:所谓的顺风耳之类的,无非就是巧合,或者老人听力比较好。
猫哥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猫哥:虽然你解释的很有道理,但是……这也太没意思……
郝帅:是吧!英雄所见略同啊!
就这样,大家聊起小时候对超能力的想象,又互相调侃了一番过去的幼稚,很快有人灵光一闪,趁势开始了近期项目的头脑风暴。
关于超能力的话题就这样过去,但我的思绪却不由得飘远,毕竟最近这些事件过于接二连三,一定并非偶然。
我看向窗外,晴空万里,阳光笼罩,高楼始终安静地矗立,如同一幅静止的画框,偶尔只有飞鸟掠过,打破这无声的窗景。
这样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渐而日落,城市的另一边,一座低调的建筑上,LONGDAY的英文字样终于重新亮起。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缮,大厅的桌椅被重新布置整齐,接待的柜台也修葺一新,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
但还是能看出一些这段时间来的低迷——比如工会大厅中央,那块花了大力气大价钱弄来的超大屏幕,这段时间就一直没亮过。
只剩委托柜台上的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LONGDAY排行榜,但赏金猎人的名字少了许多,任务条目的滚动也比从前缓慢了不少。
这段时间以来,LONGDAY整体的氛围就像这块排行榜,委托锐减、猎人离开,又因为人手减少,委托人难以信任,陷入死循环。
即使是留下来的成员也状态低迷,他们接不到委托就找借口躲着喝酒,或者就完成得心不在焉,甚至私下偷偷接触别的工会。
LONGDAY一派颓势,而这也是为什么今天的继任仪式,有这么多势力赶来参加。
二楼走廊,两名工会成员穿着一身黑西装,靠在栏杆上,看着一楼大厅里聚集起的人群。
黑压压的人群,有的看着大厅里的屏幕,也有不少盯着二楼环形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他们神色各异,或审视或贪婪,像是环伺的群狼。
工会成员A:所以,今天一共来了多少外面的人?
工会成员B:不知道,我只能认出其中一部分国内的。
工会成员B:还有一部分……看起来是海外的。
海外的势力也千里迢迢赶来。
两人下意识地看向走廊尽头那间最大的办公室,那是曾经属于Merodach的。
也是这时,那扇厚重的大门打开了。
温晚带着几名头目模样的人从办公室里走出,几人交谈几句握个手,与对方道别后,温晚便又走回办公室,关上了门。
沉重的木门一开一合,萧逸的脸在门背后的阴影里隐没。
风雨欲来。
这间办公室完全保留了Merodach老派的风格,四周摆放着他从各地淘来的古董收藏,以遮掩他精心备下的种种机关。
暴力不是放在明面上张牙舞爪的枪支,而是留在暗中保障自己利益的底线,萧逸认同Merodach这一观点。
而现在,萧逸是这里的主人。他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西装,以一种全然放松和开放的姿态坐在办公桌后,看向眼前的客户。
萧逸:邦纳,你的钱和秘密在LONGDAY很安全。
邦纳:萧,我很愿意相信你,但我恐怕需要一点更确实的理由。
邦纳打量了一圈四周,神色多少有点局促不安。他是LONGDAY从前的大客户之一,有着全然干净的身份背景,和一些灰色的秘密。
而此时他的态度,也正代表了这类客户如今对LONGDAY的态度——观望、不安、举棋不定想继续相信,但前提是需要一些证明。
萧逸笑了笑,他的指节扣了扣桌面。
萧逸:因为在这儿,你有我的保证。
萧逸:到外面去,就什么都没有。
萧逸:不知道这能不能成为一个确实的理由。
邦纳怛然失色,没有说话。萧逸轻笑了一声。
萧逸:没必要着急,你还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思考。
萧逸:如果你打定主意这么做,我会派人把你想要的东西送过去。
萧逸:就当是LONGDAY对你来参加这场继任仪式的回礼。
迟疑片刻,邦纳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匆匆站了起来,示意要结束这场谈话。
显然,无法拿定主意的他,需要和他背后的他们再商量商量。萧逸也没再逼迫,只是淡淡点了头,一旁的温晚便上前将他请出了办公室。
大门再度关上,萧逸靠向柔软的椅背。他望着天花板,一只手不自觉松了松衬衫的领口。
温晚:萧哥,这是今天第——
萧逸:第八个了。
温晚:他会听我们的建议吗?
萧逸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萧逸:会的。
看着萧逸脸上游刃有余的淡淡笑意,温晚又不免想起了刚刚在这间办公室里发生的许多会面。
今天是萧逸的继任仪式,而在仪式开始之前,照例有工会首领与各势力首领、各大客户先面谈商榷的环节。
第一位客户是Merodach的老朋友,他想撤回委托,被萧逸一番情也理也轮番上阵的说辞劝了回去。
第二位是合作已久的枪械商,要求终结合作。
其实终止合作是假,想趁火打劫、重新谈条件是真。萧逸恩威并施,最终也顺利解决了这桩麻烦。
不过第七位就有点令人厌烦了。那是一个刚开始合作的新客户,从刚进门就举着枪、叫嚣要结束正在履行的委托,言语中还多是侮辱。
萧逸一下就失去了继续说话的兴趣,他不声不响地掏出了枪,两声枪响后,那人站也站不住被拖了出去。
所以邦纳不知道的是,他脚下那块地砖之所以那么干净光洁,是因为才溅过血。想到这里温晚不免又偷偷捏了把汗。
温晚:只是一场继任仪式而已,居然也这么凶险……
温晚:人人都想要分一杯羹。
萧逸:不止,我们的老朋友也来了。
温晚心下一惊,他走到窗边,装作毫不在意地往楼下街边扫了一眼。
可只这一眼,他就认出了在那人来人往中,好几个熟悉的身影。
是连山会的便衣,甚至比平时更多。
温晚按了按自己的手,他已经不怕了,他这么告诉自己。但开口时声音仍有些颤抖。
温晚:那我们在这里办仪式……不会又被他们抓住什么把柄吧?
虽然知道有萧逸在肯定没问题,但多少还是有点犯怵。
萧逸没有马上回答,他也走到了窗边,默默俯视着那些藏在人群中的便衣。
接着,他低下头,发出去几条短信。再五分钟后,十数名工会成员也走入了人群。
便衣不知不觉被包围了。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最终决定撤离。
临走前,他们还抬头看了一眼萧逸,而萧逸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他歪了歪头,脸上带上一点不达眼底的笑。
萧逸:LONGDAY的把柄从来没有少过,关键不在于能不能。
萧逸:在于他们敢不敢。
萧逸:所以LONGDAY需要这场仪式。
萧逸:这地方冷清太久了,是时候让它热闹热闹。
这么说着,萧逸不再注视窗外,而是转头望向温晚,笑了。
是萧哥平时的笑,又好像多了一点什么。温晚咂摸咂摸,没品出什么,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温晚:萧哥,你现在感觉越来越有老大的样子了。
萧逸:别贫嘴了。趁我心情好,让那个刘先生进来。
温晚打开门,西装笔挺、头戴礼帽的中年男人放下手杖,笑容满面地向萧逸点头致意后,就自顾自地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刘先生以顾问的名号游走于赏金工会之间,走到今天全凭精于算计的头脑,他并非善类,但即便Merodach在时,也还维持着友好关系。
刘先生表示他可以确保工会每个周期的委托量,也愿意重新招揽经验丰富的猎人,但他提出的条件却无异于将LONGDAY拱手让人。
他滔滔不绝地推销着自己的构想,萧逸只听了几句就失去了兴趣,往后一靠,任由自己的思绪开始逸散。
这张办公椅坐着确实不舒服,他想,得找个机会扔了,在Merodach出来之前。
再回过神时,刘先生仍维持着标准微笑,坐得端端正正,开始了他的总结。
刘先生:萧老板,我们现在应该合作。
刘先生:我也不想看着LONGDAY就这么衰弱下去。
刘先生:至少看在我和Merodach多年友谊的份上,我会倾力相助。
萧逸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
萧逸:刘先生,确定不要等到晚饭之后再谈吗?
萧逸:你看起来,挺饿的。
刘先生愣了愣,他没听懂,但还是很快又恢复了那个礼貌的笑。
刘先生:多谢萧老板关心,不过,我中午刚饱餐过一顿。
萧逸:是吗?那为什么你这眼神,像是想要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刘先生皱起眉,还想解释什么,却见萧逸摆了摆手。
萧逸:LONGDAY出事的时候,确实冒出了不少朋友。
萧逸:想要助一臂之力的有,但极少,我怎么记得刘先生不属于此列。
这么说着,萧逸仍保持着靠在椅背上的悠闲姿势,但看向刘先生的眼神,已经有所变化。
而这回,刘先生才终于听懂。他瞬间变了脸色,微眯起眼,紧盯着萧逸,狠戾的眼神令他的气质陡然变得阴冷。
刘先生:萧老板的意思,是不想谈?
萧逸看着对方,目光里只剩下一片冷厉。
萧逸:你想要找烂掉的尸体,就去别的地方。
萧逸:LONGDAY活得很好。
两人都不肯退让,空气一时格外安静。片刻之后,刘先生轻叹了口气,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先生:请你朝窗外看一看吧。
萧逸不为所动,而刘先生便在这时抬起手,点了点左耳戴着的耳机。
就在这时,一阵争吵与打斗的嘈杂声音忽然响起,仿佛就发生在窗外。
萧逸岿然不动,温晚却有些着了急。他立即跑到走廊上向下看去——一群全副武装的陌生帮派成员从各个方向冲进了大厅。
只是瞬间,刘先生的人便将LONGDAY团团困住。
刘先生:我原本不打算和LONGDAY弄到这步田地,但实在是无奈。
刘先生:萧老板,现在我们能够谈谈吗?
萧逸:排场还挺大。
萧逸:我想想。
萧逸一手撑着脸颊,一手翻弄手掌,像是在思考,却又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沉默许久,刘先生终于按捺不住。
刘先生:……萧逸,你究竟在想什么?
萧逸:我在想,可惜了你们的好枪。
刘先生:什么意思?
回答他的是窗外再度响起的骚乱声。
有东西在熔化、在灼烧,紧接着,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哀鸣。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刘先生的心中升起,但不等他开口,萧逸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个终于找到点意思的笑,还同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萧逸:刘先生,请你朝窗外看看吧。
刘先生转头向楼下看去,一时间瞪大了眼睛。
他的手下在瞬间就被缴了械——不,枪械并没有离开他们的手,只是莫名熔化成了铁水,又落到他们的皮肤上,激起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是深蓝火焰,不知从何出现,又在席卷全场后无影无踪。但被灼伤的人都明白,深蓝鬼魅依然徘徊在这里,随时等待扑灭任何的异动。
而这火焰的源头——
刘先生:你……你到底干了什么!
刘先生再回头看向萧逸时,目光里已然带上了面对怪物的恐惧。
而萧逸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刘先生颤抖起来,最终,他带着自己的手下灰溜溜地离开了。
直到这时,温晚才松了口气。
而当他转头看向萧逸时,也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温晚:萧哥……这次的阵仗好大啊。
温晚:你刚才,好像变了一个人。
这么说着,温晚跑到走廊上,向下看了一眼。大厅中的成员们也都正注视着二楼,或是欢呼,或是吹起口哨,一时间气氛轻松了许多。
温晚:而且,大家好像都看见了。
萧逸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右手,不甚在乎地耸了耸肩。
萧逸:没人在意这个,今天他们只在乎赢。
温晚:那要是有人问我,我就说……
温晚:萧哥神机妙算,提前在地板底下埋了火焰喷射装置。
温晚:这听起来是不是靠谱?
看着温晚一本正经思考着如何撒谎的样子,萧逸笑了起来。
萧逸:挺好的。
大厅中的成员们陆续搬走桌椅,开始布置起LONGDAY的继任仪式。
有人勾肩搭背地讨论之后要如何应对方才的围困,有些则手舞足蹈地模仿起火焰燃起时,那些敌人的反应。
沉寂许久的工会大厅,忽然又有了些许过去的氛围。
而萧逸看着大厅里的热闹场景,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萧逸:本来还想着那个给所有人讲话的环节,想说点什么。
萧逸:这下应该不用想了。
楼下大厅中的仪式还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见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萧逸也让温晚先行下去帮忙,办公室便只剩了他一个人。
一切似乎都在重新步入正轨,但对他而言,需要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
萧逸站在窗边,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手下们来来往往,片刻之后,他看到温晚在楼下向他打了个手势,便准备向门口走去。
可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瞬间,四周的景象却忽然在无声中熔化殆尽。
世界混沌,而木门变作铁,天地化作牢狱,被拘禁在内的是一团灼烧的火焰,此时此刻,它似乎正与萧逸对视。
不甘、愤怒、嘶吼、挣扎……这些本该属于火焰的情绪在他们对视的瞬间,便狠狠砸在萧逸的脑海中。
而他只是咬牙竭力忍耐着这不属于自己的不适感,因为这理所应当——这是他建造的牢笼,困住这团火焰的,就是他自己。
??:你想要用这份力量,却不想要我的出现。
萧逸:我说过,我会找到第三条路。
萧逸的声音淡淡,可在这句话被抛出的瞬间,那团火焰便忽然发出了狂暴的怒吼。
磅礴的烈焰猛地撞向牢笼的铁栏,一下又一下,囚笼在震颤,铁杆迸出裂痕,似乎下一秒,它就能冲破囚笼。
萧逸抬手,掌心飘出星星点点的苍蓝,落在那些裂痕处便很快消失无踪。铁栏被重新加固。
火焰第二次撞向铁栏,却在触碰到的瞬间陡然向后,砸在地上。就在此刻,狠戾的怨恨再度如同洪水一般席卷过萧逸的神经。
??:我知道你在恐惧什么。
??:你关不住我……
萧逸注视着它,沉默片刻,才重新开口。
萧逸:你只是一份力量,仅此而已。
铁笼再次被封印得密不透风,伴随着火焰不甘的哀号,周遭的幻象渐渐如逝火般瓦解,萧逸回到了他熟悉的办公室。
萧逸深吸一口气,准备迈开脚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萧逸:唔……
刚才被萧逸咬牙压制下去的疼痛成千百倍地卷土重来。但他仅仅只是扶了一下墙壁,很快又重新站稳。
为了压制那团火——或者说,火神——他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反而使得他的天赋开始变得不太稳定,偶尔使用时也会出现失控的倾向。
但他是萧逸,这对他来说,不应当成为问题。他一定能解决的。
萧逸沉思起来,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萧逸:进来。
一个瘦削的青年被带了进来。他看起来惶惑而又拘谨,样子也十分疲惫,与赏金工会格格不
这样的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萧逸神色如常,但抬眼之间便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番。
萧逸:你是谁?
冯陈:我叫冯陈,我想在LONGDAY发布一个安保委托。
青年顿了顿,瑟缩的目光终于直直看向萧逸。
冯陈:有人正在追杀我。
天气很好,清晨抵达飞碟射击训练场时,场地里还没有什么人。
理好随身装备,我熟门熟路地检查喉缩和准星,然后将双脚拉开与肩平齐,抬起枪口。
提示练习开始的声音响起,屏幕上亮起了醒目的倒计时。
我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高高的半空。
机器掷出红色的飞碟,在高空划出无规律的凌厉弧线。
我凝神,将目光集中在飞碟上,红色的残影显示出它的轨道,很快我锁定了一个它即将到达的目标点,砰——
我扣动扳机,子弹出膛,飞碟应声碎裂。
这是第一发。我上膛后再抬手,砰砰砰的声音在训练场上空回响,碎裂声也接二连三传来。
一局练习很快结束,我看向旁边的计分器,很高的分数。
我:今天手感不错嘛。
我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毕竟大概两周前,我才刚开始做这些训练——
赏金工会的训练室内,萧逸刚结束了一轮训练,我坐在休息区朝他挥了挥手。
在一段时间的日常训练后,我感觉是时候升级一下训练的内容,于是专门来找他请教。
萧逸坐到我对面,思索了片刻,他拿来一瓶水和三个一次性纸杯,将瓶中水分到了三个纸杯里。
萧逸:如果能动用的天赋是有限的,那就提高它的使用效率。
我:你的意思是,可以让我的防护展开时,更有针对性一点?
萧逸点了点头,而在手腕翻转间,他的掌心升起一团小小的深蓝火焰。
萧逸:面对弱小的敌人,展开天赋的强度和范围都可以减弱。
萧逸:即便是敌人多的时候,比起无差别的大范围释放天赋——
深蓝火焰在萧逸掌心裂成更小的几簇,它们跳跃着,似乎蓄势待发,正等待着什么。这时,萧逸示意我将纸杯里的水泼出去,我点头。
杯中水在空中散成无数大小不一的水流与水珠,而萧逸掌心中的那几簇火焰几乎在我出手的同时缠绕上了它们。
只是眨眼,那些水甚至来不及落到地上,就在半空中被蒸发殆尽。
萧逸:把火分散开,再逐个击破,效率更高。
萧逸:用在你的天赋上,应该也是同样的道理。
但同时,这样的做法,也对力量的精准控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我:可是,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么精准的控制呢?
萧逸:用眼睛去看。
萧逸笑了笑,眼神却变得锐利,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倒完水后空掉的瓶子上。
再下一秒,瓶身的花纹被灼烧出一个吸管粗细的洞口,正好穿透贴纸上的太阳。
萧逸:用耳朵去听,看不到的敌人在哪里。
这么说着,他又蒙住了我的眼睛,失去视野的前一秒,我看到他随手抛起了那个塑料瓶。
轻飘飘的塑料制品在空气中落下,本不应有什么声音,我却神奇地感受到了某种气流被划开的响动。
萧逸:再挥挥手。
瓶子坠地的前一秒,萧逸松开了遮住我眼睛的手,我条件反射地朝刚才感受到的那个方位挥出一道屏障。
有一瞬的凝滞,阻碍了水瓶砸向地面,但最终它还是与地面亲密接触,发出不大不小的脆响
我想要去补救,随手挥出的屏障却将水瓶震去更远,在墙上反弹几下,又落到了我和萧逸面前。
萧逸看看瓶子又看看我,笑了起来。
萧逸: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行动和感官要做到协调,还是需要训练。
萧逸:我有个办法,要不要试一试?
于是从那天开始,每周末,我都会和萧逸来这个飞碟训练场,风雨无阻。
据萧逸说,在他成为赏金猎人之前,工会训练师就带着他练过一阵子飞碟,用来提升动态视力和专注力。
而我刚开始练的时候,一个都打不中,飞碟飞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看清,就落地了。
眼睛跟不上脑子,手又跟不上眼睛,手忙脚乱到最后反而像是还没学会和四肢相处。而萧逸只是在一旁笑着看我,看起来一点不急。
萧逸:一开始打不中不要紧。
萧逸:你知道自己每一次都在看,都在反应,那就够了。
我愣了愣。
我:还以为你会说相信你的直觉之类的话。
萧逸笑了起来,揉了一把我的头发。
萧逸:这句话,我打算等你练得差不多了再说,让你当上天才射手。
我知道他的意思,看似虚浮的鼓励要放在得到成果后再说,才会效果翻倍。
于是我重振精神,继续在萧逸的指导下练习。日复一日的训练让我逐渐找到了射击的节奏。
不过想到萧逸,我就又忍不住去想这段时间他的状态。
接管赏金工会后,他需要平衡各方势力,稳定局面,最近见面的时间也不可避免地减少了一些。
就像今天,本来约好一起来,但他临时有任务,凌晨三点发了个消息,告诉我要迟些才能到。能让他临时处理的事情,恐怕有点棘手。
这么思索着,我难免有些分神,瞄准的速度慢了,眼前的飞碟眼看就要错过,突然“砰”的一声,飞碟被击碎,坠落地面。
萧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侧,一枪击中,他随手放下枪管,侧头看过来。
萧逸:打得不错,差点就不需要我这枪了。
我:我刚刚是走神了,才有了这么一条漏网之鱼。
萧逸笑着点点头,又走近拿起我的霰弹枪,动作极其娴熟地替我装填好子弹。
他再把枪递回过来时,枪托朝向我。
萧逸:要不要比一场?
好胜心应声燃起,我点点头。
我:来。
萧逸调了调控制台,将练习模式开到了最高难度,熟悉的提示音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前两轮我们打得有来有回,他一枪我一枪,胜负欲让我沉下心来,眼睛里只有飞碟,准头比往日都好。
我:我两个都中了!
话音刚落,连着四声枪响,萧逸一口气击落四个。
萧逸:四个。
我:……等着,我这叫循序渐进。而且我们算的是累积!
比赛继续,我深呼吸一口,更集中注意,托着枪的手也更加稳定。
枪枪不空,飞碟接二连三落下。
萧逸气定神闲,手下更是没有遗漏,每枪必中
我凝神继续,然后头一次在三连发的时候全部击中。我压下雀跃,有点小得意地看过去。
我:怎么样?
萧逸换好弹,冲我扬了扬眉。
萧逸:看来要决胜负还得再上点难度。
今天训练场没什么人,机器任由我们设置,萧逸干脆无视人类的极限,将发碟速度调到了最大。
新一局开始,飞碟一个接一个,快得像是群鸟掠空,让人一时间完全不知道究竟该瞄准哪个
枪声不绝于耳,我的精神也高度集中,几乎发挥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但人的速度到底比不过机器,总还是有遗漏。
又有一只飞碟划了过去,完整坠入草坪,我有些遗憾地放下枪,看向身旁的萧逸。
萧逸依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好像他自己就是准星,只要是他抬手瞄准的,就不可能失手。
我重新填弹,再看向空中。现在的速度着实不是我能招架的了,于是在下一只飞碟就要被错过之前,我下意识挥出一道屏障,击中了它。
而几乎是我有所动作的同时,萧逸的视线就转了过来,似笑非笑地挑眉。
萧逸:作弊是吧?
我咳嗽一声,虽然自知理亏,但气势不能输,还是振振有词。
我:比赛规则可没说不能使用天赋,我们训练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更好地发挥能力吗?
萧逸笑了起来,像是被我说服了。
萧逸:好啊,那继续。
然后就是一连串速射,弹无虚发,我看得目瞪口呆,赢下这局的希望眼看就要归零。
我难免起了点捉弄的意思,于是借着喝水的机会,我偷偷调整了飞碟的发射频率,还打开了更多机器。
于是在最后一波,大量飞碟从四个方向同时发出,几乎遮去了视线里的大半晴空。
萧逸举着枪,站在场地的中央,淡定环顾,毫无退缩的意思。
下一秒,子弹裹挟着深蓝火焰冲向云端,又在半空中分裂成数十团,精准地将飞碟同时击碎
霎时间,天空中迸出无数蓝色烟花。
我一时愣在原地,耳畔枪鸣余响也随风散尽。我这才发现,除了同时击中,那些飞碟落下的方向,甚至都保持了惊人的一致。
收回视线看向萧逸,他的眼底似乎隐隐泛起一抹蓝色,我看不真切,而他已经低头收起了枪
蓝色烟云被风吹去很远,好半天,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你这样,也算作弊嘛。
萧逸很坦然地点了点头。
萧逸:那今天就算是平局。
训练结束,肚子也有点饿了,于是和往常一样,我们在训练场附近找了家餐厅。
小店收拾得很干净,菜品也是很家常的味道,墙上的电视机播放着引人发笑的综艺节目,训练时全身紧绷的状态渐渐松懈。
最后一道菜上完,萧逸又帮我叫了一瓶饮料,拉开易拉罐拉环的声音有点像火花爆炸,我想起了刚刚最后的场景。
萧逸对天赋的控制力愈加精进。
我:你现在,应该和火神的力量融合得更好了吧?
萧逸没有马上回答,他不慌不忙地把饮料倒进杯子递给我,这才抬头看向我。
声音和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点端倪。
萧逸:算是吧。最近用得多,更顺手了。
萧逸的语气似乎还是一贯的轻描淡写,但这反而让我有点在意起来。
这段时间,萧逸为了训练和控制火神力量耗费了相当多的精力。
但,那毕竟是火神的力量,之前与之对抗的画面如在目前……犹豫再三,我还是朝萧逸伸出了手。
我:能让我感受一下吗?
萧逸看着我,眨了眨眼,似乎有一瞬难得的犹豫,但最后还是爽快地把手放在我的掌心。
我顺势握住他的手,闭上了眼。
适应了最初的漆黑后,幽幽暗光亮起,我看到了一座牢笼。
而在牢笼的中央,一团火焰静静地蜷缩在那里,灼烧得格外平静,甚至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全然不复上次见到时的那般嚣张。
我:它变得这么乖了?
我小心靠近牢笼,下意识伸手,想要触碰。
我的指尖刚触上的一瞬,牢笼的铁栏却忽然融化了几分。笼中那团火焰也在这时忽然跃起,要朝我扑来。
我:怎么回事?!
就在火焰要覆过我的瞬间,我的手被一把抓住,铁栏在一片深蓝烈火中恢复了原样,紧接着,整座牢笼在我的眼前消散而去。
再睁开眼,萧逸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萧逸:只说了让你感受,可没让你乱摸。
我耳朵热了一热,假装镇定地咳嗽一声,缓和一下刚刚变剧烈的心跳,我重新看向萧逸。
我:我不仅要摸,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呢。
萧逸:行啊,问吧。
我看见了一团被困住的火焰。所以——
我:火神……你把它关起来了吗?这就是你说的融合更好的方法?
萧逸点了点头。
萧逸:使用天赋的时候,它的意志会被我关到意识的最深处。
萧逸:借用它的力量,又不被它的意识干扰。
萧逸:这就是我和它共生的方式。
我:……这种方式,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我还是有些担心,很明显那团火并不会老老实实任凭差遣。
萧逸:不难,非要说的话,其实和忍痛是一个道理。
萧逸:痛感还在,但可以不去管它。
忍痛?萧逸说得风轻云淡,但这明明不是一个好方法,而且这也代表着,萧逸与它的相处并不平静,甚至是某种……互搏。
我眉头紧锁,而萧逸看着我,忽然笑了起来。
萧逸:我就是举个例子。
萧逸:它带来的感觉,跟痛不沾边。
我仔细观察萧逸的神色,的确没有什么遮掩的样子。但以前经历的种种还是让我很难立刻就放下心。
这时我又想起,那团火焰似乎曾经和萧逸说过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是可以交流的?
我:那……你最近有和它讲话吗?
萧逸:怎么问这个?
我:好奇嘛,我记得它之前好像可以说话。
萧逸顿了一下。
萧逸:有过几句,不过还是那些话。
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交流的余地吗?
我:多聊聊,说不定能说服它。
我:只要能达成共识,融合应该会变得简单一点……
我设想起各种其他可能的办法,而萧逸始终只是带着一点笑地看着我,不点头也不摇头。
萧逸:这东西阴晴不定,要是放出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萧逸:我倒是觉得,像现在这样,把它当成一把新型武器。
萧逸:需要的时候就拿来用一用,不用就放起来,这样就挺好。
我:比如枪吗……
萧逸:好比你的霰弹枪乱扣扳机,我的脑袋怕是就不保了。
就像……之前在海边时那样?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没说出来。
隐隐地,我总觉得萧逸的这个说法有些不对,但又觉得好像的确无处反驳。
更何况,萧逸似乎一向都是这样,越是不以为意,说明越是有把握,也确实没出过什么意外的情况。
我:我知道了,不过……
我的话没能说完,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我的思路。
小男孩:你们……是在聊最近那部讲世界众神的动画片吗?
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小男孩,似乎听我们说话听了有一会,终于忍不住插话。此刻他正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们。
我和萧逸愣了一下,也不好解释,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而小男孩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小男孩:哇!果然!我听到你们在说火神什么的,就猜你们也看过那部动画片!
小男孩:不过,在里面我最喜欢的不是火神,是雷神。
我:嗯?为什么是雷神?
小男孩:这还不简单,因为他最厉害、神力最强呀!
小男孩两眼放光,一边比划着那部动画片里雷神的标志性动作,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他的超能力。
他高高跳起,在虚空中抓住武器,哼哼哈哈模仿着雷电的声音,再重重落下。
对面是他假定的对手火神,小男孩演得很逼真,被灼热气流推着不断后退,小脸蛋都涨得通红。
这场表演很卖力,我和萧逸都忍俊不禁,很是捧场。
这么看了一会,萧逸又趁着小男孩沉迷于角色扮演的间隙,凑近了我的耳朵。
萧逸:下次给你学一个?
我马上点了点头,想说那我得演个什么其他的神,让这场史诗大战更精彩。
只可惜还没等我开口,小男孩的大战也还没讲到精彩处,不远处的停车场,就传来了几声招呼男孩回家的呼喊。
小男孩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看看停车场又看看我们,似乎在纠结着是要离开还是继续。
看来,是他的父母。萧逸笑了起来,伸手揉了一把小男孩的头发。
萧逸:行了,送你回家,小雷神。
把小男孩送到停车场,天色渐晚,我们也该启程回家了。
我坐上副驾驶,把自己整个人都摊在了舒服的靠垫上。
空调的温度很是适宜,扫尽了浑身的燥热和一天的疲惫,我又扭头看向萧逸。
我:改天咱们也看看这部动画片怎么样?
我:我猜,我肯定会喜欢里面那个火神的。
萧逸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又凑过来,帮我系安全带。
萧逸:那他可得更努力,变成最强的神才行。
咔嗒一声,萧逸扣好安全带,点火起步。
萧逸:至于今天,先试试让离合神送你回家。
我:哪有这个神啦!不能是车神吗!
萧逸:太土了。
我们齐声笑了起来,笑声又化作风,替我们吹过窗外极速后掠的绿色。
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在夜幕降临之前,我们便在说说笑笑中抵达了家门口。
停好车,萧逸把我送到楼道口,我像那个小男孩离开前一样一步三回头,最后倒退着走进楼道。
萧逸看着我笑,又打手势让我注意看路注意安全,我这才冲他挥挥手,转身走上楼。
和往常比起来,是很简单也同样不舍的一次道别。
直到看见女孩的身影在客厅的灯光中出现,萧逸这才放心地走回了车边。
重新点火起步,他沿着笔直的公路,将车开到了一处少有人来的公园。
送别女孩后,他刚一坐上车,就感觉到了这辆车的重量产生了变化。很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他这样与车几乎一体的车手,很难会被注意到。
停稳后,萧逸绕到后备厢,借着月光,打开了它。
里面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是一个女人,面色已经发青,但仍半张着嘴,好像死前还有未说完的话。她的右手五指张开,又直勾勾向前,像是某种……攻击的姿态。
萧逸面色沉静,毫无惊讶之色。半晌之后,他轻声冷笑。
暮色像冷却的铅液灌注进地平线,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一种潮湿的气息侵入鼻腔。
汽车的后视镜勉强能找到萧逸立在此处的身影,将一个黑色的影子拖得很长,盖住脚下黏腻的水汽。
头顶月光蒙雾,一切变得模糊,只有乌云明晃晃压来,要下雨了。
叮咚——电梯到达一楼时,我恰好回复完最后一条工作消息。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我也舒了口气。最近开始了新项目,我已经连续好些天加班到深夜,这还是这两周来第一次这么早踏出万甄的大门。
揉揉酸痛的眼睛,街道尽头,夕阳还未沉落,车流如同河水,匆匆走过的行人身上也蒙上了一层淡淡金辉。
这时,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我以为是工作,叹一口气认命点开,没想到,是一条来自“八音盒”的推送。
这是我不久前关注的一家店,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推文展示了店主设计的八音盒,都很独特。我一直想去看,但迟迟没能空出时间。
难得今天暂时没有工作,是个不错的机会。这么想着,我点开了导航。
我:沿着这条路直走,在路口左转……
跟着导航拐过几个路口,周围的景色渐渐从精致冰冷的写字楼,变成了热闹欢快的步行街。
而傍晚,也总是这条长街最动人的时候。
落日的光线将一切都模糊,空气中,花香与食物的香气交织,为世界再覆上一层充满生气与烟火气的网。
暮春的晚上,一切都适宜,在夜风里,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准备好好散个步,慢慢走过去
直到——某个瞬间,我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种直觉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它带来了一点寒意,又随风落在我的耳边,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我环顾四周,暮色中,眼前的街道明明如此鲜活——三两作伴的行人,在夜风中晃动的花枝,有人推开一扇门,风铃便落下一串清脆声响
明明是如此平凡普通的景象,但那点寒意仍如影随形。
是地砖的花纹吗?它的走向在某一刻发生了扭曲;或是路边的行人,走过时的姿态与笑容出奇的一致。
又或许,只是今夜的风,比平时更温暖一些。
我尝试寻找这种直觉的来源,但眼前的一切都好似成了某种暗示,而它在告诉我,这里——
我:——是幻境。
🌞光选项——用天赋
我眼前的一切,也许都是不安直觉的来处。可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幻境?
思忖片刻,我凝聚力量抬起手,向不远处一家钟表店的橱窗挥出。
“哗啦”——橱窗的玻璃应声而碎,橱窗中展示的挂钟的钟摆也开始剧烈地左右摇晃,发出震耳声响。
但周围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当我再次看向钟表店时,碎裂的玻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完整,好像刚刚的一切,反而是我的幻觉。
🌙夜选项——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我还是有些怀疑,因此不打算轻举妄动,而是站在原地,继续仔细观察起眼前的一切。
擦肩而过的行人讨论着等会的晚餐,路旁钟表店的橱窗透出明亮温暖的光线,就连墙边花架上的盆栽也……
我忽然停住,凝神去看钟表店外那些盆栽,草叶在风中轻轻晃动的弧度和频率几乎完全一致。
这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现象。
我悄悄后退了两步,视线警觉地扫过每一处角落,右手也凝聚起力量。
将自己抽离后,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静止了,眼前的一切变成了彩色默剧,唯一真实的声音,只有我的呼吸和心跳。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被无限拉长,直到我蓄力的手臂都开始发酸,预想中的危机始终没有降临。
难道这个幻境,并不是为了攻击?我有些迟疑,打算再观察一下,以便寻找出离开幻境的方法。
深吸一口气,我顺手推开了旁边一家咖啡店的门。
风铃声响起,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几位客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声交谈,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柜台后的店员微笑着朝我递来一个甜品托盘——原来今天是这家店的店庆酬宾,柜台里的甜点全都免费赠送。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托盘,又抬头看看对方。哪有这样的幻境?倒像是误入了什么美梦。
我有些哭笑不得,转身想要去找其他线索,但刚刚还能推开的门此时却纹丝不动。身后的店员依旧微笑着,仿佛在等待我的选择。
必须要拿一份甜点才能出去吗?我更迷惑了些,但还是转身,从托盘上挑选了两份看起来很是美味的小蛋糕。
拎着打包好的小蛋糕,我再次去推门,果然,这次店门很轻易就被推开了。
不过,在我迈出去的瞬间,手中的纸盒忽然一沉。
我低下头,发现纸盒里的小蛋糕,又多了几种口味。
我:怎么像是嫌我拿得还不够多一样。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再抬起头望向长街尽处,明明时间过去,但夕阳仍悬在楼宇间,像被定格的幕布。
而那个制造这场幻境的人,始终没有现身的意思。
于是我又推开了隔壁一家糖果店的玻璃门。依旧是笑容满面的店员、全场免费的酬宾活动、和只有挑选了东西才能重新打开的门。
我在缤纷的货架间游走,最终选中了一个城堡造型的糖果罐,半透明的罐身里盛满了彩色的糖果,显得十分可爱。
就在我拿着糖果罐要离开时,罐身上简笔勾勒的阁楼窗户忽然被推开了,一只戴着眼镜的小松鼠探出头来,手里还捧着一颗褐色的糖果。
接下来,我几乎将这条街上的各种店铺都一-走遍——瓷器店、书店,甚至是藏在树荫背后的流动小摊。
我的双手也渐渐被各种各样的礼物堆满,会唱歌的陶瓷小鸟、装帧设计都很有意思的诗集,甚至是一串画着我模样的糖画。
我怀抱着一堆从天而降的礼物,虽然依旧没能找到什么离开幻境的线索,但也已经没那么着急了。
比起陷阱,这个幻境似乎更像是一场寻宝游戏。
游戏总有终点和尽头,如果将地图走遍都没能找到终点,那剩下的唯一可能是……
我转身,走回到了最初我发现不对劲时,停留的那家钟表店。
钟摆伴随着嘀嗒声摇摆,时针却还停留在原先的位置。我凝视着挂钟,忽然想到,我的天赋,并不仅仅只是使用力量和屏障。
我闭上眼、抬起手,将手掌轻轻贴在橱窗玻璃上。
无数纷乱的情绪便如潮水般涌来,喜怒哀乐,它们如丝线般交织缠绕,却又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
而在这千丝万缕中,唯有一条格外鲜明。是温和的、期待的,也是最真实、最开阔的。
循着这缕看不见的丝线,最终,我在街道尽头的一家玩偶店前停下了脚步。
店里被装修成梦幻的童话小屋,巨大的仿真橡树下,几只等人高的动物玩偶围坐在小桌旁开着茶话会。
再一转弯,橡树下,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与我对望。
是陆沉。他坐在一张彩色的小板凳上,身侧是一只兔子木雕。见到我时,陆沉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弯起。
陆沉:被你找到了。
我:这是什么捉迷藏的游戏吗?
陆沉:如果我说是的话,你玩得开心吗?
这么说着,陆沉笑起来,站起身时,将一只毛绒小熊放进了我的怀里。
——放在小蛋糕、糖果罐、诗集,以及其它所有礼物的最上方。
陆沉:这是玩偶店的酬宾礼物。
我连忙扶住小熊,不让它从这座礼物塔上掉下去。看看它憨态可掬的笑容,我又抬头看向眼前的陆沉。
一种被惊喜填满,又因此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我只能伸出手,轻轻揪了揪小熊的圆耳朵。
我:开心是开心,就是刚开始发现是幻境的时候吓了一跳。
我:而且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突然造个幻境?
陆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半晌,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等他拿开手时,我才发现,他从我的发间捉下了一条闪着虹光的彩带。
应该是刚才在某间店里,我抽中大奖时落下的礼花纸,留在了我头顶。
陆沉:最近Pristine的工作好像很困难,几次夜里路过都看到你们在加班。
我:所以才给我送了这么多惊喜?
陆沉点点头,他手指翻飞,将彩带系成一个蝴蝶结,又放在了小熊的头顶。
陆沉:想让你开心一下。
他望向我,目光很是温和。而我也因此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我:怪不得我一下子就发现是幻境了。
我:原来是你故意让我找到的。
这回,他反而笑着摇了摇头。
陆沉:这个,其实并不是。
我:不是?你不想让我找到吗?
陆沉脸上的笑意更深。
陆沉:还记得吗,我为你造过好几个幻境。
我点了点头,从前的那几场幻境……不论是其中经历的,还是经历完出来后发生的事情,的确都很令人印象深刻。
但我不明白陆沉为什么在这时提起从前的幻境。
陆沉:我记得,之前你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分辨出幻境。但这次几乎是刚走进来,你就发现了端倪。
我:比起发现,好像,更多的是一种直觉……
因为我并不是发现了破绽,开始怀疑。相反,眼前的一切都实在完美,而我只是第一时间抓住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陆沉环视了一圈玩偶店,视线最终又落回到了我身上。
陆沉:为了掩藏自己,我特地设了些障眼法。
我:嗯?其实也是这些障眼法,反而让我更确信是你。
陆沉:但它们不弱。
陆沉:你却还是准确地找到了这里,找到了我。
我看着陆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话里还有话。
于是我追问了一句。
我: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陆沉:和上次见面相比,你的天赋增长了不少。
陆沉若有所思。而我看着自己的掌心,也有些困惑——他好像对我身上天赋增长这件事很是在意,而这种在意甚至有些超出我的预期。
再回过神来时,陆沉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神情,看着我。
陆沉:可以让我到你家里,再喝一杯咖啡吗?
那只玫瑰星云的杯子现在还放在料理台的杯架上,但我却故意绷起脸摇摇头。
我:今天已经很晚了,不可以喝咖啡。
我:不过……
我:我新买了榨汁机,你想喝果汁吗?
陆沉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陆沉:好。
只是握上玩偶店玻璃门的门把手时,我又有些迟疑地转头看向陆沉。
我:迈出这道门,是不是就回到现实了啊?
我:可惜这些鲜花和礼物带不出去,再让我多看几眼吧。
走到哪里都能获得礼物、不论何时遇见的都是好事……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很美好的幻境
而陆沉点了点头,他站在我身侧,安静地陪我望向眼前、玩偶店窗外,那永不落下的夕阳发呆。
直到我终于回身,坚定地推开了这扇门。
也是这瞬间,我的怀抱倏地一空,无数星光从我怀中散去,眼前的图景也碎成纷纷然光点,最终汇成明亮的河流远去。
再回过神来时,我和陆沉正站在寂静的街道中央。夜色如幕坠下,而天边,是一轮明月。
看着眼前只有橱窗亮着一点暖光的八音盒店,我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本来要去做什么。
我:说起来,我本来是想去看看八音盒的——
陆沉:是这个吗?
像变戏法一样,陆沉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物盒,又将它轻轻放进了我因为走出幻境而变得空荡荡的怀抱。
而盒盖上,正是这家八音盒店的LOGO。
我:哇,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呀?
我看看怀里的礼物盒,又抬头看看陆沉,在月光下,他眼里的那几分狡黠,也被照得分明。
陆沉:在橱窗里看到了,觉得你会喜欢。
陆沉:或许也因为,我并不希望能让你开心的东西,只发生在幻境里。
就这样,我抱着礼物盒,在这渐深的夜色中,和陆沉并肩走回家。
路灯将我和陆沉脚下交叠的影子不断缩短又拉长,于是回家的路,也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我们。
很快,我们走到了家门口,我抱着盒子有些腾不开手,一旁的陆沉便十分自然地拿出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而当我端着两杯做好的鲜榨果汁从厨房出来时陆沉也已经将八音盒组装好了。
拧上一段发条再松开,芭蕾小兔便开始在胡桃木底座上随着乐曲缓缓旋转,音乐在客厅中流淌,叮咚作响,让人不由想起春夜与山涧。
我将手里的杯子在茶几上放下,跟着陆沉也盘腿坐在了沙发边的柔软地毯上,看着他十分专注的样子,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他。
我:说起来,你今天好像有点神神秘秘的,是发生什么了吗?
陆沉:没什么,只是整理旧物时偶然发现了一件东西,我想你可能用得上。
这么说着,陆沉从西装内袋取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茶几上。
金属与玻璃轻巧相碰,一枚十分熟悉又许久不曾见到的戒指出现在了桌面上。
我:灵之戒?
看着眼前这枚戒指,我不由得想到了从前许多因它发生的事情——它忽然出现,引着我进入一个又一个幻境。
在幻境中我经历了很多,周围的世界也由此向我展露出了另一种模样;而在幻境外,那时候的陆沉,和我不生疏却也没有现在这样亲密。
路走来,现在回头想想,灵之戒就好像是一把钥匙,或者是动画片里那些切换篇章时一定会出现的预兆。而现在,它又出现了。
我:你的意思是,我有用得上灵之戒的地方?
陆沉点了点头。
陆沉:前段时间,我翻看了之前血族的实验记录。
陆沉:里面提到了某些灵魂中的天赋可以被容器储存起来。
陆沉:特别是,与神相类的灵魂。
短短几句话,但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却让我的心漏了一拍。
我的目光在灵之戒上停顿了很久,再看向陆沉而他冲我安抚般地轻松笑了笑。
陆沉:其实这个结论只能算作实验中衍生的猜想,并没有经过太多的实践论证。
陆沉:但我看到它时,想起了之前,你可以吸收灵之戒的能量。
陆沉:也许,它本就是为了盛放你的天赋而制造的。
盛放我的天赋……我思索起来,而陆沉的目光也重新落在了那枚戒指上。
陆沉:如果是这样,你应该可以使用它。
即便是在这样暖色的灯光下,戒身镶嵌的宝石也仍旧泛出冰冷而凝滞的莹白色。
似乎真是在等待谁伸出手,再重新赋予它一点色彩。
但我还是有些困惑。
我:可是,我为什么要储存灵魂中的天赋?
我:刚刚你不是还说,我的天赋比之前强了许多。这不好吗?
这么说着,我把这段时间以来使用天赋力量的便利一一告诉了他。
小到日常生活中的开关灯、挤牙膏,大到刚刚在幻境中的感知。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能感觉到身体里力量的流动,那是一种充盈的感觉。
而陆沉只是安静地听我说着,看着我的眼神里也带上许多欣赏和鼓励,但开口时,他还是坚持表达了他的观点。
陆沉:天赋变强的确会带来力量,但有时,也会带来麻烦。
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什么,许久之后才笑了笑。
陆沉:也许只是我多虑了,不过还是先把它放在你这里吧。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就连八音盒的旋律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而我也仍思索着陆沉刚刚说的话。这段时间以来我的确一直享受着天赋力量带来的便利,如果要说天赋变强给我带来了什么麻烦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那些奇怪的梦。虽然最近已经很少出现,但现在我忽然觉得,那也是一种提醒——这份力量带来的不全是馈赠。
这样想着,我拿起了桌上的灵之戒,渐渐将它收拢在掌心。
我:储存天赋的话,难道是要试着把力量输送给它吗?
我闭上眼睛,尝试着调动体内的天赋,把它们想象成一股细流,向掌心的戒指流去。
一开始,我完全没有头绪。虽然这段时间训练不少,但这样调动整个身体里的力量,还是第一次
它们过于庞大,因此反而显得混乱无序、不受掌控;但渐渐地,我感觉到掌心戒指的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我。
就像要从我身体里分走一部分似的。
是牵引,也是对抗。因此我不敢走神,而是专注去捕捉住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
然而就在我即将抓住它的瞬间,我体内又涌现出一股与之对抗的力量。
它很紧张,像是努力扯着我,不肯放手。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最终我还是有些泄气地睁开眼。
而刚睁开眼,就撞上陆沉注视着我的目光。他的眼神有些严肃。
我把刚刚的感受告诉了陆沉。
陆沉:听起来像是你的天赋对它有些排斥。
我:……为什么会这样?
陆沉:我也不那么清楚,也许是你的天赋厌恶血族的气息。
陆沉:也许是它认为,需要留在你的灵魂中保护你。
厌恶血族的气息?听到这句话,我瞪了陆沉一眼,有点赌起气来。
我再次凝聚力量,强硬地引导着它去向戒指——既然说是厌恶,那就让它适应到不厌恶为止。
两股相反的意志在体内横冲直撞,我咬紧牙不肯放弃,直到陆沉按住我的手腕。
陆沉:◇◇,可以了。
我看着他,又瞪了他一眼。
我:现在你知道是不是厌恶了吧。说你刚刚是在开玩笑。
陆沉:我确实是在开玩笑。
我:这才对。那既然不是厌恶,就是它觉得我需要保护?
我: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让它觉得其实暂时并不需要?
不过这事说起来都觉得有点抽象,我向后陷进沙发里,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顶灯的光线有些刺眼,我不由得眯起了眼。
下一刻,随着“啪嗒”一声轻响,主灯被关掉了。整个空间沉入温柔的昏暗,只剩下落地灯柔和的光线。
是陆沉。我偏头去看他,突然好奇起来。
我:说起来,陆沉,你平时有什么放松的方法吗?
陆沉看着我,愣了愣,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尴尬的神情。
陆沉:工作不忙的时候,我会抽些时间去别的地方攀岩。
我:攀岩?……有没有更简单一点的?
陆沉顿了顿,看起来更为难了一点。
陆沉:偶尔,也会做杀手数独。
想到那些数字和虚线框,难免还是有点头疼和疲惫。
我连忙摇了摇头。
我:还是算了……
身旁的沙发轻轻下陷,昏暗的光线里,陆沉的气息靠近了一些,又半笼住我。
他柔软的指腹贴上我的太阳穴,轻轻揉按起来
他的声音在其中似乎也变得更温和。
陆沉:之前去一个高山国家的时候,我见过当地一种特别的头部按摩。
陆沉:很多人不远万里地过去,只是为了体验几十分钟的放松时刻。
我一下睁开眼,有些期待地看着眼前的陆沉。
我: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我:就算不能放松灵魂,也肯定能放松一下我被工作摧残的肉体。
陆沉看着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光线昏暗,但他有一双我看得格外明晰的温柔眼睛。
陆沉:好,也算是我作为老板,尽到了一些员工关怀的义务。
第二天晚上,陆沉再来时,带了很多东西。
我们铺好柔软的毯子,放好高度合适的软枕和靠垫,也选好了合适的音乐。
还有一瓶精油,是陆沉自己配的,有放松的功效。
陆沉关上了房间的主灯,只留下一盏香薰灯的光线,而我握着灵之戒,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好,也戴上了眼罩。
视线被完全遮住,只有从缝隙处漏进来一点点光。
耳边响起一点陆沉做准备时的窸窣声,我有点好奇,下意识抬了抬头,想从缝隙里偷看。
还没得逞,就被陆沉发现了。他轻轻按住我的眉心,把有些好奇的脑袋也一起按了回去。
柔软的指腹贴住我的太阳穴,平稳而均匀地画着圈,又如抚慰一般缓缓滑向耳后。
温热的精油滴落在我的皮肤上,薰衣草淡淡的香气在他掌心的摩挲下渐渐发酵,最后沉淀为乳香宁静的后调,还夹杂着一丝木质的清冽。
他修长的手指也渐渐穿入我的发间,指尖梳理过每一缕发丝,微微酥麻的触感如同细微的电流般,从发根蔓延至脊背。
过了一会儿,他的指腹又回到我的额间,力道变得更加轻柔,沿着眉骨的弧度缓缓推压起来
紧绷的思绪慢慢放松下来,连日工作的疲惫也随之散去了。
陆沉:需要更轻一些吗?
我下意识想摇头,却被他用掌心稳稳托住,示意我不要乱动。
我:现在就很好。
我:你的手法好像很熟练,该不会也是之前学过的吧?
耳边传来陆沉有些模糊的笑声,和着温热的呼吸一起落在我的眉心。
陆沉:如果我说是这几天刚刚学会的,你会觉得紧张吗?
我:那倒也没有,我相信你。
我:不过如果你不告诉我是个初学者的话,我可能都猜不出来。
他的手指仍在我的头顶揉按游走,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
陆沉:但对我来说,现在最好的取得你信任的办法,是向你坦诚。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我心念微动,手上的灵之戒忽然传来一阵暖意,体内那股一直紧绷的、抗拒的力量,竟然不知不觉松动了几分。
我:好像有作用诶。
陆沉:要不要听个故事?
陆沉:我记得你说过,听着我的声音很容易放松下来。
我愣了愣,很快笑起来。那是某一个加班的深夜,为了讨论新项目,我们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
陆沉的声音和敲击键盘的轻响,让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我才发现,我们依然在通话中,听筒里还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陆沉醒来后,我还试着和他套话,想知道那天晚上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梦话,而陆沉告诉我的,就是那句。
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故意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那你得讲一个我没听过的。
陆沉轻轻笑了一声,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此时的表情。
陆沉:那我要好好想一想。
房间里,在舒缓的大提琴声之上,陆沉的声音也慢慢铺散开来。
我的思绪逐渐变得缓慢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身体里那即便是细微变化也愈发清晰起来的力量。
在这样的安抚下,我能感受到,体内那股一直显得有些紧张的力量开始缓慢地流动、舒展。
直到——终于,它像是从身体里被分离出来一般,变成了独立的一条。
我睁开了眼,而掌心的灵之戒,那颗莹白色的宝石,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它在其中流动,微弱地明灭,又好似呼吸。
我:陆沉,我们好像成功了!
陆沉点了点头,他看着戒指,眼神似乎闪过一点凝重,但转瞬即逝,就像是我的错觉。
陆沉:嗯,可以再多试几次。直到不需要其他方法,你也能使用它。
于是我们约定好,每周都空出一个晚上,用来实验对灵之戒的使用。
除了按摩之外,还有冥想、瑜伽,或是香薰泡浴,也都有些效果。
我们还会借着放松的名义玩一些小游戏。有时是下几盘简单的棋,有时是一起听张老唱片,有时也会是在星光下跳一支舞。
很多次练习结束时已经是深夜,我们就会关上灯,只是坐在一片黑暗里。
而那已经储存了许多能量的灵之戒,便会在夜色中泛起绯红光晕,如同宇宙深处的玫瑰星云,在黑暗中缓缓流转、变幻。
到后来,我已经不再需要事前的放松,就能自如地向灵之戒里转移力量。
虽然就目前而言我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用,但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它会再次成为开启下一道门的钥匙——或预兆。
窗外夜色深沉,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原始资料库,白炽灯苍然的光线下,陆沉仍在翻看着一页又一页的人类档案。
终于,在浩繁的名字与档案中,陆沉揉揉眉心,放下了笔。
不久之前,女希带着一张名单,再度找上了门
枯黄纸张上满是扭曲的字迹,记下的,是那些逃过了无数次追杀、在人间隐藏的叛神之名。
他们将是血族接下来要继续清除和转化的目标,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猎杀。
但这是老家主在位时的陈年旧事,陆沉并不打算管。
更何况那份名单实在长得让人厌倦,陆沉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它搁在了一边。
直到再几天后,一名来自地下世界的杀手又找了上来。女希告诉陆沉,这是她安排的另一名“清道夫”。
杀手:陆氏的家主,希望我们的合作,不会让你太难堪。
藏匿在荆棘与阴影中的杀手,有着同样令人厌恶的做派。陆沉知道这是女希对血族立场的测试,更是一种威胁和警告。
可那个瞬间,在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另外一件事。
现在他还不能完全确认女孩真正的身份,但如果、如果她的名字也出现在这份名单上……
她会被“清道夫”找到吗?
这个念头让他一刻也无法冷静,于是他安排了人手去她身边暗中保护她。
这样仍不够,于是他出现在她家附近的街道,给她送去了灵之戒,又教会她如何隐藏天赋。
即便这样,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至少能在危急的时刻争取到一线生机。
但是现在……
翻阅档案的沙沙声已然停止了,而且停止了很久。
陆沉看着手中的名单,有一瞬的怔然。
名单上列着许多从前的神名:风火雷电、睡梦与雾气……
这是女希当时交给他的名单,而现在,在这张名单上,每一个神的后面,都一—对应上了他们如今的名字和身份。
为了找出他们,陆沉派出了无数耳目,自己也在资料库里花费了许多个日夜。
陆沉凝神,又将手中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几乎要将每个字、每个笔画看仔细。
他没有看错。
这份名单里面,没有她的名字。
窗外,仍未天明。一阵突然而至的风急促地撞击着玻璃窗,发出突兀的声响。
鲜少有人踏足的资料库里,白炽灯晦暗的光线从天花板洒落,在档案柜上反射出冰冷色泽。
这间资料库很早就关门了,这个时间除了他不会再有其他人。
陆沉抬起头,入目是很高的档案架和上面密密麻麻的资料,可投下的,只有空荡荡的影子。
他从架子上再度取下一份档案。
陆沉:你不认为,你的委托人今晚会死。
资料库里还是安静,只有排风扇的转动声与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但陆沉并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地翻阅起手中的档案。
直到他将档案重新放回原位,远处的档案架后才响起了并未隐藏的脚步声。
萧逸站在两排档案架的交界处,光影便将他也分出两侧。
萧逸:你知道冯陈。
萧逸:看来我找对了地方。
脚步声落下,萧逸从阴影处彻底走到了灯光下
萧逸:最近几起失踪案,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陆沉:比如?
萧逸:比如,现场为什么有一股力量,指向血族。
陆沉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递去一张枯黄的纸等到对方接过后,才淡淡开口。
陆沉:你也说了,只是一股力量。
萧逸从名单上一扫而过,眼底浮现一点了然。
萧逸:有人在猎杀这些神。
接着,他又从上到下,把每个神名对应的名字都看了一遍。
其中有四个名字,他都有印象。或许再过不久,这份名单上没有几个能够存活下来。
而目光落到自己的名字上时,萧逸顿了顿,但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连眼睫都不曾颤动分毫。
等到整个名单都看过一遍,他才挑了挑眉。
陆沉:她的名字不在上面。
萧逸:我看得见。
萧逸:这不是什么好事。
萧逸顿了顿,冷冷看向陆沉。
萧逸:但幸好,她不在上面。不然你现在恐怕很难像这样站着了。
陆沉:你想错了。她不可能在上面。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档案上的积灰在晦暗的光线里缓慢浮动,资料库里,连空气都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陆沉脸上露出了一点笑
陆沉:你已经知道是谁要杀你的委托人了,有什么打算?
萧逸嗤笑一声,他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萧逸:可惜,我不喜欢任务被人白捞好处。
这么说着,萧逸收下了名单,转身离开。
萧逸:有些地方,得有眼睛盯着。
萧逸:这你们应该擅长。
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漫长夜色中。
陆沉垂下眼,看向腕上表盘,时针正指向一个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
而黎明前,总是有着最深的黑暗。翻涌的浓云会遮蔽所有光亮,直到那代表未来的某一刻来临。
自那起失踪案后,这段时间媒体上又陆陆续续报道了好几起类似的案件,但都没有后续。
大家仍在讨论,有些忧心忡忡。要说完全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但与其担心可能发生的意外,还是专注过好眼前的每一天更重要。
就比如——今天是休息日,赖床也是应赖尽赖,然而就在我迷迷糊糊之际,阳台窗户那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敲窗户……我睡眼惺忪地望过去,想要找出声响的来源。
定睛一看,一只毛茸茸的棕色小鸟正在窗外半空中飞来又飞去。
我:雪莉酒!
我连忙跳下床去打开窗,雪莉酒立刻就飞进了屋,停在我的肩膀上,有点委屈地蹭了蹭我的脖子。我也侧过头,轻轻蹭了蹭它的头顶。
紧接着,雪莉酒就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叫声中,高音和停顿似乎都很有讲究,听起来……像是在唱歌?
唱歌?不会是我的幻听吧,我又凝神仔细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好像是查理苏爱唱的那首“未婚妻快起床”的起床曲。
这种说早上好的方式.
我忍不住朝阳台外看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楼下的查理苏。他站在车边,正抬头看向我的方向,银色的发丝被阳光照出一圈光晕。
见我探出头来,他便笑起来,冲我挥了挥手。
查理苏:早上好,未婚妻。
我愣了愣,睡得有些懵的脑子这时才清醒过来——今天是之前和查理苏约好的,雪人症痊愈之后要去医院体检复查的日子。
我连忙也冲查理苏挥了挥手,而雪莉酒在我的手指边蹭了蹭,便又飞了起来,飞回了查理苏肩头。
我:稍等我十分钟!
十分钟后,我已经坐在了查理苏的副驾驶座上,怀里还抱着一大捧鲜花。
查理苏启动车子,很快便汇入了车流。
自从雪人症被大范围治愈后,生活渐渐回到正轨。人们总是往前走的,于是渐渐也很少有人会再主动提起那段艰难的时间。
但对查理苏来说,并不是。
病症确实在身体层面得到了治愈,而在那之后,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他要做很多的实验,写很长的报告,参加学术论坛,做科普演讲,偶尔在小说网站上继续论文连载,以及——
我:……说起来,查理苏,昨天你和那个人吵架,最后是谁赢了?
回查理苏挑一挑眉,单手一打方向盘。
查理苏:你应该问,昨天我和那个人吵架,最后是怎么赢的。
回他的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抑制不住的笑意,脸上满是骄傲。
我看着他,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由得笑出声来。
昨晚洗漱完后,我抱着电脑靠在床头,填起了一张条目众多的表格,那是查理苏为我量身定制的“每日身体状况检查表”。
他表示虽然雪人症痊愈了,但仍需注意后续的身体状况,于是让我每隔三天填一次表给他发过去。
一开始,都还是些基础的检查项,像是心率、体温、血压的平均值,有无头痛失眠、食欲不振等症状。
但到后面,表格里的问题就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我:吃了什么和每日心情也就算了。
我:每天有没有想Charlie、想了几次、分别在什么时候想的这些条目又是……
看到这些奇怪的问题,我觉得好笑也有点无语,于是就挑着拣着填,懒得写的干脆就空着。
毕竟其中很多问题的答案,都在我和查理苏平时的聊天里了,想来他也不会生气。
把表格丢进和查理苏的聊天框,我又顺手点开了他连载论文的小说网站,习惯性地看了一眼
没想到,在评论区里,查理苏跟一个人吵了起来。
是查理苏写的那篇关于雪人症后遗症的文章,有个人在底下发了一大段评论。
大概意思是,雪人症后遗症可以吃什么什么药,还把药的名字和购买链接也贴了上去。
涉及这类事,查理苏向来都很认真。他详细分析了那种药配料表上的成分,指出那里面最有效的成分可能不过是一些钙剂。
查理苏:不懂就别乱科普,你说的这种药。
查理苏:完全只是挂着噱头的保健品,对雪人症后遗症没有任何益处。
对方不依不饶,又贴上来各种证明药品有效的文献资料、论文链接。当然,还是被查理苏一眼识破。
查理苏:?
查理苏:你这哪里找来的乱七八糟的论文。
查理苏:全都是花钱就能上的——三、流、杂、志。
就这样来来回回,这条评论底下盖了很多层楼。而查理苏用词犀利、证据也精准,就显得对面像个小丑。
所以很多楼里,都是围观群众的哈哈哈哈哈哈,配上各种表情包,很是热闹。
我一开始有点生气那个人的胡搅蛮缠,但看到后面反而更感觉查理苏实在可爱。于是我顺手截了图,发到了和查理苏的对话框里。
我:大名鼎鼎日理万机的查医生,怎么在小说网站和人吵架呀?
查理苏秒回了一个雪莉酒举着小翅膀哭哭的表情。
查理苏:其实不只是在小说网站……
接着,查理苏给我发来了好几个链接,囊括了各大社交媒体平台,只要上面出现了关于雪人症的假消息,查理苏都会上去认真科普回复。
我看得止不住笑,回复了他一个“你很棒”的表情包。
越想越觉得可爱,于是我十分配合地又问了遍。
我:那昨天吵架,你是怎么赢的?
查理苏:最后我就回复了他几个字——
查理苏:那你吃吧。
查理苏:毕竟对于这种反驳型人格,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嗯嗯啊啊。
情不自禁地,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查理苏,简直完美参透了人性。
回不过再仔细一想,我就又有些疑惑。
我:既然你早就知道该怎么应对,那你前面为什么还和他你来我往了那么多层楼呀?
查理苏:因为我的目的不是让他相信我,而是让围观的大家相信我。
查理苏:所以我才一点点给证据、放资料。
查理苏:有时候这种带点娱乐性质的帖子,反而比正经的科普帖,能科普到更多人。
我:原来是这样……
我:不愧是你,查理苏!
查理苏:当然!
这回,我们一起笑了出来。雪莉酒也扑腾着翅膀,在我的膝盖上随着车内欢快的音乐一跳一跳。
又开了一段时间,车子在城郊的一处建筑前面停了下来。
查理苏拉开车门,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下了车,却发现这里并不是之前的医院。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座线条简洁利落又不失设计感的崭新的现代化建筑。
我:哎,这里是……
我环顾四周,在建筑十分不显眼处挂着的一个金属牌上,写着“Charlie's特别医学中心”。
回而在名字底下,还写着一行小字,我仔细辨认起来。
我:……Charlie's,the world's……所以这个医学中心,是你成立的?
查理苏点了点头。
我:哎?可你最近那么忙,是什么时候弄的?
查理苏:最初在我的脑海中规划,应该是雪人症即将被我们攻克的那段时间吧。
怎么可能!我有些惊讶,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把从土地、建筑,到人员、设施等等一切全部落地……
查理苏当然注意到了我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带上一点小得意,冲我眨眨眼。
查理苏:只要有足够的钱和头脑,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走进医学中心大厅,葱郁茂盛的绿植划分出不同的功能区,许多地方都运用了流线和圆弧形的设计,削减了这类地方一贯的冰冷。
再回身,天光流泻,落入中庭,一座雕塑伫立其中,简洁线条勾勒出人的姿态,又因为独特设计,让它一半隐匿阴影、一半被天光照亮。
看上去,它似乎正坐在天光与阴影中沉思。
我:哇……
我:查理苏,你能带我参观参观吗?
查理苏笑了起来,好像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表扬。
查理苏:当然没问题。
查理苏:那么就先从餐厅开始,再前往体检室参观。
查理苏:等到检查做完,游览其他区域,查漏补缺。
我:嗯,好主意。
我们一拍即合,先做了几项空腹的检查,又去了体检中心的餐厅吃饭,吃完饭,再去完成剩下的项目。
这样一个流程下来,我既完成了体检,查理苏也顺便带我一一参观了体检中心检查层的各个检查间。
再回到体检中心大厅,查理苏开始给我讲解起那些刚才没来得及深入了解的巧思。
查理苏:这一块区域,是体检中心。
查理苏:除了基础体检之外,特别设立了一些针对特殊病症的检查项目。
查理苏:同时呢,还专门做了个规划路线的机器——
查理苏:把自己的体检项目单放进去,机器就会自动生成一条前进动线。
查理苏:能够99%做到不走回头路,不排无效队。
体检花费时间最多的,的确大都是走重复的路,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查理苏也冲我十分自得地歪了歪脑袋,又带着我去了下一块区域
查理苏:这一块呢,是医疗服务部。
医疗服务部如其名,有着医院必需的基础设施,如病房、手术室、重症监护室、各科科室等。不过动线也同样设计得更人性化、更精巧。
路过其中一间病房时,我无意中扫了一眼,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窗外,是一树紫藤花,正值深春,紫色深浅倾泻如瀑,有几只小鸟穿梭其中,带起风与香气,盎然春意扑面而来。
我:查理苏,这里窗外的景色,好漂亮呀。
查理苏:每一间病房外的都不一样。
接下来,他又带着我去了另外好几间病房,窗外都是不一样的景色。
翠色湖泊、绵延花树,还有医学中心南边一角的儿童乐园,远远看去,一栋一栋彩色的房子像是一朵一朵开在草地上的蘑菇。
不止如此,我还发现了查理苏更细节处的用意——他让患者看到的,都是好的、不会产生心理刺激的柔和景象。
比如,神经衰弱患者的病房不会对着儿童乐园,麻痹甚至截肢患者的病房则会刻意避开医学中心的运动场。
我:我明白了,你是希望患者能时刻保持一个好心情?
查理苏: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一个人的内心永远比他们能做的事情要强大。
我:的确很有道理的一句话,那么它的出处是?
查理苏:我本人。
很查理苏的回答,但不得不说他也的确实实在在地执行了下去。
比如带有倾斜盆的水槽减少了溅水的回声、向上投射的灯光能够减少病人的焦虑感……除了窗景之外,病房里还有更多人性化的细节。
离开病房区,查理苏又带着我走了很多地方,而每一个地方的各种特点与细节,他都如数家珍。
像是强磁成像仪、共聚焦显微镜、流式细胞仪……许多我听过没听过但总之都没见过的东西,在他的医学中心,都应有尽有。
认真介绍讲解着这些地方与设备的查理苏也显得比平时更闪闪发光。
看着他如此眉飞色舞的样子,我正想用力夸赞几句,没想到他先冲我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查理苏:等等,未婚妻,先别急着夸我。
查理苏:还没有到我最骄傲的地方呢。
查理苏的神态看起来像是在秘密基地藏好了宝藏,要给我一个巨大惊喜。于是我憋回去了夸奖,点了点头。
最后,我跟着查理苏,来到了医学中心角落的一栋建筑前。这栋建筑比之前的几座都要更小、也更寂静一些。
查理苏:欢迎来到特别实验中心。
这么说着,他的眼神沉了下来。
查理苏:这里是专门为那个地下的世界,还有所谓的神设立的。
地下的世界……想起此前经历的种种,我深呼吸一下,有些期待也有些忐忑地等待即将看到的东西。
但出乎意料的,推开门,里面是空旷的大厅与长长的走廊,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回音。
我跟着查理苏,继续往里走,但依旧没有器械、没有设备,甚至连一本书、一张照片都没有
我:这里……为什么还是空的?
查理苏:因为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
查理苏:比起祂们对于人类世界的了解,我们对祂们的了解相当有限。
我思索起查理苏的话,再回过神时,他已经带我走到了最深处的一个房间。而在这个房间里,是有东西的。
关于雪人症的各类资料、病人的诊断记录、研究报告、试制中的药剂……甚至是一张刚有雏形的地图,那似乎也与地下世界有关。
还有我送他的那个玻片,被摆在了整个房间最中心的位置。
我看向查理苏,而他也朝我笑了。
查理苏:不过好在我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
查理苏:总有一天,我会把这里填满的。
也总有一天,我们将不再因为神秘与未知而对地下世界感到畏惧。
从特别实验中心走出来,我的脚步反而更轻快了一些。
阳光正好,我们靠在中庭那座雕像上休息。
我:查理苏,我好像发现这座雕像在美观之外的设计重点了。
查理苏:嗯,设计的精髓之处就在于做实验累了,可以出来靠一靠。
查理苏:完美的人体工程。
查理苏去买了两瓶苏打水——不过说是买,便利店还没开,他完全是大大方方走进去自取的。
查理苏拧开瓶盖递了一瓶给我,我大大喝了一口,清凉的液体一路流进喉咙,胸口也腾起了泡泡。
他也在喝,我便在一旁观察起他来,很快就被发现,他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今天,你好像格外高兴、格外有热情。
查理苏:我平时看起来不高兴,没有热情吗?
他的眉眼一下揉皱在一起,像是有点委屈。
他当然是高兴的、热情的,面对患者的时候他简直热情得不得了,但今天他表现出的热情又属于另一个范畴。
我:嗯……至少,我没见过你对论文有这么大的热情。
查理苏:因为我不想写出一份标题夸大、样本量极小,控制变量就是控制了手术前洗手步骤的论文。
查理苏说完,自己也笑出了声。
查理苏:也因为写论文这件事,确实有点没意思。
顺着这个话题,他跟我讲起了他上大学时不得不写论文的经历。
那时候,他其实也有许多想要研究的课题,倒也不是没能力或者没时间写。
但写着写着,就预见到结果了,而一个确定的结论总会让那些漫长而详尽的论证显得毫无意义,于是他便懒得再写,去追求下一个东西。
我:现在,亲手建造一个医学中心,会让你觉得很有意思。
查理苏:就连实验的器械都要自己造,当然很有意思。
天才,似乎总是容易喜新厌旧。
因为太聪明太透彻,所以世间万事万物在他眼里都过于简单,所以他会很快失去兴趣。是激情澎湃也是贪得无厌。他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可这时,脑海里又不自觉浮现起他治病救人时的样子——他是如此热爱这一条路。查理苏是天才,但好像,又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天才。
见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查理苏忽然一下子凑上前来,离我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
查理苏:未婚妻,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你如果有一环走错了……以你的资质,说不定会变成一个超级反派大恶霸。
查理苏:嗯,有可能。而且我觉得我仍有机会。
我:什么意思?
他歪着头装模作样地沉思了好一会儿,直到我戳了戳他的肩膀,他才开口。
查理苏:扮演一个强抢民女的恶霸。
好不正经又好查理苏的回答,但我还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查理苏反而笑得更开心。
天色很好,人的心也变得柔软。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故意专捡那些无用的话题。
查理苏:未婚妻,你知道吗,每天晚上我从那个实验室离开的时候……
查理苏顿了顿,看向我的目光也忽然变得十分认真。时间像是在他的目光里被拖慢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了。
查理苏:都会和那片玻片飞吻告别。
日光渐斜,我们靠着彼此又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查理苏接到一个电话,似乎很急,因为查理苏听着电话,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毕竟这处医学中心才刚成立,大部分事情都需要他拍板做决定,不论怎么想这段时间他都应该很忙。
拒绝了查理苏陪我再逛逛这里的提议,我推着他让他快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又几个电话的催促之后,查理苏不得不走了,临走前他许诺如果有了什么新的研究成果,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笑着应下,等查理苏离开后,我低头看了眼时间,现在还早,难得来这里,我索性再四处逛逛。
经过某个办公室时,我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挂着的铭牌,一下停下了脚步。
我:……周未成?
我: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是重名?
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敲响了门。
???:请进。
我推门进去,办公桌后的人也抬起了头。虽然戴着口罩,但我仍能认出来,这就是他。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周未成摘下口罩,笑了笑。
环顾四周,这间办公室很是干净整洁,摆放着不少仪器设备,半面墙都是资料,大部分都和灵魂与人体相关。
我:周博士,还真是你。
我:所以,是查理苏聘请了你作为特别医学中心的医生?
周未成:嗯。大概半个月前,查医生找到了我,邀请我来这里任职。
周未成:他希望我能够在这里继续灵魂和神类相关的研究,并愿意提供最新设备。
顺着他的目光,我意识到,办公桌旁的那几台连接着电脑、正在运转的大型设施便是他口中所说的最新研究设备。
显示屏上不断跳出一行又一行我看不懂的字符,而一旁的烧瓶里,正沸腾着某种暗红色的物质。
虽然我对这些研究了解不多,但也看得出这些设备装置质地精良,造价应该不菲。
我重新看向眼前的周未成。
我:还真是有点……有点神奇?看到你出现在这里。
周未成笑了笑。
周未成:不瞒你说,曝光血族的计划失败之后,我对这个研究简直深恶痛绝。
周未成:但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
我跟着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不免也有点感慨。天赋、灵魂、神,DEA、雪人症…….不知从何时起,世界似乎变得全然陌生。
之后又要走向何处,谁也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好像就只有尽力活下去、去看到结局。
周未成:查医生告诉我,现在我需要想清楚的,是要将这个研究如何运用。
周未成:而这里,是可以为我解惑的地方。
周未成:这确实是个令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有查理苏在,这一次,研究成果被滥用的风险,可以无限趋近于零。
至于这项研究究竟能深入到什么程度,周未成说,他不是天才,但他会尽力。
看他状态不错,我便想着不再打扰他,准备起身离开。然而站起来时,余光扫见周未成桌上的一份报告。是一份尸检报告。
我:这是……北郊别墅区失踪案的失踪者之一?
截止到目前,新闻报道里写的仍是失踪,但现在看来,和大家猜测的差不多,失踪者已经死了。
一旁的周未成顺着我的目光朝桌上的报告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周未成:没错。尸体出现的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布。
周未成:恐怕……也很难对外公布了。
我:……这是什么意思?
得到周未成的同意后,我拿起报告翻了几页,异常的身体指标、过高的某些参数,甚至完全突破了正常的人类极限。
我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很快,周未成的话便证实了它们。
周未成:死者并不是普通人,她是,或者说曾经是一位神。
我的心脏一下跳得很快很重。神的尸体出现了,还被送到了周未成这里。谁既与周未成熟识并且信任他,还与神有着最直接的联系?
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答案,我索性直接问出了口。
我:这尸体是哪里来的?
周未成显然犹豫起来。而我盯着他的眼睛,很是坚持,他只好叹了口气。
周未成:是萧逸送来的。
周未成:我也问过,他是在哪里发现的,但他并没有说得很详细。
周未成:只提到了,是有人送上门……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就想到了之前那项能让萧逸临时接下、亲自出马的任务。
现在看来,那任务并不普通,所以整个赏金工会也只有萧逸能接。
而这段时间,失踪案层出不穷,至今为止都没能找出真相。如果和神相牵扯,那反而说得通了,但同时也说明了其中险恶。
不论对方是谁,把神的尸体送到萧逸面前,简直就是故意挑衅……我觉得事态不妙,赶忙跟周未成道了别,离开了医学中心。
我小跑起来,一边低头点开手机。
▷我:萧逸,你在哪里?我有事想和你说。
编辑好短信、按下发送键后,我攥紧了手机,等待着萧逸的回复。
下意识抬起头,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覆上阴霾。
天色随之暗下来,空气中浮动起湿冷水汽,似乎又融进我的皮肤,将本就烦乱的思绪搅得更加混沌,也让我更加心神不宁。
我反复按亮手机,但依旧没有回复。现在也并不是他的训练时间,难道……
我索性拨通了萧逸的号码。
手机提示音: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还是无人回应。我站在屋檐下,天空也已经落下雨水,看着雨幕中往来的车辆,我有些心焦。
不想再等下去,我闭上眼睛,凝神专注,将神识放出去。
被放大的意识从我脚下开始蔓延,交错延伸成一张网,探向整个城市,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有些吃力,但我还是坚持着,也终于有了结果——就在赏金工会不远处的一个普通公寓,萧逸正在房间里和一个青年在说着什么。
我:找到了。
我叫了车,迅速向着那个方向赶去。
二十分钟后,我到了公寓那房间所在的那层楼。我正准备走上去,脚步却在这时顿了顿。
神识的视野里,一根散发着蓝光的细细的线出现在我眼前,其上光华流转,往其中一间房子里去了。
再凝神细看,四周原来遍布蓝线,它们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几乎将整层楼都包裹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开了,萧逸出现在我眼前。见到是我,他挑了挑眉。
萧逸:怎么到这儿来了?
看他毫发无损的样子,我放下心来,但这件事还没弄清楚,于是我走上前,直接开口。
我:你在处理工会的任务吗?
萧逸点了点头。
我:这个任务,是不是和北郊别墅的失踪案有关系?
这回,他顿了顿。于是我趁热打铁,继续问了下去。
我:而且还和神有关?
萧逸看我一会,眨眨眼,笑了起来,抓起我的手腕把我拉进了房间。
萧逸:进来说。
房间的装修很简单,没有多余的摆设,甚至没什么生活的痕迹,几乎就是样板间。
正对着门的是客厅的沙发,沙发上坐着一名青年,正是我通过神识看到的、与萧逸交谈的那人。
见我进来,他站起身,有点好奇又有点局促地看着我。而我转头看向萧逸。
我:这是工会的雇主吗?
萧逸:之前是,现在不好说。
青年正喝水,听到这句话,他像是呛到了一样,猛猛咳嗽起来。我疑惑地看向萧逸,他也看着我,耸耸肩,也没避讳。
萧逸:他没有说实话,隐瞒了不少信息。
接着,萧逸简单跟我讲了这个任务。眼前的青年叫冯陈,自己找上门来发委托,说有人要杀他,凶手还和失踪案有关,要求保护。
原本萧逸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保护任务,就按照以前赏金工会惯常的流程,派了人在冯陈家附近驻守。
然而就在我和萧逸去飞碟训练场的那天,萧逸回程时,从车的后备箱里发现了北郊失踪案受害者的尸体。
虽然这种接下任务后被挑衅的事在赏金工会也经常发生,但这一回,似乎有些太赶巧了,就像是为了故意做给萧逸看。
于是萧逸把尸体送到了周未成那里,结果发现是神。
第二天,他便去了北郊失踪案的现场,也找到了一些线索。
顺藤摸瓜,萧逸得知了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的失踪案,是有杀手在照着一份名单杀人,而这份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神。
说完,萧逸冷冷扫了冯陈一眼。
萧逸:冯陈,你也在那份名单上。
萧逸:LONGDAY的继任仪式上,没有任何人带路,你直接找到了我。
萧逸:能在赏金工会总部绕过那些守卫,想必是用了你的天赋。
冯陈沉默了。而萧逸似乎已经快要失去耐心。
萧逸:我不接不清不楚的任务。
萧逸:既然什么都不说,那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
这么说完,萧逸拉起我的手,准备带我离开。
这时,冯陈终于开口了。
冯陈:不要着急,我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冯陈:萧逸,不,应该说是火神。
冯陈:你的处境和我一样危险。
我和萧逸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冯陈。
窗外雨声淅沥,水汽在玻璃上凝结了一层半透的薄雾。我们对坐在沙发两侧,我看着对面的冯陈,仍有些惊讶他竟然知道萧逸的身份。
萧逸:你找上我,不是个巧合。
冯陈点头,再开口时,他说话的声音更低了些。
冯陈:当年,诸神从海底逃离,在逃亡过程中,大多数神被血族抓住,并且转化。
冯陈:只剩一小部分神逃过一劫,隐姓埋名地混迹在人群中,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冯陈:这些神中,有的和人类结合,诞下子嗣。
冯陈:只要他们愿意,他们所拥有的天赋也会被转移到后代身上。
这么说着,冯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逸。
冯陈:我和梦神交好,她也是在这次猎杀中第一个被杀死的神。
冯陈叹了一口气,神情里能看出他对那天的所见所闻仍心有余悸。
冯陈:那天我就在现场,亲眼看着她被对方杀死,毫无还手之力。
冯陈:我也是仗着天赋特殊,才勉强逃出来。
冯陈:杀手的力量很强大,招式也很邪异,我看不出他的来历。
冯陈:但我敢肯定,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一声惊雷落下,闪电将冯陈的脸照得惨白,我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下。
冯陈:我推测,也许……是创世神找来了。
创世神……我又想起了那些梦。
冯陈:敌人太强大了,仅靠我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所以我想要找到余下的神。
冯陈:联合起来对抗他们,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萧逸:你怎么知道我有神的力量?
冯陈笑了笑,看向窗外,在那看不见的每一处都是蓝色的丝线。
冯陈:一开始我也只是怀疑,所以去赏金工会发了任务。
冯陈:但现在,我可以确定,你就是火神。
冯陈:而且,你一定也在那个名单上。
刺目白光将浓黑的天幕撕裂,缺漏处传来震耳雷声,下一秒,暴雨倾泻而下,几乎要将城市都淹没。
沉默、寂静,而这种无声反而将每一处缝隙都填满,世界因此变得逼仄、变得令人窒息。
先前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我忍不住转头去看萧逸。
几乎同时,萧逸握住我的手,像在传递不用担心的信号。
他的侧脸隐没在半明半昧的天光里,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压平的嘴角。
萧逸:这也是我没有直接终止任务的原因。
萧逸:名单上确实有我的名字,不过,轮到我看来还有一会。
萧逸:我不打算等。
萧逸的眼神变得锋利。
冯陈:你想要在这里结束他。
萧逸没回答,而是直接追问起那名杀手相关的事情。
萧逸:你刚刚说,那个杀手的能力很强,说说看,具体是怎么个强法?
冯陈:……他似乎可以调用土地的力量,而且他的施法方式和我们不太一样。
冯陈皱起眉,似乎尝试去回忆去概括,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冯陈:即便是神,释放天赋的限度也不同,超过某个限度,总会力竭。
冯陈:可那个杀手好像根本没有这样的顾虑,他的力量就好像是源源不断——
他的话没能说完。屋子里的灯忽然灭了,周围暗下来,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瞬而过的隐约天光,勉强照亮一点。
下意识地,我释放出神识,果然,四面八方的蓝色丝线疯狂震动起来。
萧逸面色一凛,而冯陈露出害怕的神情。
冯陈:他来了。
我站起身,走到萧逸身边,手中的天赋蓄势待发,准备迎战。
丝线的震动越发强烈,逐渐集中于窗户的方向,萧逸一手挡在我身前,是个阻拦和保护的手势,我看向他,而他也正看着我。
萧逸:◇◇,和冯陈一起走。
我刚想说点什么,萧逸手上已经聚起一团火焰,击向窗户,玻璃迸裂,也一并轰碎了对方挥手而来的土刺。
石块与玻璃的碎片飞溅四周,但都被我身前的萧逸挡去。
一道闪电,照亮了窗外的黑影。雨水顺着鸭舌帽的边沿流下,整个人像是要和昏暗的天色融为一体。
厚重雨幕背后,他悬停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惨白的脸上是一双血红的眼睛,目光落在萧逸身上,像是毒蛇的信子。
???: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火神?
???:那可是我手下最完整的一具尸体。
我直觉危险,暗自积蓄力量。
而萧逸懒得回答,已经出手。深蓝色的火焰汇成游龙直直扑向对方,而对方也反应极快,侧身闪过。
再停下,他看着衣角被灼烧的痕迹,眼里浮起诡异的笑意。
???:我很早以前就想和你痛快地打一场了。
萧逸:废话不少。
杀手皱了皱眉,我们脚下的地板便忽然变软,开始变作陷落的流沙。
而萧逸手中的火焰也在同一时间凝成一柄灼烧的利剑,他握住剑柄,小臂的青筋都因此爆开,再用力插进地板——汹涌烈火几乎瞬间蔓延至整个房间,陷落的流沙被吞噬其中。
招式被破解,杀手舔了舔嘴角。
眨眼间,地面又发生了变化,像是沸腾的水,而水流中包裹的,是尖利的土刺,直直朝萧逸冲来。
萧逸皱起了眉,火焰炽盛,带着焮天铄地的磅礴气势,朝杀手扑了过去。
杀手土遁抵挡,两股力量相撞,冲击波在房间里荡开,带着炽烈的热度。
我原本想着能不能用天赋见缝插针帮点忙,但这样程度的战斗根本不是现在的我能插手的。
我只能紧紧地盯着萧逸,现在他整个人几乎都被深蓝的火焰包裹,火神的力量反而更像海浪,不断荡开,也不断冲撞着我的意识。
在某个瞬间,我的耳边,似乎落下来一串古老的回响。
比现在更遥远的时候,也是一场战斗。我能听见火焰的灼烧、号角的长鸣,山海哀鸣,生灵逃窜。
有声音要我快走,要我走得远远的,躲开时间也躲开命运,不要被找到。
直到——脚下地面抖了一抖,我这才回过神来。一阵又一阵的、属于神的力量不断在小小的房间里激荡,让我几乎站不住。
正想挥出屏障,但深蓝色的火焰比我更快一步,它几乎是眨眼间从萧逸掌心来到我的身边,把我裹住。
火焰汹涌,我看不清外面的状况。
只能听见激烈的对打声,和不断激荡开来、也因此不断冲撞着我的意识的力量。
终于,声音小下来,火焰护罩散去,我得以看清场上的状况。
萧逸和杀手分立两侧对峙,周身力量的波动仍未停歇。
房间里本就不多的家具也都被损毁殆尽,墙面、天花板和地板都是烧焦的漆黑痕迹和被土块石砾砸出的缺口。
看得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
就在这时,对方偏头,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再看向萧逸时,他似乎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耸了耸肩。
???:可惜了,今天运气不好。
说完,他从窗户一跃而下。
转瞬间,他的身影便融入了如注暴雨,再不见踪迹。
是萧逸把他打败了吗?不论如何,危机暂时解除,我得以松了一口气。
我看向萧逸,快步走到他身边。
他的身上有灼烧的痕迹,胳膊和手上都是细小的擦伤,甚至不少伤口有些冒血。
心急地抬头看他,我正想说些什么又突然僵住。因为我看到了他此时的眼睛。
苍绿色的眼睛,此时要更深浓,其中还无法自抑地跳跃着些微蓝光,在昏暗夜色里十分明显
这样的萧逸,让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焦黑的皮肤,灼热的温度,满是血水的浴缸,暴走失控的火焰。
以及看着我时,全然陌生的眼睛。
可现在的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用力地紧紧抓住萧逸的手,开口时嗓音都在颤抖。
我:萧逸?
也许是因为萧逸濒临失控,这回,我没有得到许可,但还是看到了那处牢笼。
那团火,像是被彻底激怒了一样,在牢笼中翻滚咆哮,拼命想要挣脱束缚。
而萧逸,他在竭力压制着那团火焰,蓝色便在他眼中明灭,昭示着无声地缠斗。
我心里实在慌乱,只想着再说些什么,让萧逸能听到我的声音、能回应我。
我:萧逸,你赢了……你赢了!
可他还是没有回答,我的耳边只剩下无尽的、似乎要蔓延至时间尽头的暴雨声。
直到我握着他的手开始冰凉的时候,我才听到了他低沉又沙哑的回复。
萧逸:没有。
我重新看向他的眼睛,蓝色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疲惫。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他甚至有点茫然。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萧逸。
手上传来紧握的力道,萧逸的眼神还是没有焦点,他只是下意识抓紧了我。
于是我明白了,他说的是,他没有赢。
我也感到了无措的茫然,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窗外,雨又下大了,暴雨如注,而雷声与闪电都已经停歇。
只剩下天地间绵延不绝的声响,是掩藏也是预示,带着局中人朝远方、朝未来的时间远去。
小镇上的一处小院,红砖矮墙圈出一块平整的沙土地,角落里有些杂物,像是被人暂时堆到了墙边。
而空出来的小院中心,萧逸和一个身穿厨师服的青年面对面站着。
青年的衣服有点邋遢,袖口沾了不少油污,脸上挂着笑,显得有点吊儿郎当。
他解开袖口的纽扣,又松了松领口,然后又是揉手腕,又是夸张地扭肩膀,整备好久,才满意地点点头。
直到和萧逸对上目光,他脸上的表情才变得认真起来,摆出架势。
青年: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话音刚落,萧逸出手了。一团蓝火如离弦之箭极快攻向对方面门。
青年也聚集起力量,直直迎了上去。两个身影很快缠斗在一起。
火光轰鸣,墙角堆积的杂物也受到气流冲击,几个空玻璃罐子霎时爆裂,飞溅的碎渣又在瞬间被高温熔成火雨,稀疏落下。
青年闪身避开灼热雨幕,深蓝火焰如鬼魅般又缠了上来,火舌舔舐浓烟,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他不得不咬牙撕裂被烧到的衣袖。
再一瞬,他起身反击,双脚蹬在红砖墙上借力,轰然倒塌的墙震起浓浓烟尘,金属碰撞声、火花爆裂声不绝于耳。
战斗十分激烈,但也能看出你来我往的两个身影都默契地控制着,让战局不要冲出这方地界。
而我正坐在墙边的树桩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院中过招的两人,在我的周围,是一道道蓝色丝线交织而成的火焰屏障。
这场计划外的切磋是萧逸主动提出的,比起那天和杀手之间杀机四伏的战斗,眼前的比试要温和许多。
不是招招致命的搏命打法,更像是有了一个合适的对手,从而借机训练对天赋力量精准的操控和调用。
拳拳到肉、有来有往,看得出双方打得都很爽快,萧逸的眼睛格外亮,脸上也多了一点兴味盎然的神采。
自从那天同杀手战斗以来,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脸上出现这种神采。这让我也跟着有点高兴起来。
今天,是我们踏上前往边缘地旅程的第三天。
三天前,在冯陈的公寓和杀手正面交锋之后,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的萧逸带着我们转移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是赏金工会的一处秘密据点,位于街角的小公寓,藏身在商铺的招牌后,很不显眼。
走到客厅的窗边,我下意识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这几乎成了最近我最常做的动作。
毕竟谁都不知道杀手会在什么时候再次出现。
这时,萧逸拎着食物推开门,他将东西放在桌上,抬抬下巴示意冯陈去吃。
接着,他又走到我身边,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不安,他捏了捏我的手指。感受到其中的安抚,我抬头看向他,笑了笑。
冯陈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食物,拿起筷子又放下,最终还是看向萧逸。
冯陈: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没有继续任务,你作为名单上一员依旧很危险。
冯陈的目光里多了一点诚恳。
冯陈:我之前和你们说过,我想要找到剩下的神,把大家联合起来。
冯陈:其实这个计划已经有了一定成效,我在北连市建了一个名为“边缘地”的避难所。
冯陈:那里已经有不少我们的同类。
冯陈:接下来,我打算回“边缘地”去,和大家一起对抗敌人。
提及边缘地,冯陈的情绪高昂了一些。
冯陈:我也想在沿途寻访几个离群索居的神。
冯陈:他们也在名单上,我担心他们会有危险,至少也要把有避难所的事情告诉他们。
冯陈:萧逸,我需要你的保护。
萧逸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我想了想,对冯陈所说的沿途寻访感到了一点疑惑。
我:不过,神识不是本为一体吗?他们不知道你建立了避难所?
冯陈愣了愣,似乎有些没想到我会提到神识这件事。但他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了。
冯陈:传说里是有这么一回事。但神力强弱不同,大家能互相感应到的程度也会不一样。
冯陈:比如我的神力微弱,要感应到萧逸就没那么容易。
冯陈:但如果双方的神力都很强,感应就会比较清晰。
冯陈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萧逸身上,再开口时已经有些急切。
冯陈:杀手一定会卷土重来,我——
萧逸:刚好,我也想再会会那个杀手。
萧逸一脸淡然,冯陈愣了愣,似乎完全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
冯陈:你的意思是……
萧逸:我会送你去那个边缘地。
说完,萧逸转头又看向我。我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又想要我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所以抢先开口。
我: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萧逸:你不在名单上,跟着我们反而会有危险。
我知道会有危险,但现在我更在意的,是我们带着冯陈刚转移到这间小公寓的时候——
萧逸照常用火焰在周围铺设保护网,这对他而言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我分明看到他收手时,眼里闪过的一抹幽蓝色。
虽然接下来萧逸没有再表现出其它异常,保护网的铺设也没出什么问题,但我仍直觉不安。
也许是因为那个暴雨的夜晚让我仍心有余悸,我总觉得他身上的情况,也许已经比他表现出来的严重更多。
而这回,我不能再让他去独自面对那些危险了
这么想着,我拉过他,又凑到他耳边说话。
我:听冯陈的意思,那个什么边缘地,会有很多神……
我:所以我想去问问他们,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可以吗?
萧逸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一点笑着的影子。
萧逸:要是我说不行呢。
我看着他,带上一点“拜托了”的表情,又眨了眨眼睛。而萧逸看着我,这回,笑出了声。
萧逸:确实说不出口。
萧逸:你要想来,就来吧。
我:好哎!
就这样,我们简单整理了行李,我也提交了年假,当天就出发了。
冯陈整理出了地图路线图,我们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了第一个隐居的神。
而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家小饭店。陈旧的木质门窗框、上个世纪末的装修风格,玻璃上贴着的菜单随着时间流逝也已经缺胳膊少腿。
完全想象不出,这里竟然住着一个神。我们推门走进去,店主兼大厨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名唤楚谷的青年。
见到我们、得知了我们的身份和来意,他也没怎么惊讶,完全接受良好,还留我们吃了顿饭。
认真听了冯陈说的来龙去脉后,他点了点头。
楚谷: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冯陈把边缘地的地址写在了便笺上,楚谷折好放进了口袋。
原本是打算就此告别、继续去找下一个神的,但临走时,萧逸看到楚谷悠闲坐着驱使力量去挥舞菜刀的样子,饶有兴味地停了下来。
萧逸:有没有兴趣跟我打一场?
有点突然的请求,楚谷却显得很高兴,他一下坐直了身体,上下打量着萧逸。
楚谷:说起来,的确是很久没有跟人交手了,还真有点手痒。
楚谷:那就……来一场?
不等萧逸再说什么,他已经一手握拳敲在另一只手掌上,一锤定音似的,一并站起了身。
楚谷:走,跟我去后院,那边有个空地,足够我们发挥了。
再回过神时,院子里又荡开一波对冲的炽热气浪,我本能后退一步躲避。
就在这时,鼻尖忽然绕上一阵肉类炙烤的香气。我抬起头,视线一黑,天空中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快落到我眼前的时候我才确认,那是原本晾在墙边架子上的两扇牛肋排,估计是被打斗时掀起的劲风卷上了半空。
我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将两扇肋排拎在手里,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肋排已经被烤熟了。我再仔细闻了闻,火候刚好。
终于,院子里的声响止息,萧逸和楚谷相对而立,楚谷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打哈哈。
楚谷:输了输了,不愧是火神,力量果然比我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萧逸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里的两扇大肋排,转头对上楚谷的视线,微一点头。
萧逸:你也不弱。
我仔细观察着萧逸,他气息略有不稳,但这回眼睛里似乎并没有蓝光。
但想起之前看到的、火焰在囚笼中挣扎的样子我还是有点担心。
我:还好吗?它是不是又在撞笼子?
萧逸也知道那时我看到了火焰的挣扎,他拉着我走到墙边的桌案旁,将肋排放到桌上的瓷盘里。
萧逸:没什么大问题。
一边说着,萧逸从墙上挂着的刀里选了一把切起了牛肉。
楚谷很是开朗,和萧逸打了一架之后看起来熟悉了,完全放下了先前的一点矜持,乐颠颠端着盘子跑到我们身边,示意给他也放一块。
就这样,有点莫名其妙的,一场比试之后,我们三个反而在后院的厨案旁排排坐,吃起了牛肉。
楚谷是个很健谈的人,他大口吃着牛肉,嘴巴鼓鼓囊囊还不忘说话,艰难咽下一口肉后,他主动把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楚谷:我也是从我老爹那里继承的这个天赋,用神名对应的话,应该是……食神吧,我:听起来,楚谷好像对自己身上的天赋知道的并不多。我有点疑惑,他叹了一口气。
楚谷:没办法,我老爹在我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也没留下什么话。
楚谷:我也一直过得懵懵懂懂的。
楚谷:最开始发现自己有天赋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
顿了顿,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
楚谷:脑子里多出很多乱七八糟的记忆,差点把我搞晕。
楚谷:本来我心里挺不舒服的,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天赋。
楚谷:但有一天我睡着了,醒来一看,喱,菜刀自己动起来了,锅里炒好的菜香得没边。
楚谷:我一想,也挺好,那就开餐馆当个厨子呗,就任由这股天赋操纵菜刀了。
我看着楚谷一会儿,问出了从一开始就十分好奇的问题。
我:你用完天赋不会有身体不舒服的情况吗?
楚谷挠了挠头,神色看起来有点茫然。
楚谷:没有啊,也就第一回发现自己有天赋的时候难受了一下。
楚谷:后来就没什么感觉了,怎么,你们会难受啊。
楚谷:可能每个神的情况不太一样?
我跟着仔细想了想,的确有这种可能。火神本就暴虐,所以萧逸在试图和对方融合时出现了失忆的情况。
但楚谷的食神就平和许多了,从刚刚两人打架时就能看出来。那……我们如果换一个角度把失忆当作是更严重一点的“难受”呢?
而这样的“难受”是可以克服、是会过去的,就像楚谷那样。我看了一眼身边的萧逸,而他也若有所思,目光落在空气中不知何处。
离开楚谷的饭店,下午将尽时,我们住进了小镇上的一家旅店。
旅店的房间带着一个露天阳台,往外看去,是小镇一望无际的田野。
我站在阳台上,感受着田野上吹来的远风,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情,每一件都像是小说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我的情绪和感知也跟着变得有点敏感,似乎已经很久没能这样平静了。
脚步声响起,又在我身边停下,我侧头看向萧逸。
我:今天你和楚谷的比试真的很精彩。
我:简直像在看仙侠剧一样,院子里飞沙走石,漫天特效乱飞。
萧逸:有这么厉害?
萧逸看着我,挑了挑眉。
我:嗯!
我重重点头以示敬意,又比出个大拇指,在萧逸面前晃啊晃。萧逸笑着伸出手将我的手抓住。我便顺势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我:不过,为什么你会想要和他切磋呢?
萧逸笑了笑,很快开了口。
萧逸:训练力量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人交手。
萧逸又顿了顿,握住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瞬。
萧逸:还记得杀手来的那天吗?我说我没有赢。
我:记得。
萧逸:这是实话。我对那团火焰的掌控不够,再打下去,他会占上风。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样的话,我好像很少会从萧逸那里听见。
萧逸:怎么这样看着我?
萧逸:占上风是一回事,想要杀我,是另一码事。
我:我以为,你会用“因为想变得更强”这样的表述。
我:而不是用这种轻松的语气说自己输了。
他偏过头,看向远方,太阳就快要落下去,一望无际的田野在这时才显出一点寂寞。
萧逸: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失败了再赢回来就是了。
萧逸:我会在他下一次来之前,做好准备。
现在,眼前的他又像是我认识的那个萧逸了。
无论面对怎样的绝境,都不会认输、都不会放弃,他会用尽所有办法,即便是撕,也要硬生生撕出一条前路。
这时我也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萧逸走来的这一条路,除了他,根本没有人能走完、走到现在
我:我也会做好准备的!
我想了想,打架我暂时帮不上忙,但我可以用我的力量帮助萧逸平静下来。于是我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这里值得萧逸依靠。
我:你有什么不舒服,都要告诉我,交给我来解决!
萧逸转头看着我,眼里浮动着公路上渐次亮起的路灯投下的光。
萧逸:好。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夜风带上一点凉意,但我们窝在阳台的沙发里仍很舒服。
安静了一会儿,我又不自觉想到萧逸身上的那团火、想到和食神融合得很好的楚谷。
我:说起来,楚谷好像和他的天赋、和食神的力量融合得很好,看起来也没受到其它影响。
我:虽然他偶尔说话也会带上一点神的架子?口吻?
我:但总之,这样相处下来,大部分时候就是个活泼的、二十来岁的小青年。
我:你说,他和食神是不是完全变成一个人了?
这回,萧逸沉默了很久。
萧逸:应该不是吧。
风骤起,摇动树影,覆上他的眼睛。
萧逸:哪怕再像也不是。
而我看着他。看到的,只是萧逸的眼睛。
小镇的早晨,开始得很早,不到七点,街道两旁已经摆起了各种小摊,食物的香气和热情的吆喝声交织出独属小镇的平静。
楚谷:各位,回见!
接过楚谷递来的早餐,我们和他道别,继续上路。
萧逸开车,我坐在他身边。车窗被摇下,夹杂着清晨水汽的风便瞬间充满了车厢。
汽车在笔直的公路上飞驰,车窗外,树木与城镇渐渐变成辽阔原野,又与澄蓝的天空一起幻化成斑驳的河流。
忽略未知的前路和我们此行的目的,这简直就是一场无比自在的旅行。
白天的时间大都用来赶路,而傍晚将尽时,我们便会在公路边找个汽车旅馆歇宿。
汽车旅馆大都很有特色,或是贯彻经典公路风,或是与这段公路穿过的城镇有关,展示当地文化。
有的汽车旅馆附近,还会聚集起不同的流动市集,形形色色的摊位上摆放着新鲜的食材、摆件和饰品……以及美味小吃。
闲暇时我会去流动市集上逛一逛。萧逸和楚谷学了不少新菜,所以一路上只要能买到食材的,他都会在汽车旅馆的小厨房里做给我吃。
同时,市集上那些颇具各地特色的摆件饰品、甚至是市集本身的设计和装饰,也能给我一些新的灵感。
而晚上九点,我和萧逸会打开房间里的电视,调到新闻频道。还好,这几天都没有再听到有新的失踪案发生。一切好像回归了平静。
但我们都知道,这条路的尽头,会是一场必将降临的风暴。
既然要为了必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训练自然也不能落下。
之前约好的清晨训练计划在旅途过程中我们也都有认真执行,只是每天我起来的时候,萧逸通常已经在院子里训练了。
我下楼走到汽车旅馆后面的那块空地上时,萧逸的周身正萦绕着一阵似有若无的焰光,他似乎刚结束了一轮训练。
树下,放着一个萧逸自己做的小木人,几根木头钉成标靶的形状,旅途时的训练我们都是用它。
活动活动筋骨,我一边在手上凝聚力量,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起他。
嗯,今天额角的汗水好像比昨天多一点,应该是比昨天起来得更早了、锻炼得也更久。
脸上和眼睛,好像都没什么异常,呼吸节奏也依旧平稳……观察着观察着我一时有些出神,直到手上传来暖暖的热意。
低头看去,正凝聚着力量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被蓝色的火焰虚虚包裹了一圈,看起来像是一团火球。
我觉得新奇,忍不住晃了晃手,火球也跟着动了动,像是勇者闯关游戏里的主角,手上是加了特效的火焰弹。
再看向这名新上任的“火焰特效师”,他似乎已经看着我很久了,冲我挑一挑眉。
萧逸:别分心。
我下意识想移开视线,但下一秒又觉得不行这怎么能算是分心呢?
于是我又看回萧逸,甚至故意更用力地去看。
我:好,不分心,只看你。
萧逸笑起来,捏着我的鼻子揉了揉,没再阻止,转身继续训练起来。
他的手指绕上深蓝火焰,又在挥出的瞬间凝成一束,精准命中小木头人的靶心,而树上停着的飞鸟都不曾被惊动。
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静,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悄悄放开神识,果然,他周身力量的波动更剧烈了。
接着,萧逸又聚起了几团小火焰,这次应该是对力量强度的控制训练。
我看着那些火焰,它们被萧逸挥出,在空气中拖出一道扭曲的虚影,覆上几颗被放在石桌上的小钢珠,钢珠几乎瞬间被熔化。
但……是我的错觉吗?其中一团火焰在吞没钢珠的一瞬间炸开了。可这样的小手段萧逸之前一直做得很好,从没有过这样的问题。
再看向萧逸,他似乎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又重新放出几团小火焰,这回一切都很顺利。
我尝试告诉自己,我看见的那些小小的不对劲的地方,不过是凑巧,他现在一定做得很好。
直到那天晚上。
我做了个梦,梦里满目都是滚烫烈火,这些火焰不同于萧逸控制时地样子,它们变得十分危险,甚至带上一点杀意。
气浪在我脸上烧灼,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火里,滚烫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我的血管里,身体的每一寸似乎都在被灼烧。
我:萧逸……萧逸!
我被惊醒,正要庆幸那只是个梦,可下一秒,空气中那与梦中几乎一模一样的、不容忽视的灼烫感让我瞬间紧张起来。
我跳下床,循着热度来的方向,推开了萧逸房间的门。
他脸色苍白,眉头紧皱着,脸上是不自然的红色,周围的空气里还不断炸开蓝色的火花,那就是空气中莫名热度的来源。
我:萧逸!醒醒!
我不断叫着他的名字,他的眉毛皱得更深,像被困在很沉的梦里。
我伸手覆上萧逸的额头,那温度烫得吓人。
想到我之前的担忧,不再犹豫,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神识随着展开。
那座牢笼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果然是火神的力量在作祟,那团火不断轰击着牢笼,带着这个世界都跟着震颤。
比起上次看到的样子,牢笼对火焰的禁锢已经增强不少,但那漆黑栏杆依旧顶不住这样强力剧烈的冲击,已经有些变形。
我:停下!
我靠近栏杆,尝试用自己的力量去引导萧逸、去加固牢笼。
在接触的瞬间,滚烫的温度覆上我的神识,我调用更多力量去与之对抗,在它弱下去的那一瞬间抓住它,尝试引导它重归平静。
那团火稍稍平静下来,有用!我继续加注力量,可很快,那团火便挣脱了我的力量,牢笼又开始更加剧烈地颤动起来。
火焰:让我出去……放开……
不能让它伤害到萧逸,一咬牙,我索性两只手都握在了栏杆上。直接的接触比神识的引导要更痛苦,几乎像是被推入了什么烈火地狱。
但我没有去管,只是一味将自己能调动的所有力量都投在了上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我暂时赢下了这场“战斗”,在我的引导下,那团火平静了下来。
我长松了一口气,脱力靠着栏杆坐下,气喘吁吁。
盯着神识世界里混沌模糊的天空,我又想起了这段时间的萧逸。
这段时间从不间断的训练,训练中竭力掩饰的不对劲与失控,以及他与食神、与杀手战斗时的眼睛……
再想到刚刚在高烧中挣扎的萧逸,我实在心疼,又觉得很是生气。
我:我说,你就不能平静点吗?
火焰炸开一下,我听到它的冷笑。
火焰:那就让他别再束缚我。
火焰:要用这份力量,却又压制我的意志,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那是因为你会伤害他、还会让他失忆,你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我:难道要放你出来,再重蹈覆辙吗?
对方冷笑了一声。
火焰:看来,他没有告诉过你。
火焰:如今我与他已经融合,他早已不会受到这样的影响。
火焰:现在他关着我,是因为他恐惧。
我:恐惧什么?
这声音有些古怪,我明明知道自己不该问也不该听,可这声音还是一字一句直接浮现在我脑海里。
火焰:恐惧一旦放我出来,他又会变成那个令人厌憎的怪物。
我:……
我: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火焰:呵,那便不相信吧。
火焰:我是寿命无尽的神,至于他……会不会死,那可就不一定了。
死?心重重一跳,我紧紧盯着那团火焰。
我:你到底在说什么?萧逸为什么会死?
见我变得心急,那团火笑了起来,像是极为愉悦的样子。
火焰:他每晚的行迹,想必你并不知道。
我愣了愣。心里那被刻意忽略的怀疑随着这句话破土而出——无论我每天起多早,萧逸总会比我先醒,先训练。
明明我们每天做的都是最基础的训练,萧逸身上力量的波动却总是那么强烈,甚至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而眼前的火焰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安和怀疑,也活跃起来,发出似有若无的轻笑,似乎期待着我的崩溃。
我盯着它,不想露怯,那只会助长它的威风。
而且这是难得的对话机会,应该要再说点什么的,有许多想法和念头从脑中划过,我抓住了其中一个。
我:那天萧逸和楚谷比试的时候,用了你的力量吧?
那团火顿了顿,哼了一声。
火焰:是又如何,他又不是第一次在战斗中用我的力量。
我:我想问的是,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它不再说话了。
果然,我没有猜错。那天和楚谷切磋的时候,萧逸动用的力量比一般的日常训练要多得多。
可那天他丝毫没有失控的迹象,按照萧逸与火神力量这段时间的状况,这几乎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一天的他和萧逸一样,在战斗的时候,其实也是高兴的吧。
我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很重要的东西,但一时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神识收回,我回到了萧逸的房间,他已经平静了下来,烧也退了,我擦去他额头的余汗,重新给他盖了一层被子,悄声离开了。
第二天,一切照常,我没有提这件事,萧逸似乎也并不记得,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但这天晚上,我还是坐在房间里,闭着眼,却没有睡。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听信火神的话,但还是忍不住要去想。
深夜静寂,只有窗外传来长长短短的虫鸣声,直到“吱呀”的推门声响起的同时,我睁开了眼睛。
轻手轻脚地走到对着走廊的窗边,我凑近窗户,看到萧逸在我的房门口停留了一会,转身离开了。
旅馆门前的小路没有路灯,萧逸的身影一点一点溶入深浓的夜色。
我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月亮隐没在云层后,天空中只剩黯淡的疏星点点,我一步一步小心跟在他身后,踩着他似有若无的影子,在这条路上,与他一起向前走。
深夜,云层厚重,月光与星光都隐去,只有路灯投落萧逸的影子,不断拉长又缩短。
而我正沿着那影子指示的方向,偷偷跟在萧逸身后。
萧逸走得很快,还刻意掩去了神识的痕迹,因此,我花了很大力气才跟上他。
穿过旅馆前的原野、深夜无人的公路,在露水与雾气中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萧逸的速度稍稍放慢,他似乎抵达了今夜的目的地——
海边一处港口码头的集装箱堆场。
港口灯光稀疏,但仍能辨出有两路人马正在此聚集。
我找了个集装箱躲在后面,又隐藏住自己的气息,这才小心探出头,观察起眼前正对峙的双方。
其中一侧,是密密麻麻的青白色人形、无神的黑洞洞的眼睛,偶尔的动作也僵硬,喉咙间发出嘶哑的低吼。
我:生物军……是连山会的人?
我又看向另一侧。血红的瞳色、癫狂的神情一一是那些退化的血族,他们身后还有铁笼,里面关着的都是普通人,应该是他们的人质,抑或是猎物?
连山会追捕退化的逃跑的血族,这很正常,可萧逸来这里做什么?
我实在疑惑,又看向萧逸,却见他似乎并无任何隐藏自己的想法,而是直接走到了对峙双方的正中间。
不等双方反应,下一秒,萧逸出手了。
一拳挥出,萧逸抓住了其中一名血族,紧接着,深蓝色火焰自他掌心蔓延、爬上这名血族的眼睛,很快,他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后方的血族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的眼睛倏尔血红,纷纷调用天赋,朝萧逸攻来。
而萧逸游刃有余,他甚至不需要防御,火焰所到之处,血族都被——击退。
另一边的连山会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觉得能渔翁得利。于是领头者一挥手,生物军便暂停了攻击。
没想到正和血族缠斗的萧逸顺势一转身一挥拳,拳头挥出焰光,将一旁观战的生物军也统统击溃。
连山会的领头者见势不对连忙喊话萧逸,问他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忽然掺和进来,到底是来帮谁的。
风吹散一点云,月光下,萧逸歪歪头,神色冷漠,又似笑非笑。
萧逸:帮?我谁都不帮。
萧逸:看你们不顺眼罢了。
这两句话无疑同时挑衅了双方,下一秒,生物军和血族一拥而上,密密麻麻的阴影几乎眨眼间就将萧逸淹没。
这样下去不行,我在手上积蓄起力量,又紧盯时机准备加入这场战斗。
可就在这时,那阴影中忽然炸开蓝色的光焰——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火花从缝隙中透出来;紧接着,烈火从零碎的火星中迸发,瞬间席卷堆场,将空气都扭曲、也一并吞噬了所有阴影。
再一眨眼,阴影纷纷倒下,不知死活,而焰光流淌间,只有萧逸仍站在其中。
火焰与光围绕着他,很刺眼,我还是努力去辨认其中他的身影,也许是火焰与高温的缘故,萧逸的黑影显得有些恍惚模糊。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能看出来,他在喘息、而且喘息得很厉害。他也在压抑、在克制,在试图让烈火退去、让自己平静。
终于,烈火重新收拢于他的周身,世界也随之黯淡,重归寂然无声。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了小孩的哭声。是那些被血族关住的人类,有小孩也有老人,他们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害怕又不知所措。
萧逸转身看向他们,却又沉默着,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萧逸动作了。他走上前,在铁笼前蹲下,将手放在了栏杆上。
火焰自他掌中倾泻而出,要将栏杆融化。可某个瞬间,火焰忽然失控,发出激烈爆鸣。看到这一幕,被囚的人们惊恐地闭上眼睛退至角落。
很快,烈火将困住人们的栏杆熔成了一摊铁水。
萧逸:走吧。
萧逸顿了顿,站起身,月光照出他的脸,仍是没什么表情。
囚笼被打开了,但里面的人还是恐惧地看着地上那些失去意识的“人”,以及藏在缝隙里尚未熄灭的蓝色火焰,不敢动弹。
而萧逸,他早就离开了这里,不见踪影。
不过这一次,对我来说,跟上萧逸已不是难事。
刚刚的战斗似乎让萧逸暂时没有力气去再掩藏自己的行踪,于是那神识几乎具象化成那团火在我脑海中灼烧。
滚烫的烈火,几乎将我灼伤,痛觉在其中都变成最不值一提的挣扎,好几个瞬间,甚至连我都感到了一瞬的失控和恍惚。
我咬牙忍下,循着那团火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过去,同时也竭力思考着刚刚我看到的、萧逸所做的一切。
他现在在做的事,恐怕是和之前主动与食神战斗一样——通过不断地战斗、不断地使用这个方式来驯化火神的力量。
但想到那一瞬失控的火焰,和在火焰中模糊的他的身影……这条路,是对的吗?
我不禁产生了一点怀疑。
但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萧逸。
忍耐着意识被灼烧的错觉,我继续感受神识的位置,同时加快了脚步。
终于,我在一处废弃工厂停下。
而萧逸正站在不远处,废弃工厂的空地上。
萧逸:嗯……
在这里,萧逸像是不再有顾虑也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火焰近乎疯狂地燃烧起来,甚至能透过外衣看到其下隐隐透出一些曲折破碎的纹路。
以他的所在为中心,整片废墟几乎瞬间化作了磅礴火海。
钢筋熔化成发光的金属液体肆意横流,斑驳的石柱也在火焰的灼烧中摇摇欲坠。
火焰,只有火,将画面、空气、声音都灼烧到极致,一切都被扭曲被消解,轰轰烈烈,却又安静得如同一处被抛弃的梦。
除了最开始泄出的那一声闷哼,萧逸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燃烧着周围的一切,也燃烧着自己。像是一块顽固的石头。
石头站在烈火里,疯狂而混乱的火焰缠绕着拂过他的周身,却不能撼动什么。
……可是,真的无法被撼动吗?
一簇明亮的蓝色陡然从萧逸的胸口冒出,原本萦绕四周的蓝焰似乎便借助这一簇深蓝,渗入他的胸口与心脏。
那双苍绿的眼眸也渐渐染上了诡谲的蓝调,在被幕天席地的蓝色所扭曲混乱的世界中,我已无法分辨这是否是我的错觉。
如果烈火会渗入血管、神识能取代心脏,那顽石是不是也会在其中化作碎片?
在我的神识里,那团火烧得更烈,也带来更让人难以忍耐的痛苦。可仅仅如此我已觉得头疼欲裂,那一直承受着这一切的萧逸呢?
也是在这无尽火里,我感受到了许许多多纷繁杂乱的情绪,它们太过浓烈,于是看起来,反而像是一片空白的混沌。
而当我伸手触碰去感知时,那些情绪又都混杂在一起,而其中最为明显一致的,只有痛苦。
就在我快要忍受不住做些什么的时候,这个瞬间,一个东西从萧逸怀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借着火光和月光,我认出来,那是……
我:……项链?
是我送给他的项链,我的胸针和他的纽扣纠缠在一起,在这样的烈火中,它静静躺在地上,除了链子被烧断了一截,几乎毫发无损。
我有些惊讶,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在这时出现。而萧逸看到它,身影似乎也顿了一顿。
火焰的灼烧声里,我听见了他模糊的低低的声音。
萧逸:◇◇……
是萧逸的声音,是我的名字。
项链和我的名字,像是能在疯狂和混乱中令他回神的记忆,他周身的火焰似乎也跟着静止了一瞬。
我正准备上前,却见他突然从腰间抽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肩膀。
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而下一秒——
砰!弹壳掉落、子弹洞穿。
我被吓了一跳,脑子一瞬间空白,没等我缓过神,又是连续几声枪响,枪声在安静的建筑工地上落下一串,显得如此突兀。
弹壳叮呤咣啷掉落一地,萧逸的肩膀被子弹陆续洞穿,撕裂出触目惊心的伤口。
也是这时,他周身的火焰开始纷纷朝伤口涌去。火光沿着开裂的痕迹,在血流下之前,一寸一寸弥合其中的血肉。
但萧逸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痛觉,只是面无表情。他握着枪的手仍举着,似乎又要扣动扳机。我立刻冲上前去。
我:萧逸,停下!
而在我出现的瞬间,萧逸就已经察觉到了我的所在。
他抬起头,隔着汹涌的烈火与被热浪扭曲的空间,准确无误地看向了我、注视着我。
天色月色、天地之间,他与我对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的目光中,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我只能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映着火焰、也有一个我,还有更多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熟悉又陌生的,一双无论如何都不会后退的眼睛。
我很喜欢这样的不会后退的眼睛,但现在,这双眼睛却让我心痛。
我们就这样长久地对望着。
直到所有的这一切,都化为了最后一声枪响。
我以为他会停止,但他没有。
子弹透穿,再没有火焰能去弥合,萧逸周身的深蓝色才终于偃旗息鼓;伤口裂开,有血流了出来。
不再犹豫,抛下那些此刻的萧逸想不想看见我的胡思乱想,我冲上前去。
而萧逸看着我,笑了笑,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一晃。手里的枪掉在地上,他往后倒退几步,靠在了一处倒塌了一半的墙边。
先前掉落的那条纽扣项链,被最后一簇仅存的火焰卷起,放在他掌心。
萧逸紧攥着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才又抬头看向我,笑了笑。
萧逸:怎么偷偷跟出来了。
我:……
我没做声,而萧逸故作轻松伸出手轻轻刮刮我的鼻子,也顺便擦去了上面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烬灰。
萧逸:对不起了,让你看见这副样子。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嘶哑,胸口也仍有些急促地起伏着。
面上是轻松的笑,但明明攥着项链的手,连指尖都在颤抖。
我几乎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狼狈的萧逸。
也不是没有见过受伤的他,但大多数时候,他总是游刃有余,甚至时不时还会故意在我面前晃悠他的小伤口。
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抿着嘴,直直走到他身前,错开伤口按住他,去看他的肩膀。
火焰的纹路早就平息褪去,剩下狰狞的伤口和血肉,创口处也依旧隐隐能见到被火焰灼伤的痕迹。
而就在相同的位置上,还有很多伤,枪伤刀伤,用不同的方式留下的,层层叠叠地藏在他的肩膀处,我甚至从未见过。
同这些有些惊心的伤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萧逸的神情,平静得像是每一个没有风的夜晚。
我:萧逸,你——
我想忍,但还是没能忍住,喉头哽咽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伤口都是他在火焰将要失控时留下的。
因为只有伤口,才能最快地消耗失控的火焰与力量。
而每个有月亮或是没有月亮的夜晚,他都重复着这样的事情——激化力量、再压制它,最后又藏起伤口,装作若无其事回到我的身边。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我才明白了那团火的意思。
难过的、生气的……复杂情绪交织,还是让我的声音和按着他肩膀的手有些颤抖起来。
我:——所以,这就是你每天晚上做的事?
我:用极端的战斗来激化天赋、再用更极端的方式来压制爆发的力量?
萧逸看着我,脸上仍是淡淡的笑。
萧逸:是。而且很有成效。
我:这算什么成效?!用伤害自己换来的所谓成效……
我:这样的力量,不如不要!
虽然我这么说了,但我也知道是气话,这份力量不是能随意抛弃的。更何况以萧逸的性格,越有可能失去控制的事他就越会去做、越要做成。
可现在,在我面前,狰狞的伤口与平静的眼睛还是让我难受。
我深呼吸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不能放弃,那其他的路呢?
我:……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萧逸的脸上仍旧带着一点笑,望着我,可其中神色情绪却又显出复杂。
但我无暇再去分辨,我只是飞快思考回忆着——直到我想到了楚谷,先前的食神,他明明就和力量和天赋融合得很好。
我:比如,像食神那样,放任天赋自己发展、再循序渐进地释放出力量……
我:如果你还是担心会失忆……那如果,它已经不会再让你失忆,是不是可以试一试?
我:就算再来一次也没关系,我一直在,我会帮你,如果我做不到,也总会有办法……
到后面,我已经有点语无伦次,因为我发现好像真的没有一个可行的解法,于是我只能通过不断的劝说去表达我不想再让他受伤。
而萧逸只是看着我,认真地听着。直到我无法再继续找出什么理由,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发顶。
萧逸:那团火对你说了什么。是吗?
我:……
萧逸看出来了,我也就不必再隐瞒。我告诉了他我和那团火的对话,包括它不再会导致失忆也包括萧逸的恐惧和萧逸每晚的行踪。
我甚至还告诉了萧逸那团火其实在与他并肩战斗时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快乐和兴奋,也许这算是一个他们能和平交流一下的契机。
一边说着,我也一边观察着萧逸,希望他能有所反应。但没有,他依旧平静着一张脸。微微叹口气,我只好停住,转而发问。
我:所以,它说的,是真的吗?
萧逸:如果是失忆的事,是真的。
萧逸:但这不改变什么。
萧逸:它想出来,不再被我压制。为了这个,它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做。
萧逸:包括利用你。
提及那团火的事情,萧逸的语气都变得冷漠起来,甚至还显出了一点我之前从不会在他身上看到的固执。
而这样的冷漠和固执也让我困惑。
我:为什么?既然是真的,那为什么不能放出来试试?
我:就算它有目的,现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让你不再那么难受。
我:现在你已经开始伤害自己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你还要付出什么?你的生命吗?
这样一句句,到最后已经近乎逼问。
我的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我有些失态,我想现在我的表情神色也一定都很难看。
但现在,我不在乎。我只是盯着他,与他对视,想要从他的眼睛里心里挖出一点真相来。
而这回,萧逸的眼里也带上了一点冰冷情绪。
萧逸:你没有见过,就这样“试一试”,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我看着他,有一瞬我甚至有点失望。对他,更是对自己。但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话可以再劝说或挑衅了,我只能也摆出一副冰冷神色。
我:不管有什么代价,我不想看到你再伤害自己。
于是在这场对视中,我先偏开了目光。也是这时,我看到了他掌心的项链。
想到他在伤害自己之后,是用项链、用我来提醒自己,我便更觉生气,于是我决定将它拿回来——
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着脸开口。
🌞光选项——直接动手
我立刻伸出手,要去拿走他手中的项链。
萧逸却好像早就注意到我的情绪和视线,在我动手的同一时间,他合拢了手掌,又微微偏开。
就这样,我要拿走,他却躲避,你来我往几回下来,他干脆将手高高举起。
他低头看向我,和平时玩闹着抢一个玩偶或是一包零食时一样。
但我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
见他固执不给,我也不想再这样磨蹭下去。
🌙夜选项——开口索要
我:把项链还给我。
萧逸抿了抿嘴,轻轻摇了摇头。
我耐着性子,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要么停止这么做,要么把项链还给我。
可他仍旧沉默,而我也不想再这样磨蹭下去。
本就生气,我咬咬牙,凝结一道气劲,打在萧逸手腕上。
他下意识松开了手,项链掉在地上,又被我飞快捡起。
金属的别针与纽扣上,依然留存着异常的高温,是萧逸火焰的温度。即便是此时此刻,他的体内那团火也仍在挣扎翻涌。
但我还是将它紧紧攥在手里,即便那样的火焰和温度要将我灼伤。
我:如果我知道你会把这条项链当成肆意伤害自己的“保障”,我绝不会把它送给你。
我: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当成你肆意伤害自己的帮凶吗?
我觉得我是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的,可身体还是颤抖,眼眶也发酸。
在真正掉下眼泪之前,我转身就走。
可我没能走出多远,因为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是跟着萧逸过来的,我不知道路。夜风吹过,一阵冷意,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最好。
我正准备离开,就在此时,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凑到了我脚边拦住我、又蹭了蹭我,像是猫咪或是小狗。我低头一看,是一团深蓝色的火。
身后,脚步声响起,一件烧得破破烂烂的外套盖到了我的身上。
萧逸:外面太冷了,先回去吧。
就这样,我们一路无言,回到了旅馆。
我还是觉得憋闷,从行李里翻出毛巾和急救药箱扔给萧逸,又指了指浴室,示意他去洗澡和处理伤口。
萧逸整理着毛巾,又翻着药箱里的药,动作故意很慢,还时不时发出一些伤口被撕扯到的吸气声。但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出了房间。
出了门,我又在门边等了一会,直到听见房间内隐约传来淋浴的声音,我这才稍稍放下心,在汽车旅馆走廊上的沙发坐下。
手心中有什么东西得生疼,我这时才反应过来,回来的一路,我都紧紧攥着这条纽扣项链
摊开手掌,借着月光我细细看起来。链条被烧断,但吊坠却几乎没有被火灼烧的痕迹。
似乎,即使是在那样失控的状态下,萧逸也在下意识地保护我的礼物。
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的那些坚硬冰冷的东西,忽然都哗啦啦融化了。它们变成了一条河,又浇灭了我最后的那一点生气。
我下意识叹了口气,再抬头望向廊檐外长空月色,有些出神。
萧逸在我心里,其实一直是一个充满了尝试的勇气的人,他这样开阔舒展的心态也鼓励了我,我有许多勇气和动力都来自他。
但现在,为什么萧逸反而成了一个固执的、无论如何都不肯去试一试的人?
我不想和萧逸有隔夜的情绪,于是我努力去理解去思考,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萧逸现在的所谓固执,好像都只针对于火神和力量。
火神……
我思考着,这时,隔壁的房间门被打开了。我抬起头,是冯陈。他看着我,目光似乎有些探究。
冯陈:我从窗口看到你们深夜回来,还受了伤。
冯陈:该不会是杀手追来了?
我:没有。
我摇了摇头,并未继续解释,冯陈也就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感叹了一声。
冯陈: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万幸吗?我没做声,苦笑了一下。
不过……既然冯陈与萧逸类似,都是神,那或许,他会对火神有所了解?
想到这里,我看向冯陈,开口问道。
我:说起来,冯陈,你了解火神吗?
我:不是指现在的萧逸,而是从前的历任火神
冯陈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
冯陈:即便是在众神中,火神,也是力量十分强悍的存在。
冯陈:追逐战斗、沉迷危险,追求最为极致的力量……
冯陈:……以至于失控甚至毁灭。这些不过是它的本能。
冯陈:人们渴望它的强大,也惧怕它失控时带来的伤害。
我:那你见过之前的火神吗?比如……上一任?
冯陈摇摇头,但他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冯陈:既然她愿意与人结合,生下孩子,那么想要剥离火神,也是情有可原。
我:……这是什么意思?
冯陈:在感情本就淡薄的众神里,火神也是尤为如此的。
冯陈:也许是力量过于强盛吧,在这样的力量之下,世间万物都显得渺小。
冯陈:我所见过的火神,无法体悟人类的感情,也不屑于体悟。
冯陈:更没有想过,要去保护什么人。
我愣了愣。冯陈所说的火神的特征,和萧逸完全相反。
见我愣怔的神情,冯陈笑了起来。
冯陈:我记得最初,萧逸并不赞同你与我们同行,最后你却还是在这里。
我:因为……我向他说明了理由,而他也确实被我说服了。
冯陈露出一副了然的微笑,但他并未回应我,而是话锋一转。
冯陈:那你还记不记得,和创世神派来的杀手战斗时……
冯陈:即便你张开了屏障,萧逸还是用他的火焰护住了我们?
冯陈:如果我没有猜错,他这么做,应该是为了用他自己的天赋,去掩盖你的天赋。
冯陈:我分辨不出,你的神力来源于何方,也不会问你。
冯陈:但你不在名单上,萧逸不希望杀手盯上你。
回想起自从踏上旅途、这一路以来,我们一直在训练,而每次训练,萧逸确实都会用他的火把我挥出的屏障包裹起来。
但是,他从来没有让我不要再去使用天赋。我想要做什么,他总是让我去做的。
就像我们出发的那天,萧逸一定知道这一路将会充满怎样的凶险,但他只在第一次表达了反对。
之后我再坚持,他也没有用什么路上的艰难危险、为我好来继续阻止我、反对我。
这样的萧逸,刚才我还有一瞬间觉得他固执冷漠到不可理喻、甚至话里话外还说他自私。
心底霎时五味杂陈,而最多的,是感动和歉疚。
冯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我转头看去,萧逸已经换上了睡衣,他站在门口,刚刚洗完了澡,发尾还在往下滴水。
他看了冯陈一眼。
萧逸:有什么话,我自己会和◇◇说。
冯陈摊手耸肩,又比了个手势,示意把这里的空间留给我们,便识趣地回了房间。
走廊再度恢复了原先的寂静,隔着一地月光,我和萧逸再度无声地对视。
良久,我叹了口气,拍了拍沙发的另一侧,示意他坐下。
月光很亮,而我和萧逸之间——我知道我也坚信——那些坚硬的冰冷的东西,也总会融化。
抵达边缘地前7天前
出发去往未知的目的地之前,萧逸在家中收拾着旅途所必需的行李。
第十一次,萧逸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把萧小一抱了出来。
萧逸:又偷偷跑出来,就这么想和我一起出门啊?
萧小一不满地喵了一声,翻个身就从萧逸臂弯里跑了出去,又轻巧地跳到沙发上,身体埋在毛毯里,眼睛仍在萧逸和行李箱间滴溜打转。
除了萧小一,在以行李箱为中心几步外的四周还有萧小二、萧小三、萧小四,和趴在萧小三背上的萧火龙。
大大小小五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萧逸和他摊开在地上的行李箱,蓄势待发,似乎随时会趁萧逸不注意,躲到箱子里。
萧逸环顾四周,有些无奈。注意到他缓和下来的神色,几只猫猫狗狗又从喉咙底发出一些委屈的低低呜咽声。
于是萧逸就又佯装严肃地板起了脸。
萧逸:撒娇也没用,都不许进行李箱。
萧逸:我这回出去,是要——
本来想说他这回出去是要做正事,可话到嘴边顿住了。萧逸突然意识到此时的自己,和叶传每晚追家庭剧里故作深沉的家长没什么区别。
板着脸说要去做正事,却从不说明到底是什么正事。那种一板一眼又无可奈何的腔调,配上含糊其辞的说辞,怎么看都像在敷衍。
萧逸被这个莫名的联想逗笑了,索性把叠到一半的衬衫往行李箱一扔,转身走向零食柜,翻出几包肉干、一根猫条,盘腿坐在地毯上。
零食袋刚发出窸窣声响,萧小一便第一个从沙发上蹿下来,萧小二和萧小四也立刻停止了打闹冲过来,萧小三驮着萧火龙紧随其后。
萧逸一个个喂着,也一个个揉起它们的脑袋,尽可能做到雨露均沾。
萧逸:我这回出去,是要和很厉害的人打架,真不能带你们。
萧逸:温晚每天会来喂你们吃饭、带你们出去逛逛,就那个看上去比较善良的哥哥。
萧逸:不许欺负人家。
萧逸:尤其是你,萧小一,听到没?
这么说着,萧逸拿着零食的手故意往上抬了抬,几只狗狗齐刷刷地半站起来,前爪搭在他腿上,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尤其是萧小二,湿漉漉的鼻头不断去蹭萧逸的掌心,口水都快滴到他裤子上。
而被点名批评的萧小一只是瞥了萧逸一眼,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迈着优雅的猫步又跑回行李箱,安安稳稳拢起爪爪坐下。
第十二次。而且这次看萧逸的眼神明显带着几分故意挑衅的意味。
萧逸哪受得了这种挑衅,当即扑上去一顿猛蹭。平时被欺负惯了的狗狗们见状立即狗仗人势,纷纷凑了过来,又是舔耳朵又是闻尾巴。
一时间猫飞狗跳,萧小一气得炸毛,萧逸笑得直不起腰,萧火龙在萧小四背上慢悠悠地转了个身,用龟壳来回应这场闹剧。
这时,萧逸的手机响了。是工会打来的,萧逸这才停下动作,接通了电话。
是工会管理任务委托的负责人,他打来电话是向萧逸汇报和再确认LONGDAY下周的委托安排,尤其是B级以上单子的。
对方也一同说了些杂草酒吧最近的状况,有需要萧逸出面的,他便嗯一声,让对方等他回来再做打算。
挂断电话后,萧逸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车队合影,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这次是他打给了蒲宁。
关于车队训练的事宜,他一条一条交代得很清楚。
新赛季的赛程安排,新赛道的实地调研,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怕蒲宁记不住,还特别叮嘱了很多遍。
接着,是温晚和叶传。虽然之前一起吃饭时已经说过,但一些事情,萧逸还是打字发了短信给他们。
一通忙碌下来,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他站起身,继续收拾行李。等行李箱快要装满时暮色正好笼罩了整个客厅。
看着满满当当的行李箱,萧逸有些无奈地笑了
萧逸:以前出门去比赛,哪有那么多事。
夕阳的余晖透过纱帘漫进客厅,萧小一蜷在沙发角落,萧小二趴在茶几下方,萧小三和萧小四在落地窗前挤作一团,不知什么时候都睡着了
整间屋子沉浸在温柔的静谧中,连空气都因此变得柔软。
萧逸站在客厅中央,目光落在摊开的行李箱上。里面整齐地码着他的随身物品,还有一些别人临行前塞给他的东西。
温晚准备的应急药品,蒲宁给的便携工具包,还有叶传不知从哪淘来的幸运手串,萧逸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心想他肯定又被人敲了一笔
萧逸:哦?差点把◇◇的东西忘了。
萧逸起身回到卧室,拿起一条丝巾。那是女孩上次来家里时落下的。电话里她千叮万嘱一定要带上,说是什么联名,好难买到。
放进行李箱时,箱子便也多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而以前他出远门,箱子连一半都填不满。
不管是工会任务还是跑比赛,除了一些任务必需品和赛车装备,他很少会带其它东西。需要什么,都习惯直接在当地买。
甚至——自己小时候,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的时候,什么也不懂,背了一个双肩包就出门了
那时候留给叶传的字条也都只有潦草两行写着“出去几天,不要担心我”。
如今出门前却要嘱咐这么多事,工会的事务要交代清楚,车队的训练要安排妥当,家里那几个毛孩子的口粮都要提前分装好。
不那么潇洒了,但觉得也挺好。
越来越多的东西牵住他,让他牵挂的同时,也牵挂着他。那些需要他、等待他的人,让每一次的出发都有了归来的意义。
所以无论前面有什么,他都必须赢,必须活着回来。
因为未来很长很远,而他和别人约定了明天。
该出发了。萧逸看了眼熟睡的毛孩子们,轻轻带上了门。
抵达边缘地前72小时前
Glitter Bullet车队,新来的车手向车队营养师打听起了他的偶像。
车队闲谈
营养师:诶,你手里拿着什么?别跟我说是蛋糕。
新车手:这不是技师老张的女儿过生日,带过来给大家分享的,我拒绝了多不好。
营养师:少来这些借口,快比赛了,高热量高脂肪的东西,最好碰都别碰。
新车手:嘿嘿,我知道,就吃一口,过个嘴瘾我就放下。
营养师:还过瘾?我看就该把你的赛期食谱贴满你能看到的每一个地方。
新车手:咳咳,我这人是比较需要外界督促啦……
新车手:说到食谱,能不能透露透露,我们萧哥的食谱是什么啊?
营养师:原来在打这主意,不愧是狂粉。
营养师:萧哥可不像你,不需要别人制定督促。他都是自己管理自己的,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和标准。
营养师:我们这些人最多就起个辅助作用。
新车手:这不会是不想告诉我的借口吧?
营养师:就算告诉你,你也复刻不了。
新车手:越说我更好奇了……就讲讲呗。
营养师:不过度忌口也不过分严苛,真正难以复刻的在于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握程度。
营养师:营养摄入是最基础的,每天锻炼哪些肌肉群、练几组练多久……
营养师:根据今天的状态或是明天的活动内容随时进行的调整……
营养师:做各种训练的时候,我都以为仪器坏了,只要规定好,每次都能做到同一数值。
营养师:我就没见过能这么精准控制自己身体和欲望的车手。
营养师: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身体机能一直都处于巅峰状态吧。
新车手:不愧是我偶像,哎,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境界……
营养师:想照着学?
新车手:现成的榜样还不学?
营养师:……这么多年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状况,总觉得反而有些担心。
营养师:其实在比赛当中,能影响赛车手的事情非常多,情绪因素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营养师:有人挑衅了,车子出现小问题,天气不好……
营养师:但萧逸不会,别人挑衅,他会回应,但这些绝不会让他失去对车辆和身体的任何一点控制。
新车手:没想到我的偶像情绪那么稳定,那还不好吗?
营养师:因为无论如何控制,我们也还都是人啊。
营养师:身体毕竟也还是人的身体,不是工具或机器,是有感性和情绪的。
新车手:那……
营养师: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杞人忧天啦。
营养师:成为现在的样子,萧逸肯定付出了很多努力,他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抵达边缘地前24小时前
汽车旅馆房间的书桌上,摆着萧逸的手机,前段时间,手机里鹅鹅外卖的使用频率似乎很高。
鹅鹅外卖订单记录
✎订单1:跌打损伤喷雾*2
★★★★☆
效果还行,上周腰上撞青了一大片,喷了隔天就看不出来了。
就是味儿太难闻了,虽然对宠物无害,但喷完还是被我家猫揍了一拳,我家狗也都绕开我走。
✎订单2:冻干狗粮10kg国货装
★★★★★
家里几只毛孩子最近挑食,之前的粮闻闻就走,搞得我以为它们想绝食抗议。
这袋一拆开就开始流口水,我还怀疑是不是加了不该加的东西,喂之前专门送去检查了一下,还好,挺干净。
现在它们吃饭比我还积极。
颗粒大小软硬刚好,不像某些牌子做得跟石头似的,狗啃得费劲,人听着都牙酸。
哦对,存放的时候最好上个锁,不然狗会馋得半夜自己去加餐。
✎订单3:芝芝桃桃*1+芝芝芒芒*1
★★★☆☆
第二杯半价,陪她喝的,第一口还行,喝多了有点腻。
她倒是觉得都还可以,抢了我的半杯,自己的又剩下半杯。
她的那杯确实好喝点。
商家回复:不是,帅哥,这你还打三星?
✎订单4:LD-01111减震螺母*1
★☆☆☆☆
机车避震器的螺母松了,赶时间随便买的。
价格还行,实物与描述严重不符,这批型号是BIUeStAr工厂的BS-01I11,不是标题上写的组伯格林产的LD-01111。临时用用还行,不能一直用,给大家提个醒。
商家回复:整这么多名词,真当自己是专业赛车手了?
商家回复2:而且BIUeStAr怎么了,BIUeStAr也有好货!
✎订单5:帆布沙袋套*1+填充棉*3kg+黑色马克笔*1
★★★★☆
说实话,材料到手时以为就是塞个棉花的事儿,结果做了三个下午。
自己缝的,丑是丑了点,但绝对很抗揍,也不会打重了手疼。
不过3kg填充棉根本不够,又下单了两斤,现在软硬刚好。
马克笔也挺好的,画火柴人够用。
附带图片:一个针脚粗野的沙袋上画着一个有着泪痣的、又腰的火柴小人。
汽车旅馆的走廊,我和萧逸一起坐在沙发上,彼此之间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
已经是深夜,天边群星闪烁,层云不知何时早就被远风吹散,月光便得以浩浩荡荡洒下来,将万物都照亮。
这样明亮的夜晚,一切反而寂静,就连总是藏在风声与夜色中的虫鸣也都消失不见,世界有如深海。
下意识地,我掐着自己的虎口,想先开口说些什么,可张开嘴,吸一口气,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我和萧逸之间,似乎很少会有这样想开口却欲言又止的时候。以往我们都是直接的、坦诚的,好的坏的,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对方。
当然,我知道接下来我想说什么。
我想问他那团火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想知道他现在是不是非常不舒服,如果是的话,那我们回家……
但想到刚刚,我对着受伤的他不由分说生了一顿气,而且跟踪这件事本身似乎也不对……
我只能不断用余光去偷瞄身侧的萧逸,看他是不是有要说些什么的征兆。
我再一次偷看,正好和萧逸看向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两个人愣了愣,又一起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笑够了,这世界好像才不那么寂静了,于是我朝他那边挪了挪,先开了口。
我:对不起,刚刚我偷偷跟踪了你。
萧逸摇了摇头,又伸出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
萧逸:应该是我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担心是担心……但其实,你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我:刚刚我却没耐心听,还发脾气,就算是因为担心,这样做也不对……
我的话没能说完,萧逸阻止了我,食指落在我额头,轻轻点了点。
萧逸:再这样互相道歉下去,我们今天晚上都不用说其它的了。
顿了顿,他又握上我的手,不动声色地阻止了我继续掐捏自己的行为。
他的指腹在我手背上抚摸起来,一下一下,揉去了上面还残存的痛觉。
萧逸:你没错。是我应该早点把理由说出来给你听。
萧逸:就是这个理由,可能有点长。
我:就算你说上三天三夜,我也想听。
萧逸看着我,笑了起来。
萧逸:那也要不了那么久。
廊檐下挂着一盏老式电灯,有风吹过时,那点暖黄的光便会随之晃动,摇落一地影影绰绰,萧逸的声音便藏在错落光影里,低低地响起。
萧逸:其实很早的时候,这团火就在对我说话,想要让我觉醒,再和它融合。
我:很早的时候?
萧逸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遥远的隐匿的群山。
萧逸:七岁的时候吧,那会我一个人住,对天赋一无所知。
萧逸:那年冬天特别冷,我找了间附近的农舍过夜。
萧逸:比我原本的地方要暖和一点,但也没有用。
萧逸:我睡在稻草堆里,感觉手脚很麻,脑袋迷迷糊糊的。
萧逸:再过一会,身上还热起来了,想要脱衣服。
萧逸顿了顿,我揉揉他的掌心。他看着我,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萧逸:也挺奇怪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失温的症状,但就是知道自己要死了,要被冻死了。
萧逸: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响起来。
萧逸:它告诉我,它可以让这里变得暖和,它可以救我。
萧逸:可能是被冻傻了吧,或者就是不想死,我很相信它,全心全意地相信。
萧逸:甚至想看看它怎么才能办得到,但没有撑住,睡了过去。
这么说着,萧逸笑了笑,眼里流露出一点自嘲
萧逸:它没有说谎,我确实感到暖和了,这次是真的暖和。
萧逸:但是慢慢地,暖和变成了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是被呛醒的。
萧逸:睁开眼,发现身旁都是火海。
听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更用力握住萧逸的手
也是这时,萧逸记忆里的那些画面碎片便纷纷出现在我眼前——
那是一场蓝色的大火。我看到七岁的小萧逸,他差点因为窒息死在火里。
我看到他在烈火与呛人的黑烟中奔跑,身上的衣服也着了火,火焰便借此爬上他的皮肤,留下一道又一道伤口。
他拼了命才跑出去。外面大雪纷飞,世界被覆没成白茫茫的一片,下意识地,他回过头去,却又惊恐地发现,这些蓝色的火没有停。
粮仓、马厩,甚至是围栏里的动物们也都被波及,它们的羽毛、皮毛都着了火,因此痛苦地尖叫着、嘶吼着,在雪地里踩出一片混乱的脚印。
不假思索地,小萧逸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他将外套打湿,又跑进围栏里,想要帮忙灭火。
可它们身上的火却怎么都扑不灭,再抬起头,火焰被寒风吹着,一路就要往不远处的民房烧去。
眼前的世界,几乎变成了神话故事里烈火的炼狱。
萧逸:我扑不灭它,但我有一种感觉,那团火是和我连在一起的。
萧逸:我在心里和它说话,让它停下,告诉它我不想取暖了。
风雪里,烈火仍在灼烧。我看到他的双手在胸前交叉紧握,用力到几乎颤抖。那似乎是一个祈祷的姿势,又似乎,是一种抗争。
他在和火、和之前的那个声音说话,他说他愿意一辈子生活在冰冷的房子里,他甚至愿意冻死,只要让眼前这场大火停下来。但是……
萧逸:火还是不肯停,但我总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寒风呼啸着扑在小萧逸的脸上,他的眉眼睫毛都被雪花染白,他无措地环顾四周,最终,看向了脚下厚厚的雪。
他把自己埋进雪里。
寒冷,刺骨的寒冷让他开始发颤,平时洁白柔软的雪花,此刻变成了最恐怖的刑具,它们堵住他的嘴巴、鼻子,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而长时间的低温更是让他的皮肤变得又青又紫,他想,此时此刻,他应该就是一座冰雕,甚至是一具尸体。
火势变小了,蔓延的速度也变慢了。
于是他不断重复起把自己埋进雪里的动作,直到那些火焰终于在风雪中消泯。
他也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
萧逸:从那天开始,我就明白,我身体里的那个声音与那股力量……
萧逸:它不会管任何人的死活,不管是别人的,还是我的。
萧逸:有挺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住在靠近人群的房子里。
最后的尾音带着一点自嘲,收拢在忽起的一阵夜风里。
我看着萧逸,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就好像希望从前的那个小男孩、现在我眼前的他,都能感受到我的温度,知道有我在。
就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我才又开口。
我:就是在那之后,有人叫你怪物吗?
萧逸看向我,摇摇头,脸上又露出一点情绪复杂的笑。
萧逸:恰恰就是因为没有。
萧逸:我在雪地里被农舍的看守大叔发现了,带到了值班室。
萧逸:周围的许多……邻居街坊们,都围在我的身边,盯着我。
萧逸:他们甚至还把社区医生喊来了,医生给我看了看,说我没有大碍。
萧逸:大家都很庆幸,说我运气好、机灵,还好及时跑出来了。
讲到这里,萧逸顿了顿,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开口追问。
我:然后呢?
萧逸:然后……我下了床,跑了。
我愣了愣。
我:可是这并不是你有意做的,大家也都没有觉得是你的错。
我:没有人觉得你是怪物。
萧逸依旧安静着,他避开了我的视线,又看向远方。
远方模糊的黑暗里,好像正飞过一只夜鹰,它有着尖利的喙与爪,翅膀张开时,像是一把弓,或是一柄刀。
它从枯林中振翅而起,连虫鸣都因为它的振翅而寂静。
最终,夜鹰飞向高空,又消失在风与层云中。天空,只剩下一颗星星。
就这样安静了很久,终于,萧逸开了口。
萧逸:因为怪物就是怪物,不是因为没有人接近才成为怪物。
萧逸:相反,正因为是怪物,才会离群索居。
萧逸: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也许他就会做出连自己都后悔的事。
萧逸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苍绿色眼睛里的一点月光也被他的额发掩去。
我和萧逸的手仍交握着,于是诸多画面便又借由他的掌心传来,在我眼前浮现。
关于那团火的最后一点回忆,也由此被补全——
那里面,有因为天赋与力量的折磨而痛苦到撞墙的母亲。
小萧逸站在一旁,眼泪都哭干了,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抽噎,依旧试图伸出手去阻止妈妈。
有好事的人指责他是小偷的小孩。
他没能忍住情绪,火焰烧到了对方的头发。可他其实并不想用火焰去惩罚对方。
也有一次,是他接到的赏金工会的任务委托。
他去到了任务对象的家,却发现任务目标和委托人是同一个人。对方是日蚀计划的改造者,在改造中获得了天赋。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鲜红,委托人的妻子和孩子都倒在血泊里。委托人哭着说,她们都是被他失控的力量杀掉的。
他醒来后,只觉得痛不欲生。所以他下了委托,求萧逸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话音未落,萧逸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扳机。
而在这些画面之外,萧逸也借助这一幕幕,审视自己和天赋力量的关系,以一种近乎严苛的目光与方式。
他试过将力量剥离,在周未成给他做手术之前。
但他没能成功,甚至因此受到了反噬。
烈火将他包裹,一点点吞没他的肉体,他的头发、皮肤、眼睛与血管在其中都枯萎,甚至变得焦黑。
直到他终于忍受不住,昏死在冰凉的浴缸里,那团反噬他的火才终于渐渐消退。
他试过控制自己的情绪,喜悦、愤怒、悲伤、厌恶……七情六欲,他控制着它们,不让它们有任何触发失控的可能。
他也试过不再去使用火焰,可内心的躁动、对战斗的渴望却越烧越旺,在理智即将被吞噬前,他要做点什么。
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头被死死埋在了脸盆里,他几乎要窒息而死。
他做出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的努力,忍受了这样多的折磨,才终于让自己走到现在。
终于,我从那些记忆里回过神来。
萧逸:从发现这种力量卷土重来开始,我就应该离你远一点的。
萧逸:这次要多少时间才能掌控它,过程中又会发生什么,我也不能确定。
萧逸:我不希望你看到我变成怪物的样子。
我:可你还是留下了。
萧逸:是啊,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萧逸的声音放得很轻,也很坚定,像他此时此刻望向我的眼睛。
萧逸:所以想了这么个办法,想要早日脱离这种状态,结果还是被你发现了。
这是最极端的办法,也是他终于走投无路后不得不去做的一个办法。
眼前的他好像又变成了平时的他,坦荡的、开阔的,向我全然开放的,也是柔软的。
其中,也夹杂着一点不同的情绪——在承认了自己另一面之后的,一点复杂的难言的愧色。
但明明,他所做的这一切、他走来的这段岁月和这条路,没什么是要羞愧的。
他明明是最勇敢、最问心无愧的人。
他敢于审视自我、切割自我,承担每个选择带来的或好或坏的结果。他同样敢于承认自我放逐在爱与牵挂面前的动摇。
人是爱的动物,而爱只有在人与人之间才能生发。
萧逸比谁都要懂得爱,所以才会在即便是最危险、最可能要失控的时刻,也依旧坚持与我并肩。
我注视着眼前的他,眼睛有点发酸。
远方,静默的群山露出一点朝时霞光,光线又穿透清晨的雾气,将他的轮廓照亮。
情不自禁地,我张开双手,抱住了他。
呼吸声里,我想我们的心和灵魂都贴得更近。
我:明天我们就要到边缘地了。
我:那里还会有其他的神,大家会一起对抗杀手,就不需要你一个人那么辛苦了。
我:而且那里那么多神,说不定会有关于天赋、关于融合的心得。
我:所以,至少今天和今晚,你就休息一下,好不好?
萧逸:今天和今晚?
我:如果你愿意多休息几晚的话,就更好了。
我看着萧逸,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不过,其实我最想说的是,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我:我会陪着你,也愿意陪着你。就像当时在海边,我会帮你挡下海啸一样。
萧逸:你愿意,我可不愿意。
萧逸也回抱住我,头埋在我的肩膀,声音也显得闷闷的,有点黏糊。
萧逸:决定好的事,我从来也没有怎么后悔过,但那一次还是有点后悔了。
就这样,我们安静地拥抱着彼此,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再面对面时,昨夜的那点远离和不理解,也都消弭。
萧逸:这几天,我也已经感觉到了。
萧逸:越压制,牢笼越坚固,那团火的反抗也会越激烈,而我也就越失控。
我:简直像个死循环。
萧逸:其实开最后一枪的时候,我就准备放弃,换个方法了。
我有些惊讶,而他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
萧逸:因为你当时看起来都像要哭了。
萧逸:我答应你,至少在一段时间以内,我不会再尝试这种极端的训练。
得到了萧逸的承诺,我高兴地笑起来。
他看着我,也笑了。
萧逸:脸变得那么快啊。
萧逸:所以,能把项链还给我了吗?
我:……你还惦记着这个啊!
我佯装思考,很快便摇了摇头。
我:暂时还不行,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萧逸挑一挑眉,又做出一个拜托的表情。
我则遗憾地摇头,又故意拿出项链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很快收回口袋里,站起身,回到房间补觉了。
毕竟绳子被烧坏了,我得补好再送给他才行。
最困扰的心事暂时得到了解决,因此虽然是白天,但这一觉也还是睡得很香。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简单收拾好后,我们离开了汽车旅馆,继续向边缘地而去。
车窗外,是万里晴空,公路笔直向远方延伸,又没入尽头的远山与荒野,世界便向我们而来
第二天中午,按照计划,我们抵达了边缘地。
位于北连市沿海的一片建筑群,看起来,这里应该曾经是某个大型商场的规划用地。
后来有人在荒废项目的基础上进行了改造和修建,使得这里的建筑与基础设施可以继续使用
冯陈带着我和萧逸走进边缘地的大门,又向我们介绍起沿路的一栋栋建筑、一处处广场。
它们曾经是用做什么、如今又是做什么用处,而在这个过程中,又是经历了怎样的重新设计和改造。
听着听着,我有点反应过来,看向冯陈。
我:这些地方都是你修建起来的?
冯陈笑着点了点头。
冯陈:是,我对建筑很感兴趣,也正因如此选择了建筑师作为人间的身份。
他还告诉我们,其实这个项目在废弃前本来就是他负责建造的,花费了大量心血和时间,已经完工大半的时候,杀手找上门了。
因为被追杀而无法再继续工作,后来这个顼目也因投资商资金链断裂而被搁置。
直到再后来,他决定建立避难所,才又回到这里,进行改造。
冯陈:日后若有机会,我还想要将这里扩建得更大些。
就这样边走边参观,大概又一个小时过去,冯陈带我们去到了边缘地中心的一处广场。
果然如冯陈所说,已经有不少成员聚集在这里,而广场上的大家,似乎正在训练天赋和力量
有在训练控制巨石的少女,结果一个失力,被自己控制的石块砸了个正着。一边看着她训练的人微微翻个白眼,摇头叹气。
也有从楼顶正在一跃而下的青年,他挥动着手臂想要飞起来,无奈还没掌握要领,勉强在快坠地的时候借助气流缓冲才跌跌撞撞着陆。
还有一个小孩,笨拙地操控着手掌间的水球,可一打歪就要落在自己身上,萧逸瞬间出手,一团火焰包裹住水球,将其完全吞没。
小孩愣了愣,看向萧逸,满眼崇拜。
……
我:这样一路看下来,这里好大啊……
我:成员也很多,他们都是神吗?
冯陈摇了摇头。
冯陈:人间的神类毕竟还是稀少的,但来到这里的并不全都是神。
冯陈:相当一部分,其实是人类。
我愣了愣,不由得再看向广场上训练的大家。
我也是这时才发现,这些训练者虽然看似随意站着,但大都是两两一对的,训练与监督训练的,而两人的招式也都非常相似。
更像是一个在教、一个在学。
而接下来冯陈的话,也证明了我的猜想。
冯陈:神将自己的天赋分享给他们,让他们也变成了特殊的存在。
冯陈:他们可以借此改变自己的人生,自然也可以战斗,可以帮助我们。
萧逸:看来这里的神,都很乐于分享?
冯陈笑了笑,笑容里又有点感慨。
冯陈:如今已经不再是众神的年代。
冯陈:我们难免需要为行走世间多寻找一些倚仗。
我们难免需要为行走世间多寻找一些倚仗。
这么说着,他又带着我和萧逸,去一处大楼的地下室里,看到了能够用来分享天赋与神力的设备。
冯陈告诉我们,这种设备的原理,其实和血族的灵魂分割、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传承都有相似之处。
我心中一动,也许,真来对地方了。
有这么多在这里学习天赋的人、教授天赋的神,肯定会有一些能够帮助萧逸控制天赋的方法可以借鉴。
参观的最后一站是边缘地的宿舍,冯陈在里面为我们准备了房间,让我和萧逸好好休息。
一目了然的一居室,小厨房、小客厅、小卧室。不大,但很干净。
等冯陈离开后,我和萧逸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在客厅的沙发坐下时,又响起了敲门声。
走去打开门,门外是一位女士,穿着简单的运动服、梳着高马尾,她看起来很是温柔热情,手里正拿着一盒点心。
女人:你们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吧?一路上辛苦了,来,先吃点东西。
女人:我姓孟,住在602房间,你们要是想熟悉这里啊,就来找我。
孟女士:到了边缘地就不用担心了。
孟女士:无论你们之前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被解决的。
我收下点心道了谢,又在听到这句话时有点疑惑。
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被解决……为什么这么说?
这回,反而是孟女士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了。
孟女士:你们不是在网上看到宣传才过来的吗?
我:……培训机构?
我愣住,和萧逸对视一眼,这件事,冯陈之前倒是没提过。
而孟女士已经点了点头,继续讲述起来。
孟女士:那时我是在网上看到新开了这样一家培训机构,标语是能够帮人们重建生活。
孟女士:来这里的人大都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想要改变现状。
这么说着,孟女士摇了摇头,回忆起她来到这里的原因。
孟女士:几年前我和人合伙做生意,结果对方卷走了所有的款项。
孟女士:那段日子真的很倒霉,我失魂落魄走在大街上,还出了一场车祸。
孟女士:车祸让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我没有一分积蓄。
孟女士:这里宣称免费培训,培训有效果,再收取费用。
孟女士:我想着反正走投无路,不如来试试看,没想到…
孟女士顿了顿,她张开手掌,而在她的五指间,正缠绕着似有如无的丝线。
我明白过来,这就是她分到地天赋。
孟女士:没想到,世界上存在着这样神奇的人和力量。
孟女士:大家分到的力量各不相同,我听过他们谈论,似乎是一种叫作天赋的东西。
孟女士看着指间的丝线,眼睛里掠过一点复杂的情绪,微微有些出神。
不过很快,她叹了口气,回过神来。
孟女士:但无论如何,有了这样的力量,怎么使用都足以扭转人生了。
扭转人生……这句话我倒是不太赞同,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我也没多说什么。
我正准备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和天赋融合的心得,可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响动
有些令人牙酸的、又有些熟悉的异响,似乎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
我:……怎么回事?
萧逸的神色一下变得严肃,他警惕起来。
萧逸:出去看看。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三人都跑出了宿舍所在的大楼。
广场上,大家都聚集在了这里,而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抬头望着半空。
随着他们的视线,我也抬头看过去。
在那半空中,正悬着几道阴影,西下的夕阳为阴影裹上一层血色,也同时照亮了那些阴影上,惨白的脸——
我:是……神的尸体?
其中的几张面孔,我在失踪案的新闻里看到过,我认了出来。
也是这时,在那层叠的阴影里,杀手的身影再度出现了。
他俯视着广场上的众人与众神,脸上裂开一个愉悦的微笑。
杀手:创世神的所料果然不错。
杀手:追逐四下奔逃的目标,不如一网打尽。
话音落下,他身旁的那几具尸体,也纷纷掉落下来。
有人慌忙躲避、发出恐惧的尖叫,也有人竭力压抑着惊讶,捂住嘴的手却仍在颤抖。
也有一些人,像冯陈一样,看着半空中的杀手,不惊讶也不那么恐惧,而是铁青着一张脸,手上暗暗凝聚起力量。
我和萧逸也是。就在我们准备好打一场苦战时,杀手却又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在半空中虚虚画了几下,他的面前便凭空出现了数道荆棘,似乎组成了一个数字
我皱了皱眉,仔细辨认起来,那似乎是一串倒计时,而倒计时的终点,便是几天后的晚上。
再看向杀手,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隐没在入夜时模糊的黑暗里。
很显然,他把这场猎杀当做了一场游戏。
而他是游戏的主人、也会是游戏的胜者,于是他来到这里,做出了这番预告。
杀手的轻蔑让我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也正是因为他的轻蔑,我们和边缘地,都能获得一点准备时间。
这似乎也是一件好事。我看向萧逸,也在他眼里看到了相似的神色。
我们环顾四周,但周围的大家却显得格外安静
周围的成员里,以冯陈为首的那几名神已经放松了手上的力量,但眉头依旧紧锁着,好像正思考着什么。而那些为了重建生活而来到这个所谓培训机构的人类,却显得有些茫然。
杀手的挑衅像是投入池塘的石块,让边缘地一下变得不安起来。冯陈让大家先回各自的房间,他会有安排。
现在,这场战斗已经不再是个人的胜负,而是关系到所有在边缘地的人们,于是我与萧逸也和大家一样,暂时先回到房间等待。
直到深夜时,一名边缘地成员敲响了门,他告诉我们边缘地的战前准备会已经开始,冯陈邀请我们参加。
我看了眼萧逸,他冲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们便随着这名成员离开了房间。
已经凌晨三四点,走廊漆黑,只有紧急出口的幽幽绿光勉强带来一点光源,再绕过好几个弯,我们在一间十分隐蔽的会议室前停下。
推开门,冷色灯光从头顶倾泻,会议室里已经围坐了几名成员,冯陈坐在主位。
身后的门锁舌扣合发出一声“咔嗒”,冯陈抬头,冲我们点头示意。
我和萧逸互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选择在门边的空位坐下。
而冯陈也在这时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讲话。
冯陈:我想过创世神会知晓边缘地的所在,但没想到,竟然那么快。
冯陈:好在我们也为此准备了很久,又有两位强大的同伴相助。
这么说着,冯陈的目光落在了我和萧逸身上。
而会议室里的其他成员,也随着冯陈的视线一齐看向我们。
萧逸不为所动,只是挑了挑眉。
萧逸:既然是战前准备,怎么不叫其他人一起?
冯陈笑了笑,表情十分温和,像是不明白萧逸的意思。
冯陈:需要参加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
冯陈:至于其他人,他们的任务一直以来都很明确,也就是为我们对抗创世神提供帮助。
提供帮助,而非参加战斗?这句强调在此时此刻显得实在奇怪,萧逸也已经察觉到一点不对皱起了眉。
萧逸:帮助?
冯陈:那么我就说得再直白一些,他们将帮助我们消耗杀手的力量。
冯陈:与他战斗,无论对方的天赋是否有穷尽,我们都需要试一试。
冯陈:如果他因此力竭,当然最好,即便不能,他的实力也会受到削弱。
这不就是要让那些人做他们的牺牲品、替死鬼吗?
这让我有些难以置信,再环顾四周时我才反应过来,参与这场会议的,都是神,竟然没有一名人类。
萧逸:你的意思,就是要他们去当肉盾。
萧逸:他们知道自己有这个任务吗?
冯陈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冯陈:火神,以你这些年的经历,人类的天性你应当也很了解。
冯陈:如果将这个计划说出来,他们必定不会心甘情愿。
冯陈:届时我们会安排好的。
冯陈:他们因为神力,得到了许多,这是他们回报的时候了。
顿了顿,不自觉地,他朝我们的方向微微前倾身体。
冯陈:我希望你们也能够分出一些天赋,培养人类,增强他们的力量。
这么说着,冯陈站起了身,他走向我和萧逸,在我们面前站定,他的表情让人看不分明,但目光却透露出十分的殷切。
会议室内众人……不,众神的目光,也随着冯陈的移动,又一次聚焦在我们两个身上。
但这些目光里,不是看向同类的善意与包容,相反,我感觉到的是怀疑、甚至是一点被排斥的危险。
而萧逸看着对方,脸上表情丝毫未变,毫不在意地摊了摊手。
萧逸:我拒绝。
冯陈仔细观察着萧逸的表情,又看了看我,眼里流露出一点疑惑,仿佛在问我们“为什么”。
萧逸歪了歪头,反而笑起来。
萧逸:不为什么。平时出任务,我也喜欢自己干。
萧逸:顶多带个搭档,从来没有带肉盾的习惯。
冯陈没有马上回答,他仍旧以那种观察、审视的目光看着我和萧逸。
他偏头思索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和声音好像都有所调整,又变得温和起来。
冯陈:二十三年前,我们从海底离开。
冯陈:我们用了很长时间,逃过了无数次猎杀和追捕。
冯陈:才得以在这个世界隐姓埋名生活下来。
冯陈:你们已经见过食神。
冯陈:而梦神的愿望不过是做一名试睡员,在全世界酒店的床上睡一睡。
冯陈:我们已经并不奢求什么,甘愿掩藏各自天赋能力,为的就只是安稳度日而已。
不知是不是他使用了能力,在他的叙述声里,我的眼前也一并浮现出了许多图景——在花园当园丁的花神、开了一家服装店的纺织神……
甚至更久之前,这些神从海底逃脱,又为了躲避血族和女希追杀,在人群中尽力模仿着人类的狼狈样子,都是他们为了活下来的挣扎。
冯陈:火神,二十三年前你将我们从海底带出来。
冯陈:二十三年后,你忍心看着我们的生活破灭吗?
萧逸依旧不为所动。这时,冯陈的目光忽然转向我,眼神中的迫切变得更为直白。
冯陈:如果有人想要伤害◇◇,你又会如何行事呢?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时,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这段旅途上,冯陈一直很少说话,而是保持着一种知道一切的隐形者的状态。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观察、在寻找合适的切入口,在为劝说萧逸成为他的同类而做准备。
而他曾经劝慰我的那些话,也都不过是他对观察结果的确认。这让我更加生气了。
萧逸:你们要活在别人的血肉上,真的能活得安稳吗?
冯陈:他们有自己的可贵之处,但毕竟是凡人。
萧逸的目光越发冰冷,嘴角也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萧逸:你确实知道,自己不再活在众神的年代里了。
萧逸:但看来,你的傲慢还想让你再回去。
话音刚落,众神起身,眼神肃杀。冯陈转头示意众神,然后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像在等待我们最后的答案。
我思考着接下来我和萧逸要作何打算,这时,萧逸拉过我的手,指尖在我掌心写下——我分辨着那一笔一划,他写的是——“走”。
我便朝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也靠他更近。萧逸站起了身,我也立刻跟着站起。
萧逸:再说一次,我们拒绝。
冯陈讲述时的那些表情——温和的、悲伤的、遗憾的,此刻都像是纸糊的面具,几乎瞬间从他脸上剥落。
冯陈:那就没有办法了。
冯陈:为了活下去,我们可以不择手段。
冯陈一个眼神,会议室内众神齐齐对我们发动了攻击。就个体而言他们并不强,甚至不擅战斗,但此刻力量叠加,还是显出不小的威胁。
萧逸便在这时握住了我的手,屏障与深蓝火焰几乎在同一瞬间拔地而起,与袭来的力量相撞,震出蔽目的尘烟与强光。
待强光与尘烟散去,原地已空无一人,只剩几缕未熄的火星在空气中飘散。
此时,冯陈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裂开一点狰狞。
他一声令下,众神倾巢而出,在建筑内展开搜寻。
而此时此刻,我和萧逸正隐匿了气息,藏身于会议室正上方的房顶。
看着几个神在脚下搜索我们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我稍稍松下一口气。
再看向身旁的萧逸——如果不是他提前做了准备,恐怕现在我们已经陷入苦战。
我:……还好你下午就看出了端倪,提前准备了钩绳。
其实早在杀手出现时,我和萧逸便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人类看到杀手在广场示威时的无措神情,似乎并不知道杀手的危险程度。
于是回到房间后,我和萧逸合计了一下,一致认为冯陈的计划应该不止于让被追杀的神集合起来反抗。
但不论真正的计划是什么,如果我们和冯陈意见相左打起来,逐个击破可以,他们联手则会有点冒险。所以最好的办法反而是障眼法逃跑
我:萧逸,接下来要做什么?
萧逸没有回答,而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宿舍大楼。边缘地众神已经倾巢出动搜寻我和萧逸,那里现在应该只剩下了人类。
我明白了他的意图,朝他点了点头。
等脚下那些搜寻我们的众神去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后,我们离开房顶,踏过浓黑夜色,潜入人类的住处。
按照孟女士先前所说的房间号,我们摸索到了门口。
有些古怪的是,大楼与走廊里漆黑一片,孟女士所在的房间却从缝隙里漏出了一点光。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敲响了门。
很快房门被打开,是孟女士。开门的一瞬间,她脸上神色显得有些紧绷而警觉,但看到我们后,她很快露出了笑容。
孟女士: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我:孟女士,我们有事和你商量。
我:可以进去说吗?
孟女士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很快还是点了点头。
孟女士:好,刚好大家也都在这,可以互相认识一下。
我们跟在孟女士身后,走进了房间,是普通的一居室。
而现在,房间里挤满了人,沙发上、桌上、地上都坐着人,我粗略扫了一眼,感觉边缘地所有的普通人都在这了。
似乎是看出了我们的疑惑,孟女士主动开口解释起来。
孟女士:天赋和力量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毕竟还是有些陌生的东西。
孟女士:所以大家时不时会聚在这里分享一些使用的心得。
这么说完,孟女士又转向房间里的众人。
孟女士:这两位是萧逸萧先生和◇◇小姐,今天刚来这里。
孟女士:大家有些人见过了,有些人还没有。正好,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吧。
房间里众人纷纷看向我和萧逸。
和刚刚在会议室被众神注视的感觉不同,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带着不同的情绪,有好奇的、有渴望的、也有防备的、警觉的。
一个男孩先开了口,他说自己是因为受伤无法继续短跑,才来到这里想找回从前的力量和速度。
有了男孩开头,房间里的气氛变得随意了一些,其他人接二连三地开始介绍起自己。
其中有张面孔我有印象,我们刚来到边缘地时,他似乎在向神学习控制空气振动频率的能力。而现在他告诉我们,他其实是个乐队吉他手。
音乐人: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特别远大的志向。
音乐人:我就是希望自己的音乐能够被大家听到。
音乐人:所以现在的能力,我很满意。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手指还会下意识做出扫过和弦的动作,眼里也跳跃着充满向往和期待的动人光彩。
坐在他旁边的女孩,叫小尹,她指了指自己的T恤,上面画着一只可爱的狗狗。
小尹:我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那时候,我家旺财走了。
小尹:旺财走的时候很痛苦,一直在汪汪叫,我录了下来,但听不懂。
小尹:我太想知道它走之前都说了什么。
小尹:冯先生告诉我,他能让我拥有听懂动物说话、与它们交流的能力。
小尹:所以,我就来了。
小尹还说,等她学成之后,想去做宠物沟通师,帮助更多主人和宠物互通心意。
除了年轻人,其中还有脸上刻下深深生活痕迹的中年人。
中年男人:我原本,是工厂里流水线上做活的。
中年男人:没想到手指给绞了,工厂也不肯赔钱,我一上头,就……
中年男人:进了派出所,没人肯保释我。
中年男人:后来,冯先生找到了我。我就跟着过来了。
他分到的天赋,是超常的力气,他的愿望也很朴实,只是希望以后能在工地或者港口上,一次性多搬一点货物,多赚点钱。
而像他一样经历坎坷悲惨的人并不在少数。
比如,从小疾病缠身、辗转许多医院都被说治不了的得了绝症的少年。
生病少年:我啊?我是因为生了病,治不好的那种。
生病少年:就算不来这里,也是死掉。
生病少年:不如赌一赌可能。
生病少年:而且……
少年顿了顿,脸上眼里的神情都变得倔强不甘
生病少年:我不明白,生病的为什么是我?
生病少年:这是神的安排吗?
生病少年:我不接受。
生病少年:我偏要让祂看看,一个本应该生病死掉的人,到时是怎样站在他面前。
就这样,不同年龄、性别,不同出身背景的人,怀着各种各样的诉求,聚集在了这里。
有令人动容的,也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而无一例外,他们都感受到了力量带来的巨大好处。
其中最小的孩子只有五岁,正是之前见到的在广场上打歪技能的那一个。他大着胆子走到萧逸身边,拉拉他的衣袖。
他不能说话,有些急切地打着手语,孟女士就在一旁帮忙翻译起来。
孟女士:小董说,他很羡慕你那么厉害……一定什么都能做到吧?
说到后半句,孟女士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而萧逸顿了一下,只是半蹲下身,摸了摸小孩的头。
萧逸:其实并不是什么都能做到。
萧逸:只能尽力去做。
萧逸:其余的该怎么样生活,就还是怎么样生活。
小孩半懂不懂地眨眨眼,其他人却在萧逸的这句话里安静了一瞬。
这句话,其实也是说给房间里的大家听的。
一些人似乎听进去了,脸上露出一点担忧,也有一些人并不认同。众人便由此讨论起来。
房间里渐渐充满了讨论声,有说出自己对力量的担忧的,也有非常乐观满是期待的。
一旁的孟女士,只是安静听着,不时摩挲着手腕。
我看过去,发现她的手上有着很明显的伤痕,而且像是各种各样的伤痕叠加在一起的。
我: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我:难道是天赋力量失控时留下的吗?
孟女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半晌才回答我。
孟女士:失控吗,可以说是吧。
孟女士:用力量的时候偶尔会出现这种状况,而那个时候的我,连我自己都认不出。
这让我想到了萧逸——这是萧逸遭遇过,也一直无法解决的困境。我忍不住追问下去。
我:那……有什么办法吗?
孟女士:过去就好。而且这不算什么。
孟女士:要是能够多拥有一些这种力量,我倒宁愿多失控几次呢。
孟女士:可惜他们只愿意给我那么多。
顿了顿,孟女士抬起头,看向我,眼里情绪明灭。
半晌,她又低下头,轻轻摸了摸小董的头,嗓音也变得轻柔。
孟女士:这孩子一出生就得了绝症,也因此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所以才来到这里。
孟女士:如今他只能依靠力量活下去,没有力量,他就得死。
孟女士:而那些人呢。
孟女士:手指缝里漏出一点,便能救我们于水火。
孟女士: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她的声音里,渐渐带上了一些无法动摇的坚决,和一些——
孟女士:比起等着那掉下来的一点,我们是不是更应该多争取一下。
——一些坚硬的冰冷。我和萧逸对视一眼,彼此都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萧逸:你想要向那些人,多要一些力量?
孟女士点点头又摇摇头,开口时也没说想与不想。
孟女士:这就有点难了,他们对自己的力量很宝贝。
孟女士:更何况,他们也不希望我们变得太强吧。
孟女士:毕竟他们是神,我们是人。
我微微睁大眼睛。其实刚来边缘地,看到神分给人天赋时,我就有过这样的困惑——这样后天得到天赋的人,究竟算什么?
而现在,她划出了这条分界线,我有点讶异于她的清醒。
孟女士:我不明白神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条界限。
孟女士:若是这条界限模糊了,他们要如何出卖我们,推我们出去为他们挡刀呢。
她的语气异常平静,可一种透骨的冰冷,却沿着她的尾音无声蔓延开来。
而房间里,也一下变得非常寂静。众人停止了交谈,齐齐看向我们,就好像在等着我们做出选择。
这一刻,和刚刚在会议室里一样,我直觉他们并没有把我和萧逸当成他们的同伴。
萧逸:你们知道那些……神的计划。
孟女士淡淡地点了点头。
孟女士:有很多次,我希望他们能多给我一些力量,但每一次我都被拒绝了。
孟女士:后来我就长了个心眼,在他们居住的那一片装了监听器。
孟女士:看来他们的天赋对于这东西倒是没什么办法。
孟女士:于是有一天,我听到了他们真正的计划。
顿了顿,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容。
孟女士:对了,我听到了刚才你们的拒绝。这也是为什么我让你们进来了。
话音落下,那些望向我和萧逸的目光几乎像是黑暗中被点燃的炭火,其中的期待或是审判意味更加浓烈。
显然,他们就是在等着我们做出选择,和会议室里的那些神一模一样。而萧逸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局势了然于心。
萧逸:知道了计划,但你们没走。
萧逸:看来,现在你要的争取,内容已经变了。
孟女士笑了笑,眼里闪动起一些疯狂的情绪。
孟女士:对,我们不想死,而他们不肯让我们活。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神色也变得有些亢奋起来。
一边说着,她又走到了一张桌子前,手指在上面画着无数横竖线条,似乎是在重复描绘着她内心的蓝图。
孟女士:我们会将那些仪器控制起来。
萧逸:控制起来,然后呢?
孟女士:那时的事,就到时候再说吧。
她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而我趁机积蓄起一点力量,朝孟女士覆去。空气成为了我和她之间的牵引,再稍稍闭上眼凝神去看——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是她、他们,是人类弑神的场景。
也是这时,孟女士像是被惊醒一般,重新看向我和萧逸,笑了起来。
孟女士:你们也正在受到追杀,不如加入我们。
而萧逸只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萧逸:帮你们离开边缘地,送你们回家可以。
萧逸:但什么弑神、继承力量,还是免了,没兴趣。
萧逸话音刚落,椅子倒地的闷响便在本就安静的房间砰然砸下,一个青年人猛地站起,看向我们的眼神变得十分愤怒。
青年人:你们这种天生就拥有天赋的人,根本不懂我们的处境!
青年人:他们想要我们做替死鬼,难道我们还应该感恩戴德?!
青年人:谁更强,力量就归谁,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他恶狠狠盯着萧逸,又狠狠踢了椅子一脚,目光带上一点再直白不过的挑衅。
萧逸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萧逸:谁更强,力量就归谁,是吗?
萧逸:那你现在是要心甘情愿地把力量献出来给我?
青年一时语塞,萧逸又看向房间里其余众人。
萧逸:力量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有用。
这么说着,他扶起那张倒霉的椅子,把它推回了原来的位置。
萧逸:我没那么虚伪,会说那些力量只是诅咒的陈词滥调。
萧逸:毕竟有很多次,这道火也救了我的命。
萧逸:但总有些事情,我靠它解决不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很多过去,眼神有一瞬变得遥远,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惯常的神情,看向眼前房间里的众人。
萧逸:具体是什么事,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每个人应该也都有。
我看着萧逸。如果是别人,我想我也会觉得这些话是被眷顾者令人讨厌的谦辞。但他是萧逸所以,他有资格这么说。
离散的家庭、不公的对待、书院的陷阱、被操控的比赛……真的有太多事情,桩桩件件都是他咬着牙,赤手空拳靠自己硬生生撕开的。
他的确生来就拥有天赋,可它并没有带给他任何优待,它带来的大都是苦闷与困境——从这条路的起点开始,便一直缠绕他。
我:而且,孟女士,以你们现在的力量,想要直接和神抗衡,胜算还是太低了。
我:我们试探过那些神的力量,所以才有底气和你们这么说。
我:更何况杀手也在盯着边缘地,此时内乱,根本有害无益……
我换了一个角度,想继续试着再劝一劝,直到我看清此时孟女士的表情,话音便不由自主地戛然而止了。
不复第一次见面时的温和,那是一双狂热又偏执的眼睛,被仇恨的烈火点燃,便再也容不下其他声音。
孟女士:那么只能说声抱歉了。
孟女士:毕竟,我不能冒着风险,让你们泄露计划。
孟女士偏头,朝身后房间里的众人递了一个眼神,那些人便立刻向我们发动了攻击。
空中景象产生了细微的扭曲——他们几乎是瞬间释放了全力要留下我们,毕竟接触不久又是凡人身躯,因此并没有产生特别大的威胁。
但我和萧逸若是回击反而会伤害他们,于是萧逸没有动手,我也只是展开屏障,萧逸便拉着我破窗离开。
身后,他们依旧穷追不舍。
而刚一离开大楼,冯陈的声音又如附骨之疽一般沿着夜色里潜藏的浓雾追了上来。
冯陈:他们在这里。
他大声报出了我和萧逸的位置,立刻就有几道力量朝我们狠狠击来,我们又默契地一个利落侧滚,躲到了广场上一道水泥矮墙背后。
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了起来——现在,我们既不是人的同类,也不是神的同类。人神双方都在“追杀”我们,我们是两个阵营的公敌。
可同时,普通人不能打,因为他们太脆弱;神也不能打,毕竟我和萧逸只有两个人,持久战不利于我们。
我和萧逸相视苦笑,默契地再次选择了——跑。
我:之前那些练习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萧逸:还嫌不嫌我定的计划卷了?
我笑着摇头,同时更用力地握住了萧逸的手,与他一起,朝前奔跑。
火焰与屏障托起我们的身体,使我们得以在高矮不一的建筑间飞奔跳跃,时不时地,我们还会往身后追击者的方向扔出火焰、挥出力量。
此时此刻,我们好像真的变成了冒险闯关游戏里的主角。
无所畏惧的勇者、所向披靡的战士——不,按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我和萧逸作为各阵营的公敌,应该是这个游戏的反派。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风在我们耳边呼啸,它掠过我们的身体、吹起我们的头发与衣摆,也同时鼓动着我们胸腔里的心跳。
整个世界都在我们脚下,现在它只是一场游戏,其中的树木与建筑、被遗忘又或是被注视的一切,都会在我们脚下身侧化为浩荡长河。
而我们是在其中逆流而上的旅者,将一切的一切,都甩在身后。
身后,世界在崩塌、在瓦解,在向着漆黑深夜跌落;而身前呢?身前是一条长长的笔直的公路,在这条公路的尽头——
太阳,升起来了。
终于,身后的喧嚣远去,边缘地与追击者早已不知所踪,我和萧逸也渐渐慢下了脚步。
对视一眼,我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似情绪——自由的、畅快的、又带着一点啼笑皆非的。但不论如何,我们逃出来了。
我们停在了一片原野上,也许是久未有人打理,又也许是它们觉得还不到时间,原野上的草呈现出一种秋天时的金黄。
而在这片金黄的枯草中,还有一辆报废的皮卡。逃亡的兴奋感还在胸中鼓动,我双手撑在车前盖上,一用力,就坐上了车顶。
然后我转过身,笑着看向萧逸,朝他伸出手。
我:萧逸,上来。
萧逸:这么开心?
我:当然。毕竟也是难得体验了一把与全世界为敌的感觉。
萧逸笑了起来,他笑着握住我的手,借了我一点力,轻松一跃便也坐在了车顶、坐在了我身边。
不约而同地,我们一起看向了眼前原野的尽处、日出的遥远方向。
四下是如此安静,似乎满溢的日光都变作了泛着淡淡金色的玻璃,将风以外的万事万物都阻隔。
除了我和萧逸。因为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心跳声,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几乎与我的相叠。
此时此刻,在崩塌与陷落之后,这个世界上还有我们并肩。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在昨天,我和萧逸还坐在汽车旅馆的廊檐下,试图来边缘地找出一条对付杀手,让萧逸不那么痛苦的出路。
没想到今天,我们成了一起逃亡的同犯、一起将周围一切都弄得天翻地覆的大反派。
这么想着,我觉得实在有趣,没忍住笑出了声。而这时,萧逸正伸出手,顺了顺我被风吹乱的额发。
萧逸:在想什么?
我:虽然双方站在对立面,但都有错。而这些,都是天赋与力量带来的吗?
这么说着说着,我又渐渐沉默下来,远风吹去了喉咙里的叹息,好像也吹去了那些远的近的、更尖锐或更温和的声音。
就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萧逸回答了我。
萧逸:他们被力量吞噬了。
萧逸:不只是人类,神也一样。
本该守护世界维护秩序的他们,如今却在随意篡改规则,想要支配践踏更弱小的生灵。而这只是因为他们被力量吞噬了……吗?
我思索着,却又忽然好像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一点线头。
我:其实,我原本以为,这样的神,也算是佐证了你说的,要把力量当成工具的想法。
我:所以为了不被力量主宰身体,就必须要去努力压制、尽力控制它。
我:但现在我仔细一想,又发现不是那样的。
萧逸:为什么不是?
我:萧逸,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你的话,会因为力量失控做这些事情吗?
不考虑人类是否能驾驭或者承受,就将力量以施舍的姿态分给他们。
却又在危机来临时,通过欺瞒的方式安排他们送死……
萧逸看着远处,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回答。
萧逸:说不好。
萧逸:真到了那一天,我可能会比他们做得更过分。
我:不要插科打诨!你明明有答案的。
我略有些不满地用肩膀撞了一下他。
萧逸这才转头看着我,微微正色起来。
我:你是不会的。
我:因为即便是火神力量失控,你也只是通过战斗去排解——打的也都是生物军和血族。
我:哦,你还会伤害自己。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想被我看到……
我:才不像那些人或者神一样,有了点力量好像就很了不起,要去做多厉害的事情。
说到后面,我越发严肃认真起来。
我:你敢说,你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同吗?
萧逸没有马上说话,周围又安静下来。而我也想起了那些不一样的、好的事情——萧逸用火焰设计的各种魔术把戏、甚至是用火焰烤肉。
还有那个晚上,我去帮萧逸压制火焰时,我问它在那场和楚谷的比试里它是什么感觉,它沉默背后代表的那一点高兴。这都是不同的。
我:天赋也好力量也罢,本来就是人的一部分。
我:也许有时候比我们的意识更极端一点……
我:但无论如何,它们反映的,就只是持有者本人内心的面貌而已。
萧逸笑了笑,我像是讲出了他早已想到,但是内心不愿真正承认的话。
萧逸:我的天赋带来了很多麻烦,这一点总是真的吧。
麻烦……这也确实,比如不小心就烧掉什么、甚至不小心伤到自己,也都算是麻烦。
但那又怎么样?于是我冲他摇了摇头。
我:可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事情,会造成麻烦呀。
我:懒散会,勤劳也会;瘦弱会,肥胖也会;不喜欢学习会,太聪明也会……
我:咳咳,就像我,我也有一大堆问题,因此会在生活中带来许多麻烦和困扰。
我:但就本质而言,都是一样的。那又为什么只有天赋带来的麻烦要被当作洪水猛兽呢?
我直直看向萧逸,像是想要把我说的话、我此时的心情,都借用目光放进他的眼底。
我:你看,你已经做到了那么多平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至少,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一点问题去否定拥有天赋、并且做了很多好事的自己。
萧逸静静地看着我,眼底摇晃着日光与原野,也有一点动容。
原野的风从我们之间穿过,掀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卷来世界的响动,于是寂静也显得开阔,时间仿佛被拉长。
安静了好一会儿,萧逸笑笑开口。
萧逸:和你说这些,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抬手揉了揉后颈,下垂的眼尾流露出一点不那么游刃有余、甚至有点狼狈的神情。
就像那个我们闹了别扭的夜晚一样,但也有更多的东西——比如他的认同、我的劝慰——不一样。
但无论如何,有开阔的变化,就是好的。
于是卸下刚刚的严肃认真,我高兴地摇晃起身体,又故意摇着摇着靠上他的肩膀。
我:哼哼,这也是你的问题之一,不过不是天赋带来的。
我:所以,你也得克服。还希望你多多习惯一点。
萧逸看着我,脸上笑容更深。
萧逸:行啊。那就从现在开始。
他好像下足了决心,动动嘴唇打算说些什么,却又突兀地顿了顿。
可能对他来说还是有点难吧。他看看晴空又看看公路,甚至伸出手感受着远风,沉吟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
萧逸:其实这几天,我也胡思乱想了不少东西。
萧逸:最后都变成了两个问题。
萧逸:其中一个我问我自己,在战斗的时候,我觉得快乐吗?
萧逸:回答是,是的。
萧逸:我会因此兴奋、因此觉得畅快,这些感觉,它们很真实,都不是假的。
他停了停,好像在梳理思路,而我只是安静地、耐心地等着。
等到他的眼神从些微的混乱重新落成笃定,他再次开了口。
萧逸:第二个问题是,这样的畅快兴奋,究竟是我的感受,还是那团火的感受?
萧逸:这个问题,到现在还在想。
我:那,想明白了吗?
萧逸:可能想明白了点,但也可能还是没有。
萧逸:但这两个问题之外呢,还有一件事,我一直以来都想得很明白。
我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
这次,萧逸又看回了我。苍绿色的眼睛,在日光或是在我的目光里,几乎要变成一场雨。
萧逸:失控变成怪物,从此不能见你,是挺可怕的。
萧逸:但相比之下,还是失去你更可怕。
雨落在我的心上,我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
我也明白他的意思,毕竟现在这样的状况,与杀手的最后一战不可避免,他必须做出改变。
我:所以……
萧逸:所以,就试试看,找它谈谈。
萧逸微微垂眼,睫毛遮去了其中深色,我下意识想摸他的手,去感受他的情绪。
这时,萧逸先我一步,握住了我的手。
萧逸:不用天赋,我会直接告诉你。
萧逸:◇◇,那点恐惧还在。
萧逸:到我解开牢笼的那一瞬间,怕是一直都会在。
他笑了笑。
萧逸:解开它之后,我倒是觉得,最好也在。
——有恐惧在,才能不失控。
我明白了萧逸的意思,而他看着我,坦诚又开阔的,眉眼都舒展。
长风鼓荡,风声不绝于耳,此刻听来竟像一场酣畅淋漓的呼喊。
他的胸膛也在其中缓慢起伏着,我能听到他的心跳,也能听到仿佛连天地都要为之让路的坚定与勇气。
不再纠结,我拿出之前被烧坏的、后来我偷偷重新修好的纽扣项链,递给萧逸。
我:既然之前,项链可以平复你的心情。
我:那现在,我和项链都在这里,应该情况会更好。
我:所以,不用害怕。
萧逸看看项链,又看看我,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手覆上我的手。
于是项链和我的掌心都沾染上了他的温度。
他看着我,眼底几乎跃起一点火。
萧逸:只是平复心情吗,难道不是让我变回来?
我摇了摇头。
我:只是平复心情。
我:因为在我眼里,那都是你,我都不害怕。
顿了顿,我又忽然想到刚刚的自由和畅快。看那时萧逸的神情,他应该也很享受其中。
我:刚刚的……“逃亡”,其实还挺爽的,等你和火焰谈完了,我们要不要再大闹一场?
萧逸看着我,笑了起来。
萧逸:好啊,就一起再大闹一场。
自由、肆意、洒脱、热烈……一直以来,萧逸在我心里,总是与这些词语相关联。
很多时候,他就像是一场烈火,要燃尽世界的一场烈火。
过去或者未来、欢乐或是苦难,他不期待任何,只平等地去等待它们到来,再用自己的火焰去燃烧。
但焰光也会照出阴影,万事万物在燃烧过后,总会留下余烬。
幸好,我看到了阴影,我才能够将那些余烬捡起,好的坏的,我都收拢,再到这一刻,告诉他,即便是燃烧后的尘土,我也有好好保存。
所以,往前走吧,去期待、去变化、去拥抱。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
再睁开眼时,已是傍晚。驾驶座上的萧逸似乎仍在睡梦里,我揉了揉眼睛,远处,夕阳已经快要落下去。
窗外又起了风,还好大都被贴在车窗缺口处的米白色手帕挡去,手帕上的泪痣小人被风吹得鼓起,看来,它有好好守护我和萧逸。
昨天一夜到天亮的逃亡和谈心后,我和萧逸致决定先在报废的皮卡里躲躲风、睡一觉,养足精神,再去找那团火好好谈谈。
再转头看向驾驶座,萧逸也已经醒了,他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整个人有点乱糟糟地看向我。我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愣了愣,也跟着笑了。
简单收拾一下后,我们离开皮卡,找了一处更宽阔的沙地。双手相握,闭上眼,神识交错我的眼前便再次出现了那座囚笼。
那团火仍在囚笼中挣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萧逸的情绪想法发生了变化,这回,它的状态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糟糕。
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走上前去,双手握住栏杆,分出自己的力量到那团火焰中作为最后的防线。
就在这时,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许多破碎的画面——最开始,是混沌天地中的一点火,将蛮荒的时代照亮。
接着,是一个身着古袍的男人,他将熔化的青铜倒入山谷,铸成了巨大的青铜鼎,而那团火就被困在其中,整日燃烧嘶吼。
后来是一个少年,他在火焰中自焚而亡;还有一个女人,她将火焰砸入深海,砸开了一条生路,又在深夜中哭泣,撕扯着要将力量剥离。
——是一代代火神的记忆。他们对于这团火,不是压制就是抛弃,再不然就是变得癫狂而短命。他们崇尚它,也恐惧它。
而在那些强烈情感如潮水般退去后,在沙滩上,赤裸着全然暴露出来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不应该出现在神身上的情绪。
我:它是在害怕,怕被抛弃、怕被囚禁……?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最后剩下的那点情绪,是属于那团火的。也是这时我发现,手中囚笼的栏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熔化。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狂喜,它突然席卷全身,我的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兴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终于不受压制、终于重获自由的狂喜,而在这样狂喜的背后,我直觉,正涌动着一股就要瞬间爆发出来的、更磅礴的力量。
这种直觉太过危险,于是在留下一点力量作为防线后,我收回手、睁开眼,回到沙地,又张开屏障,迅速后退几步,观察起萧逸的状态。
他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但神色姿态已经不再是对抗与挣扎,而是敞开、接纳。
深蓝色的火焰在他周身流动,而在他的皮肤底下、那交错复杂的血管中,似乎也有焰光流转,流经他的血脉,也勾勒出他的轮廓。
我:萧逸,你怎么样?
萧逸:……热。
萧逸回答了我,也在这时睁开了眼。他大口喘着气,周身火光为他深邃的眉骨镀上阴影,融合似乎已到尾声,但他仍有些不适应。
萧逸:我想试试。
我:嗯。你尽管试,有我在。
于是萧逸便抬起手,尝试着朝前轻轻一挥。
砰——我的身后瞬间爆开一声轰鸣。我惊异回头,一棵枯树在烈火中灼烧起来,热浪扑面而来。
我:哎呀!
随之炸开的火星几乎燎上我的头发,我来不及张开屏障,只能连忙后退几步。
这时,我听见萧逸低低“啧”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难得一见的懊恼和有些孩子气的挫败。
思考片刻,我和萧逸拉开了一定距离,又张开屏障,冲他示意。
我:要不要再试一次?
萧逸点点头,他眼里浮起一抹跃跃欲试的神情,再次抬起了手。
这回,火球撞上屏障,被反弹了回去。
见我毫发无伤,萧逸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便又一挥手,更猛烈的火球向我袭来,我便也加强了手中屏障等待。
就这样,我们在沙地上你来我往,像是一场别开生面的乒乓球赛。
火星和烟尘在炽热的夜风中上浮、飞舞,在一次次交手中,萧逸的动作越来越流畅,火焰也越来越听从于他的操控。
而我的心,也渐渐被围绕周身的无数光点照亮
当最后一个火球飞来时,萧逸已经能够完全控制它的大小和速度。他自如收手,和以前的他一样也不一样。
已经入夜,沙地上仍余一些未熄灭的火星,它们绕在萧逸周身跳动,又落进他眼里。
我收起屏障,跑回他的身边。
我: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
萧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皮肤下,隐约有着火焰的纹路在流动。
萧逸:比以往都好。
他的声音比平时要低哑一点,但仍掩盖不住其中想要战斗、想要毁灭、和那亟待宣泄的涌动的烈火。
我:是不是想……破坏点什么?恰好我们有很多需要砸的东西。
萧逸抬头看我,我们相视一笑。我握住他的手,抬脚就要往边缘地的方向走,却在这时,后衣领被一把揪住。
我有些茫然地看向萧逸,他抬抬下巴,示意我去看不远处那辆报废的皮卡。
虽然有些不明白报废的车要怎么开,但我还是跟着萧逸走了回去。
萧逸在车前站定,将右手手掌慢慢贴上了皮卡的前盖——汹涌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将车辆包裹。
钢铁的轮廓在深蓝火焰中流动、重塑,最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辆燃烧的战车。
带着远古烽火般的气息,像是从遥远的神话时代穿越而来。
我:这是?
萧逸:我们的新座驾。
我跟着萧逸坐进车子,火焰自动避开我的周身,再转头看向驾驶座,萧逸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像是成了战车的一部分,惬意舒展。
下一秒,引擎轰鸣,整辆车如同觉醒的巨兽般颤抖起来。我能感觉到座椅下方传来的脉动,也许就是这头钢铁巨兽的心跳。
而在这样轰然的心跳声中,战车朝着边缘地疾驰而去,窗外纷繁景色化作模糊色块,只有边边缘地灰暗的建筑群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
很快,边缘地黑洞洞的入口便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萧逸把油门踩到底,车辆轰鸣着朝着紧闭的大门冲去。
几名全副武装的守卫推出路障想要阻拦我们但这辆燃烧的战车完全无视任何障碍。
它只是碾过一切、将一切烧尽,生生劈出一条路。
我们顺利进入了边缘地,萧逸再一打方向盘,一扇玻璃门应声而碎,我们径直撞进了大楼内部。
而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战车在边缘地几乎横冲直撞,火焰席卷,所到之处几乎都成了焦土,又像有意识似的,在伤到普通人之前停住。
被撞坏的电路在车窗外滋啦作响,边缘地一片漆黑,只剩下战车周身的火焰,破开黑暗,也带来混乱与崩塌。
我忍不住看向身侧的萧逸。
我:开新车的感受如何?
萧逸:坐新车的感受如何?
我:跟离合神平时飙车的感觉很不一样,太疯狂了……我的意思是,很喜欢!
萧逸也看向了我,他脸上是自在又恣意的笑。
此时此刻,与其说是周围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不如说是他的笑,才让一切火焰都得以自由燃烧。
终于,车子以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了仪器所在地下室的大门前。
但萧逸没有动作,他只是注视着前方的黑暗,眼睛雪亮几如野兽,周身也散发出渴望战斗的兴奋感。
果然,下一秒,几道身影就从黑暗中浮现。
来的都是神。而其中为首的,正是冯陈。
冯陈:火神的力量很强,小心应付。
萧逸这才满意下车,十分随意地活动起脖颈和手腕关节,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
萧逸:刚才忙着通知那些人,没能好好打一架——
话音未落,萧逸周身便升腾起冲天的火焰。
几乎是同一秒,那些神也发动了攻击。
力量在空中对冲,在原本就几近废墟的边缘地上荡开一阵尘烟,众神纷纷踉跄几步,身影在其中隐去。
而萧逸,他仍站在原地,除开愈加兴奋的眼睛,他面色如常,连一步都不曾退。
他的脚边,是一朵从废墟上开出的蓝色野花,此刻正在风中摇曳,毫发无伤。
原本我还有些不安,担心对方人多势众,担心万一萧逸失控,但现在,我完全放心下来。
于是下一轮战斗开始时,我也加入了进去。
无数次共同作战的默契,并没有因他战斗方式的变化而减弱半分。他全力进攻时,我就在他的周围灵活活动,守卫后方,同时扰乱对面。
萧逸攻势暴烈,牢牢掌控住了这场战斗的节奏与主导权。
但对方毕竟人多,还是有我和萧逸一起也无法顾及的缺漏——比如此时此刻,一道冰锥躲过火焰与屏障,击中了萧逸的肩膀。
他只是皱了皱眉,虽然伤口处立刻被火焰覆盖愈合,但我还是稍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我:你没事吧?
萧逸:怎么?
他好像没感觉到痛,顺着我的目光才看了一眼肩膀,也还是毫不在意,眼神里只有令人心悸的愉悦和快意。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胜利。
我:没什么,你放手进攻就好,我会配合你的,
萧逸笑着看我,点了点头,转身再次全情投入了战斗。我也深吸一口气,专注起来。
但偶尔,眼神也还是会偏到萧逸身上——此时此刻的他,有些和往常不太一样。
比如萧逸不再偏好试探或者佯攻,而是用更强的力量去抵消更强的进攻,再给予致命一击。而他的力量又实在强悍,所以几乎无往不胜。
也是这时,一股神力直直朝着萧逸而来,见他不躲,我急着想放护盾,却被他抓住手腕,拉到了身后。
接着,他单手接住了那股力量。我心中一跳,而他接下来的行为就更令人惊讶了——他在朝那股力量中,注入自己的火焰。
两种力量在对抗中融合,几乎有一瞬间,眼前的空间都被扭曲。我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我:这样会不会太危险?
萧逸:我心里有数。
话音落下,火焰已经完全吞噬了那股神力,又咆哮而出,所过之处一切都变得扭曲,对手的身影也瞬间被烈火覆没。
萧逸:有意思。
热浪掀起狂风,萧逸微微眯眼,看着眼前的大火,笑了起来。他的身影仍岿然不动,声音带着近乎愉悦的战栗。
萧逸:你的力量也能这么用,要试试吗?
这时,他转身看向我,向我伸出了手。我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也笑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滚烫的火焰几乎瞬间流遍我的身体,那热度仿佛要烧穿五脏六腑,似乎血液都要跟着沸腾,却又奇异地与我的力量共鸣出全新的频率。
对面又有一阵强风袭来,我本能地竖起墙,反手一挥。一道流淌着深蓝火焰的屏障出现在眼前,狠狠击退敌人。
碎石烟尘中,我们的力量在空气中交织出波纹,在我的力量中,也有了萧逸的印记。
就这样,众神节节败退,而萧逸的身影在火光中时隐时现,像是已经沉浸在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猎杀游戏中。
周身被雾气环绕的冯陈,最终也在释放出最后一道雾障后被萧逸轻易识破,逼退至墙角。萧逸深吸一口气,周身的火焰瞬间暴涨,化作扭曲的轮廓,火舌疯狂舔舐着周围一切。
远远看去,那火焰铸成的轮廓几乎就是火神的实体,它在催促萧逸下杀手,那股暴戾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
冯陈:咳……
幸好,萧逸和力量并没有僵持太久。
萧逸的眼里,兴奋与愉悦稍稍退去,恢复一点只属于他自己的苍绿,但火焰仍在他指缝间嘶吼着催促——他在挣扎。
直到最后一刻,他原本逼近神的拳头,重重砸在了地面。
整栋建筑——甚至是整个边缘地,都在这一击下震颤,以他的拳头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向外蔓延开去。
砖块和灰尘如雨般坠落,伤痕累累的众神再无反抗之力,仓皇溃散。很快,这片废墟里就只剩下了我和萧逸。
我连忙起身,踉跄几步上前抱住了他,又很快松开手,上下打量起他沾染了血与灰的身体。
所幸他没受什么伤,只是呼吸粗重、心跳声也剧烈,看得出虽然理智恢复,但身体与神经还处在极度亢奋之中。
我:以后可要叫你萧战神了,刚刚我帮你数了,击退敌神数11,战绩可查。
萧逸:没什么好查的,里面也有你的份。
萧逸被我逗笑,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又朝不远处存放着转移神力仪器的地下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心领神会。
我:好,最后,让我们一起把那些罪魁祸首的仪器都砸了!
萧逸笑,也点了点头。很快,我们走到了地下室的那扇铁门前,萧逸握住那把锁,几乎瞬间就将其熔去。
赤红的铁水纷然落下,大门应声打开,黑暗中也依旧能看见那几十台整齐排列着的仪器,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我让到一边,而萧逸挥拳,砸向那些仪器。一时间,火焰与电光交错,金属碎裂声也此起彼伏。
顿了顿,萧逸朝我看来。
萧逸:来试试。
我等这句话可等了很久了,于是我立刻快步上前。每砸碎一台仪器,我都会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
与此同时,经萧逸之手的碎片全都燃烧起来,就像无数根仙女棒在黑暗中燃烧闪烁。
蓝色的火星在空中飞舞又落下,将整个地下室映照得如同梦境。
终于,所有仪器都被损毁,他朝我看来。
萧逸:到广场上等我一会。
我刚点了点头,就感到一道温暖的火焰缠住了我的腰。下一秒,我整个人腾空而起,从窗户飞了出去,漂浮在漆黑的夜空。
夜风在耳边吹拂,但包裹周身的火焰让我丝毫不觉得寒冷。
当我在广场上站定时,那些燃烧的“仙女棒”也带着那星星点点的光,从地下室纷纷飞出,几乎汇成一条银河,重新将边缘地照亮。
片刻之后,我看到那些落败的神垂头丧气地朝这里走来,聚集在了广场上。
更加壮观的是,所有人类也都被萧逸的火焰一一提着衣领,像提着什么不听话的小狗一样,从大楼里拎了出来。
放在地面上时,火焰的动作又很温和,确保每个人都能安全着陆。
所有神与人都到齐后,萧逸自蓝色光焰中踏出。他周身缠绕着尚未散尽的神力,翻卷起热浪与烟尘。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人群安静下来。
萧逸:杀手就要来了。
萧逸:如果你们继续鹬蚌相争,恐怕都要死在这里。
神被打服了,只沉默着不说话,但孟女士却抬起头,眼中满是愤怒与不解。
孟女士:他们要被杀,他们犯的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萧逸歪了歪头。
萧逸:没关系。但你们就在这里,也做过了选择。
萧逸:从你们接受神力的那一刻起,就在杀手的名单上了。
这么说着,他的目光一点一点扫过人群,眼神冰冷又锋利,像是自火中冷却的剑。
萧逸:很无奈,是吗?
萧逸: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
萧逸:不想死,就全力以赴。
萧逸的声音不重,却字字如铁钉要敲入骨髓。
他的周身,也还萦绕着未散尽的硝烟与血气,于是就连月光在他身上落下的阴影都比旁人浓重三分。
而那双映着火焰的眼睛,却冷静得令人心惊。
众人沉默良久,最终好像都被这种肃杀之气折服,慢慢垂下头去。
良久,人群下定决心一般,沉默地散去,他们脸上已然没有先前的迷茫和怀疑,回去休整后,很快就会开始备战。
广场上的喧嚣渐渐平息,人群散去后的空旷场地被夜色笼罩。
那些燃烧的碎片也慢慢黯淡下来,只剩零星几点还在空中飘荡,像是夏夜里最后的萤火。
夜风拂过,带着火焰余温的热度和远处草木的清香。我望着萧逸的身影,他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像是随时会融入黑暗。
我:现在呢?在大闹一场之后,感觉怎么样?
萧逸久久凝望着我,若有所思地动了动嘴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纹路间,还有细小的火苗在游走。
萧逸:很多个瞬间,我都想毁灭点什么。比如,那些被我打倒的神。
夜风吹乱了他的额发,有几缕垂下来,遮住了他微微发亮的眼睛。
我回想起他逼退冯陈,又一拳落在地板上时爆发出的恐怖力量,伸出手紧紧握住他沾满尘埃和血污的手。
我:但至少,最后你还是收手了。
萧逸扬起嘴角,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自嘲。他抬起手,一团小小的火焰在他掌心凝聚又变幻形状。时而像振翅的鸟,时而又像盛开的花。
萧逸:我想起来那个时候,我被关在少管所和育达书院的铁栏后面。
萧逸:也是一样的愤怒,一样的想要把所有东西都撕碎。
这么说着,他的指尖轻轻划过火焰,像是在抚摸某个久远的伤口。火光映照下,我看到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疤痕,那是囚笼留下的印记。
我:那,如果你不喜欢这样,就把它关回去吧
萧逸沉默了,他掌心的火焰随着他的呼吸忽明忽暗,像是在诉说某种无声的情绪。直到天边的风吹来云层,遮去月光,周围是更深的黑暗
终于,那小小的火焰明亮起来,笼罩着我们之间的一小片天地。那光芒不再暴烈,反而带着某种温柔的坚定。
萧逸:算了,不关了。
萧逸仰起头,深深吸入凛冽的夜风又呼出,脖颈和咽喉的线条舒展开来,却反而像是收鞘的利刃。
那些曾经紧绷的、防备的线条,如今已然全都化作了从容的弧度。
他释放了恐惧,他将与恐惧并存。
边缘地,厚重阴云在狂风中翻滚,天穹向地面压得很低,像是随时都会崩塌坠下。
阴沉沉的天,让人几乎觉得这就是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来的潮湿泥土腥气,连刮过的风都泛着紧绷的寒意。
此时广场上,萧逸正带着边缘地众人做着战前准备——他将众人根据情况的不同进行编队部署。首先,他挑出了那些更偏向辅助天赋的。
萧逸:你们和后面的医生,防守九点钟的方向。
接着,萧逸又将总对讲机递给了人群中的一名青年。青年身形高大结实,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是一名私人安保,有更丰富的战斗经验。
萧逸:你是队长,负责管好这个对讲机。
青年琢磨一下,表示他作为这里难得有实战经验的,不能只守着对讲机,他可以用天赋战斗。萧逸审视了青年一会,也爽快点了头。
萧逸:要是你用天赋更加熟练,也可以。
萧逸:只要确保每个人都能发信。发完信立刻就走,不要恋战。
萧逸的信任也给了青年很大信心,他郑重点头,将对讲机收好。
接着,萧逸走到一群小孩面前,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分给他们,又给他们指了指冯陈的方向。
萧逸:你们跟着冯陈到里面去,他的天赋可以把你们藏起来。
大部分小孩都乖乖点点头,只有其中一个天赋与温度有关的小孩,他扯了扯萧逸的衣袖,说他想和萧逸一样厉害,所以他也要参与战斗。
萧逸:好啊,等你能把这个熔化,就可以打架了。
萧逸笑着拍拍小孩的头,取下自己的手链递给他,他这才满意离开。见小孩已经走到冯陈的队伍里,萧逸才站起身,继续走向下一群人。
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萧逸已经记住了边缘地所有人的体能和天赋特点,对边缘地周围的地形特征也已经了如指掌。
再结合他上次与杀手交战时的经验,他迅速制定了这次的作战计划。
难免会有不服气、不满意萧逸安排的,萧逸也不和对方多做纠缠,只是简单抛下几句话。
萧逸:以你的能力,单打独斗死在外面。
萧逸:还是互相掩护,一起活下去。自己选。
当然,也还是会有对杀手感到恐惧的。面对他们,萧逸能共情,也能激发他们的勇气与潜力。他的坚定也总是让人信服。
我看着有些惊讶。因为平时,我很少能看到萧逸这样颇具领袖风范的一面,他好像不屑于扮演一个高高在上的、去安排一切的上位者。
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
萧逸向我走来时,我感慨了一句。而他只是挑了挑眉,神情里颇有些没什么大不了的意思。
萧逸:平时的赏金工会也无非就是这么一回事。
萧逸:那些猎人有时候更难差遣。
我们相视一笑。而这短暂的交谈后,萧逸又继续走向其他等待的人。他的声音被风带着又吹到我耳边,明亮温暖,能够击退所有恐惧。
很快,整个广场的人都安排完毕。而在出发去往各自的地点之前,大家又都不约而同地停了停,纷纷望向萧逸。
萧逸俨然已经成为这里的领袖,而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战前动员的话,只是抬起了手。
深蓝色火焰自他掌中倾泻而出,又如海浪般覆过边缘地,蓝色的丝线划下一道道警戒,将边缘地包裹其中,也照亮阴云下的整个世界。
这是比任何动员宣言都更能鼓舞人心的东西。于是人们按照萧逸的安排,侦查组、后勤组、进攻组、防御组……朝四面八方无声进发。
我们等待着战斗。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其中一根蓝色丝线开始震颤。萧逸望向它所指示的方向。
萧逸:有人来了。还不少。
遥远的的地平线上,涌起了数不清的扭曲着的黑灰色阴影,密密麻麻,几乎让人以为是天边的沉沉阴云。
等近到警戒线前,在焰光中,我才看清,那数不清的扭曲阴影竟是一团团不成形状的烂泥,能看出它们有着躯干四肢,但没有五官。
萧逸:来得正好。
萧逸眯了眯眼,包裹住边缘地的火焰便朝着那些烂泥怪物汹涌而去,怪物短暂发出几声刺耳的嘶鸣,便很快被灼烧殆尽、融入大地。
但……我看向远方。
我:小心,后面还有更多。
果然,下一秒,更多的烂泥怪物从黑暗中现身,它们前赴后继地碾过同伴的残骸。
散发着恶臭的泥浆翻涌而来,黏腻躯体融入地面,同时留下腐蚀的痕迹,有几个瞬间,火焰警戒线甚至也开始被烂泥怪物吞噬。
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我在手里积蓄起力量,而萧逸刚做完最新的布置,放下对讲机转头时便看见我活动手腕的架势。
萧逸:要比一场?
我点了点头。
我:打飞碟我不一定能赢,但现在打这些怪物……我还是有点信心的。
我话音刚落,萧逸便立刻行动了,他指尖一弹,深蓝火焰便如陨石般划破夜空,将其中一只就要接近我身后的怪物狠狠砸入地面。
我也不甘示弱,挥出一道道力量,就像是在家里打沙袋一样,每一下都精准击中目标,泥浆四溅,又被我用屏障挡下。
就这样,在黑夜中,火焰与气浪交织,不断没入阴影又不断将其击破,势如破竹。
萧逸的火焰霸道,每次出手都引发一连串焰浪;我的力量则更偏向于精准和速度,专挑漏网之鱼。
我:第五个咯!
战斗的间隙,我还特地朝他骄傲地比了个数字。萧逸也在同一时间得空朝我瞥了一眼,笑了起来。
萧逸:那我可要加油赶上你了,我这是第七个。
这可不行。我咬咬牙,这回,我凝聚起更多的力量,又在成型的一瞬间,朝着怪物扎堆的地方用力丢了过去。
与此同时,萧逸也一个旋身,火焰呈扇形扫荡,瞬间清空半片区域。再默契地各自后撤两步,我和萧逸便背靠背站在了战场中央。
我们一边报着数一边你追我赶地清扫战场,我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节奏也越来越快,从一开始的稍稍落后,到现在能与萧逸并肩……
情不自禁地,我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萧逸带着我训练的每个场景。
这时,又一团深蓝火焰将怪物烧尽,而燃尽瞬间,我的眼前炸开了一颗蓝色爱心。我愣了愣,笑起来,用手肘向后轻轻戳了戳萧逸的腰。
我:噗,认真点。
萧逸:这些不构成威胁,只是——
萧逸看向四周。而我也望向周围,无数怪物被打败被击碎,但又会有更多的怪物再次从阴影中浮现。
我:这东西,还是源源不断地涌现。
萧逸:看来他也学会了冯陈那一招。
我明白萧逸的意思——用不足道但足够多的牺牲品消耗我们的力量,等到我们力竭时再出手,就能一击必杀。
如果是这样……那杀手一定就在附近。我和萧逸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我们停止了进攻。下一秒,我双手一撑,空气屏障瞬间展开,挡下四周袭来的怪物。
而萧逸则趁这个时机单膝跪地,深蓝火焰缠绕的掌心重重拍向地面——
烈火掀起狂澜,又层层扩散,却在西北角突然扭曲,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火焰在那盘旋数秒,最终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萧逸轻轻勾起嘴角。
萧逸:找到你了。
火焰骤然包裹住我和萧逸,他握住我的手,世界在炽白中扭曲一瞬,再睁眼时,杀手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
杀手眼前闪过错愕的神色,反应不及,被一脚重重踢在胸口,朝后飞去数米远。
萧逸收回脚,冷冷看着那杀手爬起身,仍在嘴硬。
杀手:不自量力。
萧逸根本不和对方废话,他微微压下身子,肌肉贲张、青筋暴起,只是一眨眼,他便骤起向前,几乎快出虚影。
再下一个眨眼,萧逸已经逼近杀手身前。
杀手:不过短短几天……你的力量……
也是这时,我注意到,杀手的袖中闪过一道寒光,我立刻挥出一道力量挡了下来。
萧逸自然也注意到了杀手的反击,他笑了起来,周身的火光在这时炽烈起来,而我知道,这不再是压抑或失控的火,而是兴奋的火。
于是我后退一步,将战场留给萧逸。两人缠斗起来。阴影遁入泥地,火焰便不断将其逼退,终于,杀手退无可退。
萧逸一只手扼住了对方的咽喉。杀手发出些嘶哑声响,似乎又要说些什么,但萧逸根本不予理会,只狠狠将他的头按入了泥地。
萧逸:结束了。
我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杀手忽然又癫狂地扭动起来,他的声音也响起,念着听不懂的语言,但渐渐的,我明白了他声音的含义——
杀手:请您……将您的力量,赐予我。
他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大,是咒语,或祈祷。而下一秒,他的身体便瞬间又融入了大地。
而地面,也在这时忽然崩裂。无数荆棘与腥臭泥土混合的条状阴影冲天而起,瞬间将萧逸包裹成茧,与世界隔绝开来。
那巨大的茧缓缓升到半空,是一座漆黑的囚笼
在最后一缕火光消失前,萧逸看到的,是女孩睁大的眼睛,和伸向自己的、徒劳抓握的手指
下意识地,萧逸调动力量,火焰从掌心喷涌而出,却又在触及内壁的瞬间被吸收殆尽。他以为这是幻境,可分明,他能听到女孩的声音。
遥远的声音:萧逸?萧逸——!
他能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他也能分辨出,那就是女孩。于是他奋力捶打起墙壁,就算没有火,他也想撕开一条生路。但依旧不行。
萧逸:◇◇……
深吸一口气,萧逸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过身,观察起自己如今身处的地方。这是个诡异的失重的空间,空间里漂浮着许多……杂物。
比如一盏台灯,它是这里唯一的光源。还有纠结缠绕的电线、黑色的老式电话、散落的药片、绷带与消毒液,甚至是腐锈的电箱窗框……
所有这一切,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被抛弃的无用的东西。
而更诡异的是,在这里,他无法燃起火焰。
萧逸:专为天赋准备的笼子吗?
如果力量不能使用,那……萧逸皱眉,又凝神聚气,开始寻找起那团火,和它的身影与意识
再睁眼时,另一个火焰模样的萧逸,正站在他面前。只是他周身的火焰也已经弱下去很多,应该是也受到了这个地方的压制。
这似乎是萧逸第一次在现实的世界面对祂。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有无数画面浮现在他眼前——
第一个画面,是被压制在实验器皿里的、有着与萧逸相似面庞的另一半灵魂。
一半的灵魂,也是一半的火神力量。他看见少年也受火神所困,也在拼命压制火神,要把那团火囚在实验器皿里。
下一个画面,是一个女人——他的母亲。萧逸看到她用一柄火焰缠绕的刀刃,硬生生割开了自己的灵魂与火神力量最后的纠缠。
她以血肉为祭,为的,是将它彻底抛弃。
就这样,第三个、第四个……最终,画面停留在了最初的最初,在那片蛮荒的世界里,被锁链禁锢在深海与时间中的火种。
火种在挣扎在呐喊,它明明生自世界,应该自由不受束缚,可偏偏也为世界所困。但无人回应它的愤怒,回应它的只有千百年死寂的黑暗。
萧逸看着那深海中的一点火种,忽然笑了。
萧逸: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关着。
萧逸:我也一样。
萧逸微微偏过头,目光似乎越过了囚笼,落在了女孩身上。
萧逸:更何况,外面还有人在等我。
他朝那烈火中的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萧逸:听起来我们应该合作。
萧逸:真正地,合作一次。
那火焰犹豫片刻,还是试探着握住了萧逸的手。瞬间,火光大炽,却在下一秒被囚笼死死压制,光芒骤然暗淡。
火焰又闪动几下,终于还是熄灭,像是用尽全力却仍被束缚的困兽,最终不甘地缩成了一团。
火焰:做不到……我做不到……
萧逸凝视着眼前像是快要熄灭的火焰,沉默了很久。
台灯微弱的光线里,他的轮廓如同凝固的剪影,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终于,他想到了什么。
萧逸:做得到。
话音未落,萧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老旧的银质打火机。原本是一直放在工会办公室里的,但临出发前,他带上了它。
拇指擦过滚轮,“咔嗒”一声,火苗腾起。
也是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对面火焰的不解——的确,神明或许看不上这微弱的、供人类驱使的火焰。
但此刻,这簇在黑暗中颤动的橘红,却是唯一不受压制的火种。
是属于人类的火种。
火焰:你想干什么?
萧逸:我是火神,不是吗?
萧逸:那么,所有的火都应该成为我的力量。
说完,萧逸伸手抓住了空中漂浮的绷带,包扎起自己的伤口。被关进这里后,由于神力被禁锢,他身上的伤口都不能再自己愈合。
但任凭鲜血滴落、伤口撕裂时,萧逸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身体——
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路径,经络的走向,肌肉纤维断裂的痛觉,骨骼承受冲击时的震颤。是这一切组成了他、带来了火焰奔腾的可能。
力量也好、天赋也罢,重要的是他,而不是火焰。所以现在他要做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一件事。
萧逸咬着绷带一侧,将打火机凑在自己的伤口处,又一次点了火。
小小一簇火苗,在无风的囚笼里也摇晃,却又在舔舐鲜血的瞬间,沿着血脉蔓延扩散、遍燃过萧逸周身。
而萧逸的身上,也因此再度攀爬上火焰的纹路
再抬眼看向那团火时,萧逸脸上,已经浮现出一点胜券在握的笑。
萧逸:为了力量要做选择的人,不止是我。
火光映照下,萧逸苍绿色的眼睛反而更明亮。
他向他伸出了手。
萧逸:你是想一辈子都活在对束缚的恐惧之中。
萧逸:还是和我一起出去,从此可以自由。
火焰:自由……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从前曾说的话,祂陷入了沉思。而萧逸只是耸肩笑了笑。
萧逸: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
萧逸:但不试试,也不会知道。
这不是压制,也不是驯化,更不是囚禁,而是祂不曾想过的、更加疯狂的选择——各自选择自由。
祂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邀请。千万年来,所有继承者要么臣服于祂,要么试图压制祂,要么将祂抛弃。
却从未有人向祂伸出手,说,一起上吧。
而萧逸似乎从来都这样大胆,也正是因为这样,只有他才能真的做到无视规则,撕开前人都不曾想到的新的生路。
祂看着那双苍绿色的眼睛,又低头望向朝自己伸来的手。烈火仍在灼烧,几乎浸入血管,其上火焰的纹路也越发明晰。
某个瞬间,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就算没有祂,萧逸自己,也终会成为火神。
于是祂不再犹豫,牢牢握住了萧逸的手。
这一次,不再试图吞噬或掌控,而是如流水般淌入萧逸的血液。
与那燃烧的伤口、跳动的脉搏、沸腾的意志,终于彻底交融。
萧逸:现在,我没什么好怕的了。
烈火迸发,又一次将萧逸淹没。是比先前更旺盛也更纯净的火焰,既不是单纯的神力,也不是凡火。
那是独属于萧逸的、足以挣脱一切的力量。它有着不屈的意志和生命力,也有着对自由的渴求,它不愿也不会再受任何束缚。
他将不再是他。但他也仍是他。
火焰冲天而起,将牢笼撕碎,而重见天光的第一眼,萧逸看到的,就是她。
废墟与焦土之间,女孩在与杀手缠斗。
又一道土刺就要迎面劈下,女孩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是要躲开保存体力还是硬扛过去再寻找进攻机会。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飞快掠过,挡在她面前——土刺几乎瞬间在火焰中化为焦黑碎片,而那些火焰又更进一步将杀手的身影都包裹其中。
甚至没能再发出一声嘶吼、再做出任何一点挣扎,火灭处、风再起时,废墟上空空荡荡,不见杀手的身影,甚至连一点碎片都没有留下。
而萧逸,他站在原地,面色如常。就好像刚刚他所做的并不能用胜负来评判,不过是烧掉了一张无用的废纸。
可他明明赢了,还是等了很久的胜利,为什么心里却毫无波澜?是融合带来的副作用吗?有一瞬间萧逸这么怀疑,也许他已经不是他。
直到他转身,看到了女孩。她也正笑着看他,眼睛都发亮,向他跑来时,风中又落下一点晶莹透明的东西,阳光便借此折射,将他灼伤。
萧逸张开手臂接住了她,他们紧紧拥抱,那被眼泪灼伤留下的伤口就在这个拥抱中愈合了。
于是萧逸不再怀疑。他知道,他还是他。
阳光漫溢的午后,我搬着一大箱器材,往大楼三层的一个房间走。
终于进了门,我将手里的纸箱放在地板上,靠着准备歇一歇。再环顾四周,眼前这间房已经初步具备了一间训练室的样子。
这时,萧逸也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他只穿了一件白背心,肌肉和青筋因为发力而鼓起,零星汗珠便在上面蜿蜒,又被阳光照得透亮。
萧逸放下箱子,拉起我的手。
萧逸:走,带你去休息休息。
萧逸:发现了个好地方,你估计会喜欢。
萧逸看着我,眼神很亮,我便也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好啊,走。
七拐八拐,萧逸带我爬上了离边缘地几百米外的一座灯塔。坐在铺满红色瓦片的塔顶上,从这里俯瞰,能看到整个边缘地如今的样子——
一片碎石瓦砾的废墟焦土,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荒芜。但并不荒凉,因为还有许多小小的人在其间来回穿梭,一点一点重建着这里。
那场大战,我们大获全胜,不过胜利只是开始,胜利之后还有更多事情,在等着发生也等着被解决。
以冯陈为首的神,大部分决定还是留在边缘地。毕竟追杀不会停止,而他们都已经有点厌倦躲躲藏藏了。
而人类,有些人选择把力量还给神,离开这里,回归原本普通但至少平静的生活;也有些人选择保有力量、留在这里。
选择留在边缘地的人和神终于第一回坦诚和平地坐了下来。他们达成了一些协定,承诺要共同承担力量带来的一切,不论好的坏的。
然后,他们又都一起找上了萧逸,请求他的引领和保护。
萧逸自然是拒绝的。
萧逸:我对当老大这事没什么兴趣。
可顿了顿,萧逸看了一眼那些被我们共同砸毁的各种建筑设施,语气忽然转折了一下。
萧逸:不过这地方还不错,再待一阵也行。
人和神们很是惊喜地朝萧逸道谢,而我在旁边,顺着萧逸的目光看向窗外废墟,又看回萧逸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吧,其中的很多废墟,都是我和萧逸的责任,那我们也的确得负起这些责任。
第一步,就是重建边缘地。仍旧是冯陈负责主要设计,而萧逸作为训练专业顾问参与其中。
同时,萧逸还联系上了工会,运来许多物资。
渐渐的,边缘地从之前训练都靠互助的半吊子培训机构,到逐渐有了各种项目的训练地、有了不那么具体但至少方向正确的训练方案。
就这样,边缘地在一点点重建、从焦土中新生,而其中成员的心,似乎也在重建中渐渐找回了秩序,不再那么混沌。
在这片废墟焦土之上,人和神正并肩而行,向着终会日出的远方。
正出神着,身边萧逸的声音忽然响起,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萧逸:又悟出什么道理了?
我:喂!不许调侃我。
萧逸:不是调侃,我爱听你讲道理。
萧逸看着我,笑容里也带着认真神色,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故意别开目光,又故意撞撞他的肩膀,才开口。
我:在想这眼前的一切……能持续多久。
我:他们会不会又开始打架,追杀的人会不会又来……
我:毕竟,平静好像总是短暂的,纷纷扰扰才是常态。
萧逸想了想,半开玩笑地开了口。
萧逸:其实想让它持续,说难也不难。我的这份委托不结束,就行了。
委托?我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借之前保护任务的名义,如果有谁闹事,不管是哪边的,他只要一一打服就好了。
他也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那次大战之后,谁都见识了他的力量,谁都服他。
我看向身边的萧逸,阳光落在他身上,穿过他的发丝、眼睫,也落进他的眼睛,苍绿色便泛出更生动鲜活也更透亮的光泽。
他身上不再有那些失控或压抑留下的难堪伤痕,眉眼神色也更开阔、更舒展,像是一把完全开刃、出鞘的剑。
他比从前的任何一个自己都要更自由,以后也会是如此。
这么想着,我的心情轻松起来。
我:好吧,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件在想的事情。
萧逸:什么?
我:要不,再给我讲一遍你在那座牢笼里的经过吧。
萧逸歪头看着我,又挑挑眉。
萧逸:昨天晚上不是刚讲过吗,就这么感兴趣啊?
我:当然啦,我可是非常感兴趣!
我:要讲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够。
我:毕竟,这可是全新的、火神故事的序章呀。
自我放逐的少年,被所谓命运推着,走上了一条荆棘路。
他痛苦、他挣扎、他愤怒、他抗争,他也有过难以言说的软弱和妥协,他将自己切割、将自己困入牢笼,他以为自己变得不勇敢。
他就这样走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不过是他与自己的周旋。
于是他接受了自己,也由此赢下了这场战斗,他得以从长久的囚笼中走出来,触及了更远也更高的地方,并且决定要继续走下去。
在这之后、他面前,将是更宏伟更广阔的天地。
而他依旧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