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金工会总部里,往常热闹的大厅此刻喧嚣不再,只余零星的议论声。
门外骤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沉重的大门被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推开。
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走进来,衣摆随风而动,腰间的枪柄若隐若现。
他的出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可他视若无睹,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了下来。
男人脱去外套,将身上的装备一一卸下,黑色战术刀的血槽中还残留着未干的殷红痕迹。
前排一位年轻的赏金猎人正要上前攀谈,却被旁边的人拦住。
老猎人:你不要命了?别在萧心情不好的时候去招惹他。
年轻猎人:他马上就有一大笔佣金可以拿,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老猎人:不知道,但萧做事很利落。从来不会弄得那么….
老猎人朝着男人的方向做了个手势年轻猎人
注意到了隐没在黑色大衣中的点点斑驳。
年轻猎人:好吧。我还挺想问问去哪能弄到他那种枪。
老猎人:你谁啊?人家就告诉你。
年轻猎人:我知道,我也不想接那些高级任务,但这不是没办法么。
年轻猎人:外面现在都没有接活的地方,我妈又等着用钱……
想起还躺在医院里的母亲,年轻猎人抬起头,再次朝男人的方向看去。
正巧见到对方摘下了贴身戴着的纽扣项链,将它放在手心慢慢地擦拭。
每擦拭一下,他眼中的戾气似乎就褪去一分。
温晚:萧哥!
靠近的步伐略显急促,直到走到萧逸面前站定,温晚才注意到周围肃然的气氛。
温晚:呃,我是不是应该等会再来?
萧逸摇了摇头,眼神朝身侧的位置示意下,
温晚立刻坐了下来。
萧逸:你怎么在这?
萧逸:不是叫你这段时间专心点,别来工会了吗?
温晚轻咳了一声,拿起萧逸放在一旁的枪熟练地拆卸了起来。
枪支的部件一一陈列在椅面上。他拿出布条,一寸寸清理上面的灰尘和血迹,只是不回答萧逸的话。
好啊,你小子学会跟我卖关子了。
萧逸:是不是机械师执照下来了?别憋笑了,快说。
萧逸伸出手,蹂躏了几下温晚的脑袋。温晚顶着“鸡窝”,嘿嘿一笑。
温晚:嗯。我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来告诉你了。
萧逸:回头告诉柯洋他们,约个时间给你庆祝。
温晚:谢谢萧哥。
温晚挠挠头,眼角忽地泛了红。
温晚:我……真没想到,我能有这么一天。
萧逸:这会又谦虚起来了?
萧逸:当年是谁跟我说,能帮我改摩托,让我收他进来?
温晚红着眼眶,但嘴角却弯着弧度。
温晚:不是这个意思。
温晚:你记得我给你改的第一辆摩托吗?
温晚:就是我把仪表盘装错了的那辆。
温晚:你开那辆车做任务,散热器坏了都没给你警报,回来的时候,发动机差点就炸了。
温晚:结果你一点也不怪我,还说幸好没警报。
温晚:不然你也不会开得那么放肆,把那些人全甩了。
温晚:我做什么都没用,书念不好,打架也不行,跟人说话都会怕。
温晚:人家都说我一辈子不会有出息,只有你给我机会,好多次。
温晚:萧哥,你说,当时你为什么就信我了呢?
萧逸:想信就信了,哪来那么多理由?
萧逸忽然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眸子里泛起温润的光。
萧逸:非要说一个,就是刚见面那会,你跟人说话都哆嗦。
萧逸:我没见过这么窝囊的小孩,就想管一下。
温晚还想说些什么,脑壳又被萧逸敲了一下。
萧逸:行了,你上台发表获奖感言呢?
萧逸:还没进车队,八字都还没一撇,先好好准备面试去。
萧逸起身要走,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温晚口袋中拎出一个笔记本,撕了张纸,写下几个数字
萧逸:待会你把这个送到一号桌去。
萧逸:告诉他,想要枪,打上面的电话。
温晚:好。萧哥,你去哪?
萧逸:找老大。
萧逸弯腰,捞起之前随意搭在椅背的大衣。顺着他的动作,温晚看到了上面洇开的血迹。
他不禁诧异,再朝萧逸望去时,才发现他后背上血痕交错,触目惊心。
温晚:要不我帮你叫个——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萧逸无所谓地摆摆手,已经走远了。
萧逸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要找的人。毕竟这段时间,Merodach总是来这里。
但这次他显然不是一个人。萧逸停在天台的楼梯口,晚风飒飒,裹挟着阵阵对话声向他吹来。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他们再这么例行搜查下去,我们的生意还要不要做?
???:老大,你已经够容忍的了,他们塞脏活来,工会也帮忙,可现在…..
Merodach冷笑一声。
Merodach:我知道,他们比起二十多年前是嚣张多了。
Merodach:你带一笔钱回去,分给你的人,他们受委屈了。
???:我们不是为了钱,就是想出口恶气!
Merodach:钱在手里,没有什么恶气是出不去的。
Merodach:听到了吗?别留把柄给他们,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对话断在风中,一脸懊恼的男人低着头匆匆离开。
Merodach:任务做完了?
萧逸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进天台。Merodach正在抽雪茄,脚边堆着一摞箱子。
他回过头,看见萧逸时,紧绷的神色才有了片刻松懈。
Merodach:任务做完了?
萧逸:做完了。
Merodach:不顺利?
萧逸:为什么这么问?
Merodach的目光挪向他胸前的伤口。
萧逸:出任务受伤不是很正常,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惊讶。
Merodach:对其他人正常,对如今的你不正常。
Merodach:状态不好?还是走神了?
萧逸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径自转换了话题。
萧逸:连山会应该已经派人去把那个部长伪装成自杀了。
萧逸:不过他们可能要费点功夫,现场不怎么好看。
Merodach:不用装模作样。
Merodach:你带的是改装过的L115A3,就是为了把他变成一滩烂肉。
Merodach:我听说唐部长为了保住他的财路,曾想把一个揭发DEA的女人沉水害死。
Merodach:那个女人的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萧逸:你查她?
Merodach:这是连山会的任务,你却接得那么爽快,我有点好奇。
萧逸的自光瞬间降至冰点,Merodach摊开手,耸了耸肩。
这是连山会的任务,你却接得那么爽快,我有点好奇。
萧逸的目光瞬间降至冰点,Merodach摊开手,耸了耸肩。
Merodach:关心一下工会首席猎人的感情状况而已,没必要那么紧张。
Merodach:你替她报了仇,告诉她没有?
萧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萧逸:她没必要知道。
萧逸:也没必要再想起这些事。
Merodach:……
萧逸:笑什么?
Merodach:只是没想到,你也会有那么一天。
一句话说完,雪茄烧到了底,他扔在地上,用鞋尖捻熄了最后一丝火星,他拍拍身边的纸箱。
Merodach:不说了,正好借你的火用一下,把这些都烧了。
萧逸翻了翻箱子,里面是任务报告、收账单、委托书,很多都还是未结清的状态。
于工会而言,这些是立身之本,是收入来源,也是人情债。
萧逸:你打算把LONGDAY关了?
Merodach:不至于。但他们逼得确实太紧。
Merodach:刚才那个人,你也听见了,是我们一家酒吧的负责人。
Merodach:连山会到他店里,没有要钱,也没动手,就是翻箱倒柜把账本都收走了。
Merodach:这才是要来真的。
萧逸轻哼一声,似笑非笑。
萧逸:看来你送他们的钱和人情,都不太管用。
Merodach:什么管用?
Merodach:带上你的狙击枪,去给连山会高层一人一颗子弹?
萧逸:你出个好价钱,我可以试试。
Merodach:有人替你试过了。
Merodach将手机递过来,惨叫声先画面一步传来,萧逸皱了皱眉。
阴森的地下室里,几个身形消瘦的男人被绑在墙角,身上没有一寸皮肤是好的,眼神绝望而空洞。
画面再一转,那些人躺倒在地,俨然没了生息。
萧逸认出其中几人来自不同的工会,而Merodach之所以会收到这条视频,其中“杀鸡儆猴”的意味已然分明。
Merodach的神情一寸寸冷了下去。
Merodach:他们掌握的武器很邪门。
Merodach:我想让大家有钱赚,有命花。
Merodach:这几天你也先别来工会,去陪陪你那小女朋友,等这段时间过去。
萧逸:过去了又怎么样?
Merodach: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Merodach:血族选出了新的家主,说不定到时,那一头就够连山会麻烦的了。
萧逸挑眉,并不认同,但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火焰自他掌心攀升而起,转瞬便将这些纸箱吞没殆尽。
灿烂的火光炽盛过漫天夕阳,与翻飞的灰烬一并落入二人的眼眸,可谁也没有说话。
烟气缭绕,蚕食着晚霞的余晖。Merodach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借着升腾的火焰点燃。
吸了一口,却猛地咳嗽了两声,表情无奈。
Merodach:你说这世道,抽了十几年的雪茄牌子竟然偷工减料。
Merodach: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萧逸:有啊。
萧逸懒懒直起身。
萧逸:东西烧就烧了,但有几个委托我要做完。
Merodach笑了笑。
Merodach:随你,你做慈善也不是一天两天,别给工会惹事就行。
萧逸:说不准,我尽量。
萧逸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
萧逸:对了,雪茄不一样是我给你换了个牌子。
Merodach:什么……!
萧逸:包装拆了,帮你戒烟。谁知道你连这都看不出来?
萧逸:走了。
萧逸挥挥手,也不回头,身后只留下Merodach的一声轻笑。
Merodach:臭小子。
刚走过两个转角,萧逸就看到坐在楼梯上等候已久的温晚。
温晚:萧哥,你跟老大谈好了?
萧逸:嗯。你怎么还没走?
萧逸放慢脚步,顺手扯开了领口。温晚跟了上来。
温晚:老大那边……出什么事儿了么?
萧逸:能有什么事,你说你的。
温晚:哦。我刚刚跟柯洋哥他们约好了时间,大家想在杂草煮火锅吃。
温晚:刚好周舟、乐一他们都去外地念书演出了,到时候酒吧一关,就是我们的场子。
温晚自顾自地说了一会,萧逸没有立即回应。
温晚:萧哥,行吗?
萧逸:行。回头把这个杂草的地址发我就行。
温晚:……
觉察到身后的脚步声突然顿在原地,萧逸回过头。
萧逸:怎么了?
温晚:老大是不是拉你喝酒了,你怎么连杂草的地址都忘了?
杂草……对,他应该是知道的,偏偏这一刻,他想不起来了。
他应该像往常一样,说点调笑的话来回应温晚,可张嘴的瞬间,却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
眼前的画面逐渐扭曲,温晚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声音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飘向遥远又空旷的荒原。
接下来他是怎么回答的,又是怎么把温晚打发走的,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好在那小子很好骗,应该也没费多少口舌吧。
萧逸找了个角落,有些虚脱地靠墙坐下来,他看向自己的掌心。
从天台点火开始,这里的灼烧感就愈发强烈。滚烫的温度顺着血管的脉络蔓延向心脏,将他的身体和灵魂撕扯成毫不相干的两部分。
萧逸:……
手指止不住地发抖,于是他垂下手臂,不再看它。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状态了,刺杀唐部长的那天也是这样。
那个少年消失之后,他的天赋就变强了。
周未成说这是灵魂融合的结果,他原本并不在意。
行动那天,他按照计划,游勿有余地了山,混进了戒备森严的庄园。
直到他来到唐部长所在的书房,中途都没有出现一丝纰漏。
确认身份、对峙、动手……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只是他本该再克制一点的,可在对待这个人的时候,他格外生气,所以用了天赋。
这直接导致离开的时候,他大脑里关于撤退路线的记忆消失了。
再然后,掌心出现了灼烧感,这让他一度握不住枪,也无法掌控处于沦陷边缘的天赋。
火焰在血管里横冲直撞,炽热的温度侵夺了他每一寸感官,他的身体快要分崩离析。
好在他撞上了唐部长的卫队,枪声短暂地唤回了他的理智,但子弹也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伤口。
萧逸:好热。
自他而来的火焰是不会灼伤他的,让他恍惚的,是比火焰更滚烫的东西。
他看到那个少年再一次站到了他的面前,和消失那天一模一样。
坦荡、释然。他知道他解脱了,而他没有。
少年:灵魂和母亲的力量,我都还给你了。
少年:但这是有代价的,但愿你承受得起。
萧逸本不想问的,他的视线越过少年的肩头,穿过时光的罅隙,看向那天屋子里的人,叶传,◇◇。
可现在,温晚、Merodach却仿佛也出现在那间房子里了。
这让他有一点点心慌,于是他开口询问。
萧逸:什么代价?
少年:孤独。
论坛里新帖不断,热点瞬息万变,人们总在期待着下一场匿名狂欢的降临。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大论坛的首页突然挂上了唐部长自杀的消息。
有人说唐部长因为用不法手段推动DEA通过审核,现在东窗事发,要被判处终身监禁,这才畏罪自杀。
此举佐证了连山会审判的雷厉风行,下面一片叫好之声。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标题被加粗标红的帖子,我拨动鼠标的手指顿了顿。
我:城市绿化工程近日启动……陈至一片
场耍大牌……海岛高官自杀……
这篇帖子写得绘声绘色。
发帖人:这岛大家都听说过吧,著名的达官贵人疗养地。
发帖人:也在那边住了一段时间,别问为什么能去,问就是岛上打鱼的。
发帖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某官,当时也在岛上,住的呢就是最山顶的豪宅庄园。
发帖人:清楚记得,就在他自杀的当晚,山顶上出现了非常漂亮的蓝色烟花。
发帖人:而且,重点来了——烟花放完的时候,LZ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山上跳下来。
发帖人:警察是凌晨来的,人是半夜看见的,这代表了什么,不用多说吧。
一开始的回帖基本都是质疑,要么揶揄楼主千里眼,这么远的距离也看得见。要么嘲讽楼主编故事,怎么会有人直接跳山。
后来楼主可能被质疑得有点急了,直接放了一张照片。
我点进图片,放大细看,尽管昏暗的画面中树影重重,但山顶处正泛着蓝色的幽光,明暗交织处,隐约可见一个黑色的人影。
……总觉得有几分像是萧逸。
我:先别慌,萧逸的火好像不是这样的……
我拿出手机,打开对话框。和萧逸的对话停留在了几天前,寥寥几行字已经被我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萧逸的信息:这两天不在光启,有事就打我电话。
当时我问他要去哪里,他只说和工会有关。
眼下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唐部长的死似乎和萧逸有关。
而其中是否又牵扯到了连山会,或是更庞大的势力,我不知道,只是这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
我迫切想问问萧逸是否安好,谁知刚打了两个字,屏幕上就跳出了萧逸的来电,我又惊又喜,赶紧接起。
我:萧逸!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萧逸:几天不见怎么那么热情。想我了?
我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惊喜了,连忙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
我:我这不是以为你还在忙么……有点惊讶。
萧逸:已经回来了,打电话就是告诉你一声。
他声调平缓,听起来状态不错,我高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回落了一半。
我:刚到吗?
萧逸:前两天到的,工会还有点事,就没有先找你。
平静而熟悉的声音夹杂着清浅的呼吸,被裹上一层电流传导至我耳边。我很喜欢他听筒里的声音。
我:那你要办的事顺不顺利?
萧逸:你见我哪次不顺利呀?
我:有没有受伤?
听筒那头“咦”了一声。
萧逸:怎么好像有人在审我?
我:我没有!
萧逸:有也没事。
萧逸:我想想,下一个问题是不是,我有没有想你?
萧逸:这个好回答。确实想了,还挺想的。
贴着肌肤的手机略微发烫,温度顺着耳廓攀升至面颊,呼啸着渲染出一片绯红。
我:那……还有一个问题。
萧逸:你问。
我: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我见个面?
萧逸:现在。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萧逸:温晚通过了机械师认证考试,今晚大家在杂草吃火锅,我就是来请你的。
我:哇,恭喜!
我:今晚?那你说现在的意思是……
萧逸: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应该不会太难。
不过,要是你没有空就算了。
我:有空的有空的,我也现在就有空!
我脱口而出,又觉得未免有些不矜持,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我:不过既然是要我帮忙,总要有点报酬吧。
萧逸:请你吃花园路新开的冰淇淋店,算不算报酬?
我有些惊讶。这家店刚开张时就因造型可爱而生意火爆,我看周围的朋友都被种草,就也发了条朋友圈,没想到萧逸连这都注意到了。
我:那家要排队好久呢……
萧逸:我负责买,你负责把自己带过来吃。
我:这不太好吧,多辛苦萧老板……
萧逸轻笑,声音压得很低。
萧逸:那吃完了,你再倒欠我一笔,我们以后算。
脸猝然一热,刚想挂电话,却被他叫住。
萧逸:特色是抹茶和巧克力,要哪个?
我想了想,选了一个喜欢的告诉他。
萧逸:那我没记错。
挂断电话后,我愣了半晌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发。
我:我没听错吧,用得着那么如释重负吗……
紧赶慢赶地换好衣服,收拾妥帖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去了花园路。
冰淇淋店门口果不其然排着长队,我刚想给萧逸打电话,抬头时就看到了坐在玻璃窗边的他。
他面前放着两杯冰淇淋,上面插着玩偶形状的饼干。其中一杯是我的,估计刚做好,还没有融化的迹象,另一杯则被他握在手里。
我起了逗弄的心思,悄悄推开门走进去,却发现他正专心地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
而他掌心握着的冰淇淋似乎也被遗忘了,顶端还是刚做好时的形状,沿着杯壁的一圈却融化了很多。
我驻足偷看了一会儿,瞄见“冰淇淋”、“口味”的字眼,正是我们刚才电话里提过的。
萧逸:还没有看够?
被发现了,我嘿嘿干笑两声,绕到他对面坐下,他把本子合上了。
我:别藏了,我都看到了。
我:记那么详细,怕下次买错我喜欢的口味啊?
萧逸:对,怕买错了惹你生气。
他抬起头,捏捏我佯装不满而鼓起的脸。
萧逸:就跟现在似的。
我哼了一声,忿忿地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塞进嘴里。
我:我才不会生气,顶多讹你一份新的。
萧逸:真的?
我:那还有假,萧老板那么有钱,应该不会小气吧?
萧逸:那就这么说定了。
排长队买来的冰淇淋果然好吃,果酱香浓绵密冰沙入口即化。我想和萧逸分享味道,却发现他没有吃,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他眼神专注,却氤氲着我读不懂的东西。
我刚想说些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新闻播报声。
新闻:近日,光启市发生多起恶性抢劫事件,据有关部门声称这是.….
电视上,与光启市息息相关的资讯吸引了店内客人们的注意力。
记者报道着一起起恐怖袭击的案件,平铺直叙的口吻背后是快要按捺不住的愤慨。
现场采集的画面中有受伤的市民,有维持秩序的警察,有紧紧抱住孩子的妈妈,而那些熟悉的地方被拉上了警戒线。
幕幕场景映入眼帘,令人揪心。
唯一欣慰的好消息,好像只有唐部长死后,很多曾经的DEA受害者,纷纷向记者哭诉得到了公道。
店内客人似乎被影响了食欲,纷纷移开视线,店员忙过来把电视调成了综艺节目。
欢快的背景音乐和主持人逗趣的台词令人捧腹,人们重新喧笑起来,仿佛刚才的苦痛也跟着被一揭而过了。
我看向萧逸,他仍盯着电视屏幕,神态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问出了之前就想问的问题。
我:萧逸,关于那个自杀的唐部长,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
萧逸:说他不是自杀的,而是被谋杀的?
我:嗯,而且据说有目击者,他说……
话头开到一半我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这么迂回,于是重新压低了声音。
我:其实我就是想问,唐部长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萧逸:这么直接啊。
我:我想了想,跟你,应该没有什么好旁敲侧击的。
萧逸笑了,忽然靠过来,又捏了一把我的脸。
萧逸:这就对了。
萧逸:你猜得没错,确实和我有关系。
我知道这个“有关系”放在眼下的状况,就是一锤定音了,唐部长死了,他干的。
我:是有人到赏金工会下了任务,还是你和唐部长有仇?
萧逸:两者都有吧。
我:那……你确定委托人可信吗?唐部长毕竟是连山会的干部……
萧逸:担心我?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萧逸看我的眼神又柔软了几分。
萧逸:LONGDAY的规矩是不能透露委托人的身份。不过.…
萧逸:你要是贿赂贿赂我,我就不讲这个规矩了。
我:要怎么贿赂?
他朝我伸出了手,我不解地看向他,他却笑了。
萧逸:牵个手,小笨蛋。
我心领神会地把手递了过去。他反握住我的手,掌心还带着一点冰淇淋杯外壁的凉意,但很快也被肌肤相贴的热量融解了。
感受到指间传来的温度,我闭上了眼睛,发动了天赋。
眼前是在赏金工会的房间里,很疲惫的Merodach。
他手臂往前一推,一个文件夹朝着萧逸滑过来。
Merodach:连山会的一颗弃子,他们想让他消失,但不想脏自己的手。
Merodach:大概这个人手里也有他们的把柄。
萧逸倚着椅背,翻看文件的样子略显随意。
萧逸:工会不能拒绝?
Merodach:可以。
Merodach:拿LONGDAY所有登记在册的赏金猎人和委托人信息去换。
萧逸:出卖个把人,对一个工会老大来说,好像挺简单的。
Merodach:萧。
Merodach的声音里蕴着一触即发的怒意。
Merodach:我想过你不会接,我可以找其他人,这只是个任务。
萧逸:其他人做不了,我也没说不接。
Merodach有些惊讶,向萧逸投去探寻的目光。
萧逸却只是笑了笑。
萧逸:我认识那些登记在册的猎人和委托人。
萧逸:而且我跟这个唐部长,也有笔账要算。
萧逸冰冷的声音伴随着画面一起从我的感官中抽离,与我紧贴的掌心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灼人。
萧逸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抽回了手。
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对话虽然简短而肃杀,但信息量却很大。
我看着萧逸,一时间有很多话想问。
我:所以,是连山会胁迫LONGDAY帮他们做事?
萧逸:嗯,概括能力不错。
没想到赏金工会还有这样的秘辛。
我:连山会和工会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关系吗?
萧逸:表面上看,也有不是的时候。
萧逸:工会给他们钱,他们对工会的生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逸:实在需要抓几个人给上面交代,也有大批愿意收钱坐牢的小喽啰送给他们。
萧逸:但骨子里么……自古正邪不两立,电影里不是经常有这种台词?
萧逸:连山会总觉得自己做事有规矩,和工会不一样。
萧逸:但其实也差不多,哪段时间谁更强拳头更硬,谁就说了算。
他朝我笑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却无端想起他曾经说过,自己是个反派。
心里像陡然飘来一片磅礴的马云,风雨欲来地发着闷。
我:刚才你其实没有那么想接那个任务,对吗?
萧逸:是不想。私人恩怨,我自己会去了结。
萧逸:变成任务,连山会还不付佣金,是挺没意思的。
没意思,但他还是接了。
LONGDAY对他来说,应该比他以为的,还要重要。
出神间,一根宇指忽然按住我的眉心,轻轻揉了两下。
萧逸:怎么说着说着不高兴了?早知道不给你看了。
我:没有……就是在想赏金工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萧逸:对每个人来说应该都不太一样。
萧逸:来工会的人有很多理由,有的是来找钱,有的是想往上爬,也有的只是为了活着。
萧逸:但有一点是一样的,等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他们就会走。
萧逸垂下眼眸,漆黑的睫羽遮住瞳孔,堵住了一切情绪的出口。于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再次横亘在了我们之间。
那萧逸呢,他在赏金工会,又是为了什么?
我有意驱散这浓重的氛围,挖了一勺冰淇淋,贴到萧逸的嘴唇边。
萧逸愣了一下,眉头却舒展开,咬住了我的勺子。
我: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请我帮的忙是什么呢?
萧逸:和工会倒也有点关系。
谈及这个,萧逸恢复了往常气定神闲的样子。
萧逸:过两天温晚就要去参加车队的面试,总得有身好点的衣服。
萧逸:想请你这个大设计师帮忙挑挑。
我:小菜一碟,旁边就有Pristine的店面。
我:我正想着买什么给他庆祝呢,一套衣服就挺合适的。
萧逸:你买给他,那小子肯定高兴坏了。
想象着温晚欢呼雀跃的样子,我也不由得开心起来。
我:温晚什么时候来?
萧逸:还要他来?
我:试衣服怎么能没有本人来?
萧逸:你不是看人一眼,就能知道人的三围么?
我怔住,萧逸眯起眼睛打量我,带着几分促狭。
萧逸:原来是见色起意,光看我的了。
越过桌子,我羞恼地在他肩上锤了一拳。萧逸大笑着握住我的手腕,方才悬在我们头顶的沉重的乌云一驱而散。
离开的时候,萧逸打给温晚的电话无人接听。
转而打给柯洋,同样是一阵忙音。
我:是不是在准备火锅?
萧逸:可能是。那就先过去吧,衣服回头再说。
萧逸的摩托车就停在店外,我戴上专属的头盔,坐在了他身后。
萧逸:搂紧。
机箱发出轰鸣声,我抱紧他的腰。
我:到最后,你工会的搭档,变成你赛车场上的搭档了。
萧逸:他到时候别光顾着看比赛,把正事忘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谈及朋友,萧逸的话匣子也算打开了,我们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时一齐笑出声来。
他随意跟我说着一些家常,我的思绪随着他的话语翻飞,一会儿想到柯洋,一会儿想到温晚,可最后,总会回到萧逸身上。
温晚应该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吧,可萧逸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鼓噪的风让熟悉的气息将我紧紧环抱。靠着的这个后背热热的,带着好闻的味道和蓬勃的生命力。
这段时间我总是提心吊胆,一直没有睡好。这会放松下来,很快便在阵阵困意里缴械投降。
睡意朦胧中,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萧逸:这也能睡着。
有什么东西圈上了我的腰,将我整个人都牢牢固定在萧逸的后背上,脸颊贴着温热的身体,我彻底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风慢了下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两侧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两个扶手,腰间也被绑上了带子。原本炫酷的机车被改得有些奇怪,但却让我睡得很安全。
坐在前面的人静悄悄的,感觉到我的动静,他回过头。
萧逸:醒了?
我:嗯,我们已经到了吗?
萧逸:到了,但有点不对。
萧逸语气中的冷意让我彻底清醒过来,此时我们已经站在了杂草的大门口。
这里……安静过头了,似乎没有一点人气。
门口丛生的杂草虽被拨掩成正常的样子,但根部杂乱的足迹透露了些许猫腻。
之前我也来过几次了,这一切显然不太寻常。
我:我们进去看看。
萧逸点点头,挡在我的身前,率先进入了向下的通道里。
我紧随其后,刚探进身去,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越往深处,越是诡异的静谧。直到我们来到了下面的大厅……
只见桌椅胡乱地躺倒在地,上面布满不规则的划痕,玻璃碎片落了一地,钻入地板的缝隙。
满屋凌乱,一个人影都没有。
心头泛起了恐慌,我刚想要喊温晚和柯洋的名字,却被萧逸拉住了。
萧逸:先别出声。
他的身体绷得很紧,显然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
我点点头。只见萧逸蹲下身,抓起了一个被子弹击穿的玻璃杯,细密的裂痕顺着孔洞向外辐散。
我轻轻触了触杯底,里面残余的茶水还微微温着,这场冲突发生在不久前。
为了方便黑白道的大人物来往,这里没有安装监控,萧逸向来守信,不会暗中动手脚。
想要弄清楚这里发生过什么,只能靠现场的这些蛛丝马迹了。
我将手指轻轻覆在玻璃杯上的弹孔处,试图去感知先前的画面,触摸到的却只有一片空白。
这种状况和之前在萧逸爸爸那边感受到的很像,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萧逸:这种特殊口径的子弹,没有在黑市上流通过。
我回过头,萧逸已经找到了被遗漏在角落的弹壳,眸色瞬间黯沉。
萧逸:这群人没有选择破门,是跟踪温晚他们进来的,应该已经监视他们很久了。
萧逸:只有擦伤的血迹,他们用枪是为了恐吓。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上有两道延伸了很远的黑红色拖痕。
萧逸:有两个人被拖行的痕迹,温晚和柯洋。
萧逸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尽管他已经极力让自己表现得冷静。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起身朝厨房走去。
我跟着过去,发现了正躺倒在地的小顾。萧逸当即伸手去测他的脉搏。
萧逸:他没事,只是昏迷了。
萧逸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叫了几声小顾的名字。片刻后,小顾挣扎着睁开了眼。
小顾:头好痛,我这是在哪……
萧逸扶着他坐起来,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被满目狼藉惊得张大了嘴巴。
小顾:这、这是怎么回事?萧哥,你——
萧逸:你刚才昏迷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还记得吗?
小顾皱起眉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发出了轻声地痛呼。
小顾:今天说是歇业,下午我打扫打扫卫生就准备回去了。
小顾:但柯叔和温晚买了好多菜过来,说晚上要吃火锅,让我留着一起。
小顾:我在厨房洗菜,他们说要给◇◇妹妹买副全新的碗筷,就又出去了。
小顾:然后……然后好像有人从背后敲了我一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忆到这里,他登时有些慌乱。
小顾:是不是进贼了啊吗?温晚和柯叔回来了吗?
萧逸没有回答。
萧逸:你待会去医院检查一下,然后就回家。最近不要再来了。
小顾: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萧逸笑笑,还是那副可靠的样子。
萧逸:天天在这里混,胆子怎么还那么小?
萧逸:是进贼了,搞了不少破坏,回头得把这里重装一下。
小顾呆呆地点了点头。
小顾:那萧哥,火锅你们还吃吗?
萧逸:改天吧。
他随手扶起塌了一半的柜台,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慌忙跟上,却感觉到他的脚步在逐渐加快。
我:你现在要去哪里?
萧逸:LONGDAY总部。
萧逸跨坐上摩托,戴上头盔。
萧逸:小顾只是杂草的酒保,对工会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有掺和在里面。
萧逸:那帮人行动的时间点和方式,一看就做了详尽的调查。
萧逸:留下他,逮走温晚和柯洋,大概率是冲工会来的。
我:好,我跟你一起。
我利落地爬上后座,萧逸没有阻止,而是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萧逸:这次速度会快一点。
天色已晚,温度骤降,摩托驰骋在刺骨的寒意里,不同来时的欢声笑语,这次谁也没有说话。
我心口处像塞着一团棉花,止不住地发着堵,再往里更是纷乱如麻。
身体止不住地簌簌发抖,前面的人感受到了我的异常。
萧逸:别怕,有我在。
我:我不怕。
我:我就是……有点担心温晚他们。
萧逸:他们更不用担心,命大着呢。
萧逸:和人打架从来没有赢过,但每次出任务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不知从哪处搜刮出一个柯洋误食老鼠药,结果反倒胃口大开的笑话,讲给我听。
我笑了。借由这个话题,我们又重新聊起天来,还是关于朋友,还是关于那些有趣的事情却再也回不到来时的心情。
我努力接着萧逸的话,却压抑不住心间不时冒出的荒谬念头,如果能一直就在去杂草的路上就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摩托跟着萧逸的说话声一起停住了。
我抬起头,大片的红色和蓝色闯进了我的视野是警灯。
工会总部门口围满了警车,闪烁着的警戒灯在暗淡的夜色中格外刺眼。
萧逸停好车,我们快步走上前。
周围被拉上了警戒线,荷枪实弹的警察严阵以待。黑黄相间的条纹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宣告着一场剧变的发生。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从建筑里被押了出来。
混乱的霓虹中,我依稀辨认出几张眼熟的面孔,他们都曾友好地向我打过招呼。
可如今,他们双手反扣,被粗暴地推搡着。眼前的一切都像某种恶劣的玩笑。
但颈间刮过夜风的寒意在告诉我,这并非玩笑。
人群的最后,Merodach也进入了我的视线。
他走路的动作僵硬且迟缓,右腿完全是在地上拖动,裤脚渗出斑斑血迹。
几乎是瞬间,身边人的气场变得凛冽起来。
我看向萧逸,他眉心紧皱,额头上青筋凸起。
我知道,如果是他在意的人,他从不会像外表那样波澜不惊。
我:萧逸……
与此同时,Merodach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微微侧头,和怔在街边的萧逸对上了视线。
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行走间,一个银质的打火机掉在了地上,下一秒就被踢进了阴影里。
治安官:喂,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干什么?
萧逸闻言猛地抬头,眸色里还残存没来得及隐去的怒意。
这种状态让对方起了疑,那人将一只手摸在了腰间,朝我们走来。
我僵在原地,紧张地挽住萧逸的胳膊。大脑飞速运转着,我试图找出应对的计策。
这时,萧逸揽住了我的腰,手掌扣在我的后颈将我的脑袋紧紧埋在他的胸口,语气也变得散漫。
萧逸:我家宝贝,怎么变成两个了……不许走……
我:我……
没说出口的话被他抱得更紧的动作堵住,我竖起耳朵,听见警察的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
我意识到他在装醉,于是也伸出手来,搂住他的腰,故意用娇滴滴的口吻大声讲着话。
我:我才没变成两个,是你变成两个……不对,三个了……
我:嗯,我最喜欢这个抱着我的……
萧逸:那我就一直抱着你。
我嘿嘿笑着,又说了些胡话,我们连拉带拽地往前走去,俨然真是一对醉酒后的情侣。
警察没再怀疑,只是不满地将我们打量了一番,就放我们过去了。
就这样跟跄着走到另一条巷子口,我哼哼唧唧地将萧逸推到了墙边,嘟囔着累了,走不动了。
他作势将外套拉过我们的头顶,肢体交缠,像一场旁若无人的亲热。
但只有我能感受到,他的身体现在有多紧绷。
景象从布料摇晃的缝隙间闯入,余光瞥向工会大楼,只见最后一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了出来。
那是连山会的制服。
对方好像察觉到什么,朝着这边看过来,萧逸迅速低下身,与我额头相抵。
他眨了眨眼,睫毛掀起轻微的气流,像坠落的流星,从我的眼皮上一擦而过,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闪烁的警灯渐行渐远,周围一切重回寂静,只有萧逸的呼吸声还停留在我的耳边。
夜色还很长,在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我们贪心地把这个拥抱,延长得更久了些。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胖胖的男生引起了夏鸣星的注意。
他们东张西望,显然要比其他人慌乱一些,但又不像是罪行被识破后的紧张,反而更像是一种担忧。
两人并肩的时候,胖胖的男生凑过去,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胖胖的男生:萧哥不会有事吧?
中年男子:嘘。
中年男子很警惕,哪怕在嘈杂的看守所中,他们的声音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夏鸣星还是听到了。
他分走了其他人,最后走到那个胖胖的男生面前。
夏鸣星:你叫什么?
胖胖的男生:警官,我叫温晚。
夏鸣星:跟我来。
夏鸣星不再看他,径直朝前走去。他的手紧握着,好像在抑制住某种激越的思绪。
阴暗空荡的走廊里,回响着两个脚步声。路过一个天窗时,夏鸣星忽然停下来。
他转过头,温晚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夏鸣星: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坦诚回答。
夏鸣星:你刚才说的萧哥,该不会凑巧叫萧逸吧?
清晨的微光从天窗照进来,却让温晚瞳孔霎那的震颤显得清晰无比。
但是下一秒,他就挂上了讨好的笑。
温晚:警官,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没有说过什么“萧哥”啊。
夏鸣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温晚。
夏鸣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温晚。
直到温晚有点绷不住了,夏鸣星才笑了笑,打开了旁边的一间房。
夏鸣星:你住这里,进去吧。
温晚有些迟疑地走了进去,夏鸣星则原路返回。
空空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周遭终于静得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
夏鸣星一拳砸在桌子上。
夏鹤星:就是他。
温晚说的人,就是萧逸。他查过这人,只要是接触过◇◇的人,他肯定是要查的。只是资料显示对方就是个赛车手,可他总觉得不对劲。
夏鸣星感到胸腔鼓噪,只要是和◇◇有关的事情,他总会这样,就算当了警察也没有改变,甚至变本加厉。
说什么多一个人保护她也好,不过是在假装大度,都是骗人的。
他快要疯了,他太渴望她对他另眼相看了。
他早该知道萧逸是个危险人物,没想到还牵扯到了DEA。
天光大亮,昨夜的喧嚣已经不剩下多少。
我装作低头看手机的路人,从赏金工会某个据点的门前走过。
紧闭的大门上贴着警方的封条,玻璃窗里一片狼藉。几座柜台被推倒,包着玻璃纸的糖果亮晶晶地散落了一地。
昨晚我和萧逸躲在巷子里,目送着抓捕了Merodach和其他赏金猎人的警车远去。
我担心萧逸会冲动,自始至终都紧紧抓着他的手,可他好像以为我是害怕,安抚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萧逸:对他们来说,被叫去问话很常见。
萧逸:尤其是Merodach,烟瘾太大,在警局里还存了包雪茄。
萧逸的语气很轻松,让我能够笑出来。
萧逸:你先回去,我去找工会的律师和连山会交涉。
我点点头,他将我送到家后,消失在了夜幕中脸上的笑意有些发僵,我不再伪装。看到Merodach的伤,我就知道这次没那么简单,只是不想再为萧逸增加负担。
而今天早上观察到的情况,也佐证了我的判断。我一连去了好几个据点,无一不被查办。
正准备坐车去下一个据点时,不远处传来两个治安官的说话声。
治安官:这么多年,我还第一次知道,这是个什么工会基地。
治安官A:你说他们搞成个卖糖的样子干什么?
治安官B:你没听昨天那些长官说吗?他们卖DEA的,弄成糖的样子不是正好。
治安官B:儿子还喜欢吃他家糖呢,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没有。
说着,他忿忿地朝地上啐了一声。
治安官:千刀万剐的东西,不知道能判他们几年。
他的语气让我心中一凉。
卖DEA是什么意思?
我正想再听听,突然感觉到胸口处一阵不同寻常的灼热。
热源是萧逸给我的胸针,我一直带在身上。
平时它并没什么存在感,但此刻里面存放的火焰却躁动不安地闪烁着,像是某种即将挣脱束缚的力量。
我:怎么会这样……
我试探着用指尖触碰到胸针中的火焰,焰心短暂收缩了一下,而后骤然跃起。
刹那间,我好像听到无数个来自上古时期的声音,他们在我的脑海中吟唱诉说。
数不清的语甸在我的意识中穿梭激荡,像某种复杂神秘的旋律,将我的意识带进时间的漩涡。
直到我在纷乱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音调。
“咔哒”一声,好像是转动的齿轮完美吻合在一起时的响声,眼前的世界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这是一处早已废弃的天台,暗红色的油漆胡乱涂抹在墙上,生锈的门敞开着,偶尔摇晃一阵,发出咯吱的声响。
……发生什么了?
正疑惑着,萧逸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眼中,他对面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萧逸:曾律师,情况怎么样?
被他称作曾律师的男人摇了摇头,眉眼间满是忧虑。
曾律师:我一早就去了看守所,但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完全不允许我探视,更不允许保释。
曾律师:听那话里的意思,好像有很充足的证
据证明LONGDAY贩卖DEA。
曾律师:说实话,我替工会跟警方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他们的态度很少那么坚决。
萧逸微微点头,仅仅是一夜不见,我却觉得他变了许多。
整个人像一簇冰冷而静默的火焰,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萧逸:那就麻烦你,有什么进展立刻通知我
曾律师:这是我该做的,但这次……我们都尽力而为吧。
他拍拍萧逸的肩膀,独自离去。
萧逸依然站在天台上,背挺得很直,风刮起铁门一下又一下地撞在墙上,发出轰然巨响。
我惊奇地发现,我竟能鲜明地感受到他的情绪,甚至他的所思所想,这是之前我运用天赋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我好像看到两个青年站在天台上,一个是温晚一个是萧逸,他们都比现在要更加稚嫩一点。
温晚不停在哭,萧逸一副再也忍不下去了的样子,伸出鞋尖踢了踢他。
萧逸:说了别哭了,不就一个仪表盘吗?
温晚:可、可是,我差点把你害死了……
萧逸:没死就是没死,哪来的差点。
温晚闻言,哭得更凶了。
温晚:萧哥,要不你还是别管我了,我一点用也没有。
萧逸却笑了。
萧逸:说了要罩着你,就是罩着你。
萧逸:我说出去的话,从来不会变。
我确信此时天台上的萧逸就是这样想的,因为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但紧随其后的是更加狠戾决绝的目光。
他转身上子电梯。这部电梯已经很老旧了,失灵的电子屏上红色的光不停地跳着。
轿厢在嘎吱嘎吱的声响中下行,伴随着不安的摇晃。
到达某一层时,电梯忽然停了下来,随即上来几个身着灰蓝色工程装的男人。
几个高大的男人让电梯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氛围有些诡异。
显示屏上红色的数字开始下降。
刚上来的那群人帽檐都压得极低,十分隐秘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一个人的耳朵上,连着微型的耳机。
电光石火之间,那几个人忽然朝着萧逸的方向转过去。
我:危险!
萧逸的反应比我还未说出口的话更快一步。面对同时攻上来的几人,他一个矮身,躲开数道致命的刀光。
不知何时,他腰侧的战术刀已经出鞘,下一秒,喷涌的血液化作一道猩红的弧线。
萧逸:第一个。
一名袭击者的身体重重地砸向墙面,引发其余人片刻的惊愕。但很快,第二波进攻更加凌厉地袭来。
电梯瞬间变成了一个狭小的角斗场。围攻之下,萧逸干净利落的动作跟随着他专注的眼神,锁向敌人的命脉。
他灵巧地躲开一名敌人的刀锋,反手一抹,再次悄无声息地划开了另一名对手的喉咙。
血色的暴雨落下,染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男人:把他逼到角——
话音未落,萧逸已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
砰!枪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震耳欲聋,带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雾。
又一个敌人倒下,萧逸没有停顿,侧身躲过迎面挥来的铁棍,双腿顺势跃起,缠上一人的脖颈,“咔嚓”,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的手枪再次响起,火舌喷向仅剩的敌人。
模糊的血色中,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萧逸冷冷站着,眼中闪烁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戾气,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就在这时,电梯叮咚一声,到了一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具靠在门内侧的尸体软软地倒下去,将门卡住。
门外蛰伏着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将仅存的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而迎接他们的,却只有整整一轿厢横七竖八的尸体,幽暗闪烁的顶灯,和不知所措反复开合的轿厢门。
几名袭击者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却忽略了来自上空的轻微的咔嗒声。
那是手枪弹夹打空的声音。萧逸他没有子弹了……!
几乎是同时一个矫健如黑豹的身影在轿厢顶端绷紧了身体。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把枪扔在了地上。还未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飞一般地跳了出去。
踏着其中一人的肩膀,他落在包围圈的外围。
严丝合缝的阵型霎时被他撕开一个缺口。
趁着敌人转身寻找目标的功夫,萧逸的身形闪,右腿如鞭扫过,被击中脚踝的人重重摔倒在地。
紧接着,他侧身躲避一名敌人直劈而落的匕首,顺势抓住对方手腕朝前一拉,逼得敌人露出破绽,刀刃猛然没入对方颈部。
拳拳到肉、招招致命的攻势之下,哪怕血流如注,敌入却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发出,仿佛无知无觉的死士。
萧逸感到一丝异样,他目光一凛,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猛然掀开了一个人的面罩。那张脸——如果还能被称为“脸”的话,呈现出诡异的死白。
萧逸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萧逸:连山会就那么怕死?
显然不会有人对他的话作出回应,回答他的只有密集的子弹发射声。
震耳欲聋的射击声令我心惊胆战,他却浑然不惧,一个前滚翻就找到了一辆越野车作为掩体
敌人们的攻击无休无止,他们反应机械,毫无疲态,仿佛至死方休。纵使萧逸动作灵敏,也难免被流弹所伤,伤痕累累。
我彷佛共情到了血液流逝的感觉,寒冷一寸寸爬上脊骨,打斗带来的肾上腺素让我头晕目眩。
如此艰难境况,萧逸仍然在使用冷兵器支撑着
我:为什么不用天赋呢?
难道这群人也有限制萧逸天赋的本领?
包围圈不断缩小,那辆作为掩体的车被打成筛子,就快要撑不住了。而这时萧逸却仿佛意识到什么,随后凝眸看向了人群后方的某个隐秘角落。
萧逸:找到了。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跳士车顶,抓住头顶的吊灯绳,孤注一掷地飞扑出去。
敏捷的黑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地后又是一个突刺猛冲向前,散开一片血花。
一切重归寂静时,萧逸的匕首已经架在了站在队伍最末的男人的咽喉之上。
萧逸:让他们退开。
男人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萧逸于是加重了力气。
萧逸:听不懂吗?
指挥官:退开当然可以。
男人忽然笑了笑。
指挥官:但有件东西,我觉得你会想要看看。
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白白的、用纱布裹着,将我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一片死寂中,它在地板上滚得散了开来。
里面是一截手指。
我:啊……
一瞬间,尖锐的疼痛在我的脑中炸开,愤怒,恐惧、担忧在我心中翻腾。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情绪,还有萧逸的。
萧逸紧紧扼住了男人的脖子,几乎要将他的喉咙生生捏碎。
满身血迹衬着眼底惨淡的红,让他仿佛地狱爬来的浴血修罗。
萧逸:你们把温晚怎么样了?
男人面目扭曲,喉咙中发出嗬嗬的气音。
指挥官:只要你不做无谓的反抗,他们就不会有事。
萧逸:我用你的命去换他们的命,也是一样。
萧逸没有松手,男人眼里放出了愈发疯狂的光。
指挥官:你想要赌,是吗?
指挥官:那正好,我们可以赌赌看……
指挥官:赌你看到他们尸体的时候,他们少了哪一部分?
他是如假包换的亡命赌徒,我能判断出来的事情,萧逸应该也很清楚。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紧张感。
一瞬间,萧逸紧捏着男人咽喉的手指松动了。
而就在这时,枪林弹雨骤然袭来,炽热的子弹伴随着冷酷的杀意,铺天盖地地砸在他身上,绽出血花。
我:萧逸——
世界刹那化作一片虚无,我知道自己在歇斯底里地吼叫,可声音却好似笔直地坠进深渊之中,得不到任何回响。
我看到萧逸永远挺拔的背脊因为疼痛弯了下去,几乎要握不住刀。
紧接着,男人狞笑着掏出枪,对准了萧逸的脑袋。
指挥官:这就对了。
绝望与愤怒在我的脑海中激荡,一股陌生的力量百川归海般汇聚全身。
强烈而陌生的感情将我紧紧裹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刺破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如有实体般涌向萧逸的方向。
我:用你的天赋,快跑啊!大笨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逸身形似乎僵了一下他侧过头,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在子弹即将击中他的瞬间,耀眼的蓝色火焰骤然迸发,炽热的光芒吞噬了周遭的一切。
刺眼的火光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以毁天灭地之势,将万物席卷进荒芜。
而当烟尘和光芒逐渐散尽之后,一片狼藉的现场早就没有了萧逸的影子。
大楼前的地界化作残破不堪的废墟,早已看不出片刻前的光景。废墟上,男人倒在血泊中圆睁的双目映着再也无法抹去的惊愕和不甘。
这是我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顷刻间,我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场景中抽离出来。
眼前一片空白,我大口地喘息着,虚脱一般坐在车站的椅子上。
身体比我的大脑更先行动起来,我一定要找到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阳完全升起,雾气散去,
我驾驶着租来的车在林间飞驰。越靠近萧逸的住处,路上的景象就越是骇人,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像是台风过境,又像是山火降临。周围的草木都被烧成了焦炭,空气中也弥漫着让人不悦的焦糊气味。
但这也是萧逸出现的证明。
终于,我看到了那栋装满我和萧逸回忆的房子它像是被山火洗礼过一样,只堪堪维持着房子的形状,仿佛随时要坍塌。
可我无暇顾及,一个急刹就把车停下,然后快跑进房子里。
我:萧逸,你在——咳咳!
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烟尘。我快速捂住口鼻,但还是被呛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眯着眼环顾四周,比起外面,里面的景象更为诡异。大部分的装饰和家具都已经融化,只留下黑色的不知名胶质。
我朝着里面大声地呼唤了几次萧逸,依旧没有回应。烟尘渐渐消散,我注意到灰暗的地面上有一道刺眼的血红往浴室的方向蔓延过去。
我奔向了浴室并打开门,灼热的水汽充盈着整个空间,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
我用力地挥散掉水汽,浴缸中的人影显露出来。
我:萧逸……
萧逸躺在浴缸中,
一只手耷拉在浴缸边缘,眼睛紧闭着,脸上毫无生气。
我看不清他身上的伤口,只见浴缸的水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红色,热浪从他身上溢出,水面冒着像是快要沸腾的气泡。
我的腿一下子就软了,失控地跪坐在浴缸旁颤抖着握住他的手。
还好,是温热的。
他还活着。
像是为了印证我的想法,浴缸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水面漾起浅浅的水波,我立马抬头看向水里的人。
我:你怎么样了,你没事——
话音未落,我猝不及防地被一股暴起的力量冲击,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旁边的墙壁。
下一秒,刚才还在浴缸里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将我压制住,白色水雾弥散,我听见他重重的喘息声。
熟悉的苍绿色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可眼神里满是陌生的戒备和冷酷。
水滴从他湿漉漉的发梢落下,沿着利落的下颌淌落到我的脸上。
此时的萧逸像是一只蜷缩着舔舐伤口的野兽碰到了侵略者的入侵后本能地反抗。
面对现在的他,我应该要害怕、要恐惧、要逃离才对。
可我的本能让我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身上的灼热也蔓延到了我的皮肤,萧逸想要推开我,我只好埋头将他抱得更紧,并且趁机使用上了天赋。
我:是我啊,是◇◇。
我:我找到你了。
萧逸的身体瞬间僵住,他身上灼热的温度似乎降了几分。
我抬头望向他,那双不甚清明的眼睛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萧逸:◇◇……
我:是我。
他忽然把我搂进怀里,就像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萧逸:对不起,对不起。
囫囵的道歉声在我的耳边响起。很快,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将我松开,用他满是伤口的手轻柔地摸着我的脸,检查我是否有受伤。
检查完后他松了一口气,然后牢牢地将我圈住半坐在地上。
萧逸:没事就好,你绝对不能有事。
萧逸:别担心,这里很安全,我带你去屋里。
他想要抱起我,可还没起身,我们就一起跌倒在地上。
我:萧逸!
我这才真正看清他的伤势,伤口遍及全身,一条腿甚至以不自然的姿势弯曲着,血水顺着裤腿在地上洇开。
之前的萧逸在我面前一直是以一种无法被战胜的形象出现,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伤得这么严重。
可他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受伤,仍在尝试,却只是又一次跌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我:别再动了,你伤很重!
萧逸:我没事。
萧逸:待会你就在这里等我,哪里也别去。
我:待会,等你?你要去哪里啊?
他不说话,只伸出手,想要调动起天赋,让我看他的火焰。
可他的掌心什么都没有。没有蓝色的火焰,没有熟悉的温度,只有血水从他的伤口更加猛烈地流出来。
我心都要碎了,连忙握住他沾满血的手。可我又不敢用力,生怕再次伤害到他。
我:萧逸,你到底怎么了啊?
萧逸:怎么了……
他短暂地安静了下来,迷茫地看向被我握住的手。
他的眼中闪过一瞬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会这样背叛他。
萧逸:给我动……
在我震惊的眼神中,他竟伸出手握住那条弯曲的腿,咬紧牙关,猛地发力。
随着一声嘶吼,那条腿竟生生被他掰直了。
而他也因为疼痛再次晕了过去。
两个小时后,我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萧逸躺在我旁边。
这个平时总是生机勃勃调戏我的人,从来没有那么安静过。
以我的力气没有办法把他搬到床上,只好在地上铺了个地铺,先简单地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所幸他穿着防弹衣,乱战中受的攻击虽多,但枪伤却只有一处,子弹也已经被他用刀挑出,掉在浴室的地面。
以前跟他聊赏金猎人闲话的时候,听他说过怎么处理枪伤,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可还有很多更严重的伤口,我完全不知道怎么下手处理。
特别是那些古怪的灼伤,像是从内至外在燃烧一样,烧穿了皮肉。
我:这是你的天赋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晕过去的他无法回答我,我只好先去找烫伤药膏,想要按照寻常的方式去处理。
卧室相对受损较小,抽屉、床铺都还完好着,我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膏药。
摸到电脑桌前,我看到一本黑色本子摊开着,正是被萧逸带去冰淇淋店的那一本。
我的视线落在摊开的那一页上,上面写着很多人的名字,有不少熟人,一些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些标注,我认出是萧逸的笔迹。
我:叶传,家人,爱操心的老头……
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有记号,有些是勾,而有些人最后一栏标记着问号,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没有任何头绪,忽然,桌上的电脑屏幕亮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弹窗提示有一个文件过期了未接收,发件人是周未成。
文件名上有火神、融合的字样,并且标明记录人也是周末成。
我连忙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说萧逸现在受伤了并且伤口非常古怪,还想要问他知不知道详细的情况和处理办法。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收到回复。
我才想起来,周未成和工会现在也算有牵扯,也许因此被波及到了。
回到客厅后,萧逸仍旧昏迷不醒。于是我决定打开电视,获得一些新的消息来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新闻:昨日凌晨,联合行动组对一起DEA目标案件进行收网。
新闻:捣毁黑恶组织多个犯罪据点,缴获大量DEA。
新闻:并成功拘捕幕后组织者1人,犯罪嫌疑人24人……
字幕一行行滚动,电视上播放的正是昨天晚上LONGDAY成员被捕的画面。
很快,我的注意力被一个警察看守着的手提箱吸引,那个手提箱让我觉得非常眼熟。
我:这是悬崖赛车之后LONGDAY赢来的……
我清楚地记得Merodach亲手从对手手中接过了这个箱子,里面装着的确实像是DEA。
萧逸的手机被我捡回来了,曾律师也没有再发来消息,看来他那边也没有进展。
脑子里一大堆画面在无序打转,眼熟的箱子、治安官的话、Merodach被殴打,最终还是定格在温晚的那根手指上。
想要做机械师的人,却丢了一根手指。
这一切都太荒诞了。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我已经分不清了。
不知什么时候,画面已经转到了警局。警察们都被打上了马赛克,可仍能从方块的移动速度中看出来他们很忙碌。
记者:目前警方正在紧急处理这批DEA药品。我们获准对他们做一个简单的采访。
镜头随之推进,记者正在忙碌的众人中选取采访对象。
很快她拦住一位路过的警官,将话筒递了上去。
记者:您好,这是相关法律公布以来,破获的第一起大规模DEA贩卖案。
记者:请问您有什么想要对广大市民朋友说的?
一般来说,警察在这个时候都要先安抚民众的情绪,说一些警方很有信心之类的话。
可预想的回答没有出现,画面长时间地静止着这名警官没有说话,只散发出冰冷的气场。
记者还想要开口追问,可他却已经置若罔闻地走开了。
几千万个电视像素的光点构成了他的背影,那抹橙色让我想起了一个熟悉的人。
我:汤圆……?
这时身边传来动静,我回过头,惊喜地发现萧逸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他睁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上的画面,想到他在大楼里的模样,我下意识地把电视关掉不想让他情绪再次失控。
萧逸:打开。
他声音嘶哑得不行,担心刺激到他,我连忙转移话题。
我:你……你身上有没有哪里痛?
萧逸:帮我把电视打开。
我: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萧逸,你先别着急。
我火速从脑海里搜寻一些理由,想要劝住他。
我:我有认识的人在连山会,之前不清楚但现在他参与到LONGDAY的案子里了。
我:我知道他做事的风格,他很善良正直的,不会做出折磨人的事。
我:有他在,应该……
萧逸:……
萧逸好像说了什么,但声音太小没听清,于是我连忙弯下腰凑过去。
我: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萧逸:我说。
他艰难地抬起手,放在我的颈后,把我拉得更近,不稳定的呼吸拂在我的耳廓。
萧逸:要是你再提其他男人一个字,我就亲你。
萧逸:说到做到。
是熟悉的半真半假语气,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他眼中一片桀骜清明,不再是刚刚那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我愣愣地看着他,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落在他另一只手上。我再也压制不了内心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萧逸似乎也没想到我的反应这么大,表情也愣住了,但手却下意识将我往他的胸口揽去。
萧逸:哭什么,吓到了?
我挪了挪位置,让自己靠在他没有受伤的那一块胸口上,沉稳有力的心跳和熟悉的笑音,都回来了。
和之前无数次他假装逗我的不一样,这次我是真的差点要失去他了。
我:差点就要被你吓死了。
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边哭边幼稚地“威胁”他。
我:以后你再敢这样,我就每分每秒地在你耳朵边说其他男人的事情。
我:我有好多喜欢的明星、模特,说到地老天荒也说不完。
他被我逗笑了,可笑声还是有些虚弱。
萧逸:不得了,我家萧小五变那么坏了。
粗糙的指尖温柔地抚过我的眼角,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被他带走。
萧逸:也不用那么麻烦。
萧逸:叫我一声就好,就像在那栋楼里的时候一样。
萧逸:只要你叫我,不管我在哪,哪怕是死了也会回来见你。
现在的我十分害怕听到这个不吉利的字眼,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却被他在掌心咬了一口。
他咬得不重,就像是从漫长冬眠中醒来的小兽迫切地想要通过啃咬感受这个世界的存在。
我:原来你真的能听见……太好了。
我很感激那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天赋,让我可以在那时出现在萧逸身边,让他没有孤零零地站在那些人面前。
从前的萧逸像是一匹独狼,总是孤身地游走在生死边缘上。可我越是靠近他,越觉得他其实也害怕孤独。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把自己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想要用行动告诉他一萧逸,你并不孤独你还有我。
他也不发一语地抱着我,享受着此刻的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受到他的呼吸变得有点重了起来,才想起来他现在还是个伤员,于是赶紧不好意思地直起身来。
我:那个……还要我把电视打开吗?
萧逸:不用了。
他看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眼神十分平静。
萧逸:本来也就是想告诉你,LONGDAY没有过DEA。
萧逸:他们是被诬陷的。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专门提起这个,而萧逸却耸肩笑了笑。
萧逸:怎么了?赏金工会也不是每件坏事都要做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我以为你知道,我是会无条件信任你的。
萧逸:我知道。
萧逸:但有些事,在心里和说出来不一样。
萧逸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想让我感受他真实的心声。
他的话让我彻底如释重负,没忍住想要“得寸进尺”一些。
我:那我可以再多问一点吗?
萧逸:还想问什么?
我:就是,Merodach真的没有想过贩卖DEA吗?
萧逸:想过。
萧逸垂下眼,好像在回忆什么。
萧逸:DEA在市面上流通的时候,利润就已经很大,暂时下架的那段时间更是暴利。
萧逸:说Merodach不动心,那是假的。
萧逸:他问过我,工会要不要做DEA的生意。
我:然后呢,你说什么?
他勉力抬起手来,捏了一下我的鼻子,我知道这是“你还真当故事听”的意思。
我说不要。他又问我理由。
萧逸:我从来没想过什么理由,就随口说了。
萧逸:说我不想某天在LONGDAY喝杯酒,清醒过来发现拳头上沾着陌生人的血。
萧逸:Merodach听完笑了,说这个理由一点也不像样。
萧逸:但是过了一会,他又说转头想想,也不是不能接受。
萧逸低头看一下自己的手,笑了笑。
萧逸:到了第二天,LONGDAY不跟DEA沾边的规矩就定了下来。
萧逸:是不是很草率?Merodach喜欢赌,有时候他赌得确实挺大。
我:但我觉得,那是因为他相信你。
萧逸:怎么就这么觉得了?
我:因为你的表情。
萧逸有些迷惑,难得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不禁笑了。
我:你在讲工会这些故事的时候。
我也慢慢躺了下来,和他躺在一个枕头上,脸对着脸。
我们的脸靠得很近,近到我可以数清他有多少根睫毛,近到我可以看到他眸中的鲜活和恣意。
聊到工会故事的他可以暂时丢掉所有沉重负担拥有不管不顾的权利,拥有一句话就是一个决定,一句话就是所有的肆意桀骜。
这样的他,让我想起那个在天台上说“罩着你就是罩着你”的青年。
我:就好像你是个在被全世界爱着的小孩。
听到“爱”的时候,萧逸的眼神中闪过一瞬或许他都不知道的光,有些愣愣地看着我。
我忍不住用手揉了揉萧逸的头发,他有点出乎意料地挑了挑眉。但马上反应过来,牵住我的手,制止了我的行为。
他直直地看着我,我有些无所适从,想要坐起来却被他拉住。
“嗡嗡”。就在这时,我们的手机同时打进了电话,他只好将我松开。
我看到他的手机上显示的联系人是曾律师,而我的是周未成。
我对他打了个出去接电话的手势,他点了点头。于是我走到外面,掩上门,深呼吸一口,接通了电话。
我:周博士,你现在还好吗,连山会有没有找你?
周未成:他们暂时没动我,但我住的地方被监控了,现在没办法出去。
他无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
周未成:LONGDAY的事情我听说了,有什么能帮你们的?
我:就像我短信里说的,你知不知道萧逸身上的烧伤是怎么回事?
周未成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索要从哪里说起。
周未成:他使用了天赋?
我:是。但那天赋看起来不太像他。
周未成:果然是这样。
周未成:另一个他消失后,那一半天赋回到了萧逸的身体里,正与他原本的灵魂相融合。
周未成:萧逸最近为这事做了几次检查,结果都不是太好。
当初那个少年离开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灵魂融合的事情应该会很顺利才是。
为什么分开的灵魂回到一个身体里反而不好?
周未成:萧逸完整的灵魂里,蕴含着很强大的天赋。
周未成:强大到,哪怕不是神的力量,也可以与神的力量相媲美。
周未成:十五岁前,他的天赋还没有完全觉醒,十五岁后,又遭遇了灵魂的分割。
周未成:可以说,无论是他的躯体还是灵魂都从来没有真正地承受过这份力量。
周未成:而这,就是他现在面临的问题。
结合之前得到的信息,再看到他受伤时的表现,我也隐约有过这方面的猜想。
我:他承受不住?
周未成:嗯,他的躯体并不是神的躯体。
周未成:灵魂和天赋的融合,会给他带来巨大
的副作用。
周未成:目前主要表现为失控和记忆的丧失。
周未成:并且,这个过程和萧逸对天赋的使用息息相关。
周未成:简而言之,他使用天赋越频繁,融合的速度就越快。
我:也就是他失控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忘掉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
周未成:可以这么说。
周未成:此外,我曾听老师的朋友说过,神虽多用人形,但他们的灵魂深处与人类截然不同。
周未成:他们缺乏感情,也不能理解感情,只能对感情做模仿。
周未成:如果完全融合,萧逸会不会变成那样也未可知。
光是想象了一下失去感情后的萧逸的样子,我的内心就泛起苦涩。回想起刚刚在天赋里看到他受伤的模样……
对了,我的天赋也发生了变化!虽然不知道这个变化从何而来,但或许能带来一些转机。于是我详细地跟周未成描述了我天赋的变化。
我:既然我的天赋能通过火焰看到他的行动,我是不是能为他做点什么?
周未成:我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案例。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非常失望,但周未成马上又开口。
周未成:但我曾在古书中读到过记载,神识本为一体,神与神之间没有秘密。
周未成:至于究竟能做到何种境地,灵魂的研究本就稀少,这已经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谢过周未成之后,我就挂断了电话。
随即周未成发来一段视频,似乎是萧逸在他的帮助下进行着天赋的测试。我看见萧逸痛苦地挣扎着、怒吼着,极力地想要掌控住力量。
我不忍心看完,慌忙地将视频关闭,调整好情绪开始思考拼凑那些散乱的信息。
如果融合副作用是失控与失忆的话……我想起通过胸针看到萧逸明明身处险境却一直不去使用天赋的画面。
还有那本在电脑桌前摊开的本子,上面记下我的喜好和其他人的名字……原来,他早就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他不想让我担心,所以瞒着我。
可萧逸,我明明可以陪你一起面对的啊。
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回到房间,正好看到萧逸刚打完电话。
他已经坐了起来,手上拿着笔,在摊在茶几上的地图上划拉着什么。
我:曾律师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萧逸:连山会会在后天转移所有在押的LONGDAY成员。
我:什么?!
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思考着这个消息会对当前情况带来怎么样的变化。
我:要把他们转移去哪里?
萧逸:还不知道,但也没必要知道。
我又仔细看了一下他桌上的地图,标出了好几个线路,一下子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你是打算趁他们在车上——!
本来我也不打算让他们再等下去。
萧逸:我会找人把运送的车辆截住,先把他们带出来,再想办法洗清嫌疑。
萧逸勾起嘴角,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尽管才从虎口脱险,尽管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但他已经做好下一步计划,好像永远不会被打败。
我深吸一口气,询问他。
我:好,那我要负责些什么?
萧逸:你负责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萧逸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反应过来,拉住他的袖子。
我:你不准备带我一起去?
萧逸:这是LONGDAY和连山会之间的事,你没必要趟浑水。
我:但这也是你的事,连山会也想要抓你,我可以帮忙的。
我盯着他身上的伤口,寸步不让,萧逸失笑道。
萧逸:要抓我的人不少。平时没有你在身边,难道我就是一路被抓过来的?
萧逸:别担心,这些伤不要紧,我能保护好自己。
我:用天赋吗?
萧逸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发问,愣了一下,点点头。
他明明已经知道自己身上的变化,为什么还要逞强?
我:我已经找过了周未成,关于你天赋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萧逸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轻笑着调侃周未成。
萧逸:现在你问他,他连瞒也不会帮我瞒一下了。
我:因为他知道怎样才对你比较好,只有你不把自己当回事。
我:你真的能保证,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用天赋吗?
萧逸沉默,将视线移开。随后低下头,像是妥协一般开口。
萧逸:我不能保证。
他将我拉进他的怀里,像是刻意不让我看他的表情,可我仍然能从他的语气中体会到他的迷茫。
这个怀抱很重,像是要把我刻进他的身体里。
萧逸:很奇怪是不是,我和我的天赋相处了二十年,它突然变了,还想要把我也变成另一种东西。
这段时间他经历了太多,得到了无法掌控的天赋,失去了一些不想忘记的记忆。渐渐地向坚定的他也变得有点迷惘了起来。
萧逸:我已经忘掉过一些人了,有些我想起来了,有些可能再也想不起来。
萧逸:不知道哪一次用它的时候,我就会把你也忘了。
萧逸:愿意做赏金猎人的,都是赌徒。
萧逸:但只要关于你,我不想赌,也不敢赌。
我从这个密不透风的怀抱中钻了出来,眼神定定地看着他。
他害怕忘记我,所以在极力避免去使用天赋。
他害怕我受伤,所以不敢带我去亲临危险。
可他怎么能想象到,我看到他躺在浴缸时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他不敢赌,我也不敢赌。我没办法用这次保全自己的选择,去赌他的平安归来。
我:那难道我就想做一个赌徒吗?如果我不去,你就能平安吗?
我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我的天赋,一样可以保护你!
我拿出胸针,将我通过它看到的一切,以及我是怎么来的都一五一十和萧逸说了。
我承认,为了让他更加相信我的话,我在描述自己天赋的时候适当地夸大了一下,一边说一边瞥眼看他的表情。
我:厉害吗?
萧逸:嗯,挺厉害。
我:所以变化也不全是不好的。
我确切地感觉到我的天赋变强了,无论是范围还是时间,甚至还能影响到天赋中看到的事物。
转念一想,萧逸比我还要厉害。
因为即使没有天赋,萧逸也能和往常一样化险为夷。
在一次次的险境中,我们都成长了很多,催生出更强的力量。
其实我们早就成为了对方心目中的厉害的人,只不过爱之深,怕之切,总会因为担心对方受伤而隐瞒自己可能面对的危险。
我们互相注视了许久,最后我再次说出看似是请求的决定。
我:带我一起去吧。
他轻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我知道,在这场我和他的赌局中,是我赢了。
为了应对目前的情况,我们商议过后制定了完整的行动计划。
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是找到能帮忙的人。
敲定细节后,我们开着车驶上山路,一路向上
车在疾驰,车窗外联排的别墅倒退着掠过,风的味道渐渐清新,我们离城市越来越远。
萧逸打开了窗,风掀起他前额的发丝又落下,有种随意的不羁,配合车载音箱中激昂的摇滚乐,更是多了种别样的氛围。
要不是清楚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我甚至会在这一刻产生我们是出来度假的错觉。
临走之前,他给自己打了一针封闭,药剂可以暂时蒙蔽疼痛,可也只是暂时。
何况他不是医生,我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一路上忍不住频频看向他的腿,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车厢狭小,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萧逸捏住我的脸颊,将我不知不觉向他倾斜的身子掰回正面。
萧逸:别看了,我自己打过,心里有数。
打过很多次吗?
萧逸:不多,几次吧。赛车、做任务,总有需要的时候。
他的语气很轻松,好像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可我知道绝不是几次这样轻飘飘的数字。
其实早在目睹他娴熟的手法时,我便有预料,可亲耳听到他说这些,心还是攀上一丝钝痛。
我:以后能不打的话,就不打吧。
萧逸:担心我?
我:是啊,怕你打多了,老了之后变成骨质疏松的瘸腿老头。
他像是听到什么新鲜事,忽然笑了起来。
我:笑什么啊,别不当回事,真的有这种副作用。
萧逸:我知道。只不过之前打完,想的不是钱就是赢。
萧逸:还没有人跟我说过,要想一想老了之后。
像是哑摸着又回味子一遍刚刚的话,他笑意未减,我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片刻沉默间,他忽然换了个话题。
萧逸:问你件事,你为什么要跟我来?
我:才说了嘛,你又受伤,又不能用天赋,我也要给你当一次保镖。
萧逸:不止这一次,还有之前,最开始见面的时候。
之前的事情?帮他包扎?还是追查林瑶和白沐、寻找周未成,或是用天赋帮他调查那个少年?
件件往事碎片在眼前闪过,我一时回答不出。为什么要跟来?如果一定要有个理由,大概是那些事也和我有关。但那也不过是借口。
我: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根本没什么理由。
我:就是见到你之后,想要多了解一下你,也想要帮到你。
萧逸:没想过我真是个坏人?
我:说没想过肯定是假的……
我:但我还没做决定,它就在心里了,我也没有办法。
凭借直觉作出的决定,往往难以解释,但好在,这个决定的结果,并不差。
我:那你呢,刚见面的时候受了伤,为什么愿意让我看见?
萧逸:觉得你胆子小又滥好人,好骗也好欺负。
我:啊?!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回答,我呆愣住,然后有些气恼地瞪向他,萧逸笑出声,腾出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
萧逸:骗你的,我的理由和你一样。
萧逸:就算你当时跑出去叫人,把我卖了,我也认了。
我:那估计我回来,已经人去楼空。
我:某天下班路上还会有个人打我闷棍
把我一通暴揍……
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萧逸笑得更开心了。
萧逸:那不至于,应该是打一闷棍带回家……
我:带回家,然后呢?
萧逸:藏起来,等我变成瘸腿老头,就有个人天天陪我说话了。
我:就知道你要违法乱纪!
我扑腾着胳膊作势要扑打他萧逸连连求饶,我也见好就收,让他转过身好好开车。
一番玩笑后,气氛倒是比在他家时缓和了许多。好像两个人在一起时,总会有力量去解决各种难题。
一路行驶,车子离前方那幢金碧辉煌的建筑越来越近,远远能看到有身着礼服的人陆续入场,好像这里正在举办一场宴会。
本以为我们要找的人在一个和工会一样充满江湖气的地方,没想到事实大相径庭,这里华贵得颇有些炫耀。
一路上我都只顾着担忧萧逸的状况,看到这样的豪宅,才想起来好奇。
我:我都忘记问了,我们要找的人是什么来头?
萧逸:这里的主人姓聂,当年是LONGDAY的二把手,代号Nergal。
萧逸:他是陪着Merodach一起从街头走到
工会的兄弟起住过笼屋,一起给人当过打手。
萧逸:就连得罪了人被追杀,也都是互相给彼此上药。
萧逸:不过几年前,他因为与Merodach理念不合,离开了LONGDAY。
我:离开了?
我见过Merodach,印象中的他不是那么好脾气的人,曾与人交心这种事总觉得违和。
我犹豫着要不要问,萧逸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接着说了下去。
萧逸:那时发生了很多事,他差点就死了。
萧逸:Merodach本打算冷眼旁观,但最后还是救了他一命。
我:怪不得你来找他,救命之恩,他总会帮忙。
提及旧时往事,总有零星碎片主动浮出,萧逸好像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
萧逸:那场混乱之后,他们还碰了一次面,喝了一次酒。
萧逸:两个人都醉得不省人事,据说到了最后就是一个一个地念名字,也不知道是谁的。
萧逸:到天亮酒醒了,他们就各自开走了,我也再没有见过Nergal。
我:那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萧逸:听Merodach提过,说他在离开LONGDAY后,开了家娱乐公司。
萧逸:赚了不少钱,第一件事就是在这里买了地。
寥寥几句,信息量已经满溢,而车子此时也已经到了宅子跟前,萧逸熄火,我们一起下了车。
因为工作原因,我也曾与商界名流有所交往,但眼前这种阵仗,确实见所未见。
保安们列在门廊两边荷枪实弹,严密的防护简直让人要以为即将进入的是一个帮派。
我:这真的是娱乐公司吗?
萧逸垂眸笑了笑,我有些摸不清他的态度。
萧逸:所以,我们是来对了。他这个人一贯会在手里藏不少底牌。
从刚才开始,他说这些话时就很柔和,这种陌生的柔和倒让我有一丝错愕,也让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于是,一种猜想呼之欲出。
他也在隐约期待着什么,来找Nergal,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人有能力借人给我们。
我们走到宅邸门口,穿着黑西装的安保立刻伸手拦住了我们,面色冷峻。
保安:里面正在举办私人宴会,麻烦二位出示下邀请函。
我:邀请函……我们……
我的大脑急速转动想着说辞,而萧逸从口袋里取出那天Merodach扔下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萧逸:麻烦给你们老板。
保安:什么东西?一个破打火机?
保安:没有邀请函就离远点,知道这是哪吗?
我:但他认识里面的主人,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找聂先生。
长时间的奔波让我们面露疲态,安保又是一番上下打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保安:认识聂先生的人多了,你们再不走,我就——
他的尾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化,被迫俯下身。
阴影中,一把冰冷手枪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安保的腰间。
萧逸一只手拿着枪,另一只手仍旧把玩着那只打火机,表情平静,居高临下地看着保安。
萧逸:对不住了,但我们赶时间。
安保的慌乱只是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摸向自己腰间的武器,可还是晚了一步,咔哒一声,萧逸给枪上了膛。
刚刚准备拔枪的人顿住了,肌肉紧绷萧逸不紧不慢,又将那只打火机朝前递了递。
萧逸:这只是个打火机,不至于在你们老板脸上爆炸。
身体僵直的安保终于再次将审视的目光投向萧逸,他迟疑着接过打火机,转身进去了。
很快,有别的安保填补了他的位置,与我们无声地对峙。
萧逸对这种压迫浑然不觉,只是看着宅邸的方向。我也调整呼吸,一同望去。
等待的时间尤其漫长,尤其是现在,将希望寄托在一件东西上。
终于,一个步伐沉稳的身影走来,只看气势就能知道久居高位。
那个男人停在我们面前,看着萧逸,有些欣慰,仿佛也有些感慨。
男人:萧,好久不见。
萧逸表情很淡,可我感觉面对故人时,他的情绪似乎向上抬了一些。
萧逸:叶哥。
男人:Nergal一直想见老朋友,来吧。
他招呼完萧逸才看向我点了点头,甚至没问我是谁便转过身去,示意我们跟上。
此刻终于能放松下来,我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我:太好了。
萧逸:怎么,你好像比我还高兴?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为你高兴,就是会更高兴一点。
萧逸愣了一下,也跟着我笑了,十指扣住我的手,紧紧拉住。
萧逸:走。
在叶哥的引领下,我们穿过长廊,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抵达宴会厅。
桌上的酒水点心丰盛,来往宾客衣着华贵,一切都繁盛却有序,多少显得两个中途闯入的不速之客,有些格格不入。
宾客熙熙攘攘在这名利场穿梭,偶尔也会有我见过的面孔路过,其中不乏名流。
流动的人群中心,有个男人面容始终淡定从容,几乎一眼,我便确认他是这里的主人。果然叶哥走了过去,跟他低声耳语。
男人抬眼锁定了我们的位置,起身穿过簇拥的人群走来,身后的酒侍亦步亦趋地跟着,在他的吩咐下给我们两人也上了酒。
Nergal:萧,真是稀客。
Nergal:要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和你的朋友发请柬。
萧逸:事出突然。
萧逸环顾周围,带着笑意打趣道。
萧逸:Nergal,你这房子还挺漂亮的。
Nergal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Nergal:干这行总得光鲜亮丽点。
Nergal:就像咱们当年,总得做出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是不是?
他碰了一下萧逸的酒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压低了声音说道。
Nergal:不过今天来的这些人,确实都有点名堂。
Nergal:干脆你们一起认识认识,今后也算个交情。
他拍拍萧逸的肩膀,示意我们往里走。萧逸朝我点了点头,我明白,这是让我不要担心的意思。
因为工作和社交的关系,这样的宴会我其实也参加过一些,但是和萧逸一起倒还是第一次。
Nergal将我们介绍给与会的宾客,而萧逸也游刃有余地接洽着。
偶尔也有人认出他来,说是曾在车队的商务合作上与萧逸有过一面之缘。
我们此刻的着装比起礼服来说确实很朴素,但他举手投足间散发的从容却让人不容小觑。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我有些新鲜又着迷。
我从来没见过他与商界人物周旋的样子,意气风发,有条不紊,我忍不住看了他好久。
在Nergal与人攀谈的间隙,他低下头,凑近我的耳边。
萧逸:怎么一直看我,还在担心?
我:不是……就是好像一下子见到了你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我:我还以为你没有那么擅长这种场合。
萧逸捏了捏我的手,笑着说。
萧逸:我在小车队也开过车。
萧逸:那时就算有成绩,赞助合同也不会自动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他怎么还去过小车队?但我还没问出这个问题,当年的那些画面就通过天赋涌入我的脑中。
在小车队的萧逸也经历过很多坎坷的时刻,有一次还被迫卷入一次假赛风波中。虽然事情并没有闹大?但在业内也是人尽皆知。
明明萧逸没有假赛,但很多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人,有一个人踩他,就有千千万个人一起踩,甚至要把他赶出队伍去。
可他也不去为自己争辩,只是在下一场比赛中用漂亮的成绩狠狠打了那些人的脸、重新站稳了脚跟。
可到最后,在曾经的车队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仍然慷慨仗义地回去帮忙。
这算不上是太好的回忆,可我从他的记忆中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模糊。
就好像一直以来,无论在多么破败的日子里,他都不会选择逃避。
见我半天没说话,他好像知道了什么,放低了声音。
萧逸:不用看,我擅长什么之后你就知道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只有我才能意会的调笑,于是我轻轻地捶了他一下。
在这时,Nergal回来了,我们收起了玩闹的心思。
Nergal:萧,你现在也是个大明星了,倒是我要沾你的光。
萧逸没搭腔,将手里的酒杯放到了一边桌上,抱臂看着对方。
萧逸:你要给我看的、你要给别人看的,都看够了。
萧逸:接下来,不如谈谈我的事。
Nergal愣了愣,笑着叹了口气。
Nergal:还是那么直接。我们里面说吧。
Nergal将我们带到了一个会客厅,环绕这个空间的落地窗让室内显得格外敞亮。
他给萧逸倒茶,萧逸喝了一口,也帮我倒了一杯,缓解了我奔波一天的口渴。
然后,Nergal缓缓将那只打火机拿出来,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Nergal:LONGDAY的事,我听说了。Merodach现在怎么样了?
萧逸:被抓了,连山会给他安了个贩卖DEA的名头。
Nergal:嗯,以他的死脑筋,确实不会做这样的生意。
Nergal看着萧逸,好像已经猜到他此行的目的。
Nergal: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萧逸:借我几个靠得住的人,还有几台车。
我能问问你要干什么吗?
萧逸:你的人不用做太多,只需要开着车在某几个路口制造些混乱。
萧逸:只要连山会动用人手来驱赶,他们就可以自行离开。
萧逸:而你一整天都在这场宴会上,没见过LONGDAY的人,只有赛车手萧逸来拜访过。
萧逸:刚才宴会厅里的人,应该都看到了。
萧逸笑了笑。
萧逸:至于我究竟要做什么,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Nergal:我明白了。
Nergal慢慢地将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隔了很久才将茶水咽下。
他看向窗外,我们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北山富人区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能够俯瞰整个光启。我向下望去,这个距离和高度,即便是万家灯火仍显得微弱。
简直让人有种自己已经超脱了凡世,君临天下的感觉。
Nergal:我第一次来这北山,还是托你的福。
Nergal:你刚加入工会就让Merodach生意扩大了几倍。
Nergal:我们两个就来这里勘察新车场。
Nergal:说来也可笑,在光启那么多年,那是我第一次来北山。
Nergal:那时我对Merodach说,迟早我要在这里挣出一席之地。
Nergal:Merodach觉得可笑,说我真想要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
Nergal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追忆往事的怀念。
Nergal:但我想要的不是钱。
Nergal:看看现在我周围的人,我想要的是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中间。
Nergal:这几年我开了这家娱乐公司,签了大大小小很多明星,捧出来的也不少。
Nergal:汤普森,曾经乐队,戴安,陈至一……
陈至一?这个名字好耳熟,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但我一时有点想不起来。
Nergal坐直了身子,看向萧逸,表情十分和善。
Nergal:体育明星,我这里资源也很不少,再加上你现在的名声和能力。
他没有说下去,充满刻意的暗示,像是想让萧逸自己考虑。
萧逸也是很沉得住气,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茶盏。
萧逸:聂老板,现在我没有谈生意的心情。
Nergal:这不是生意,是一句劝。
Nergal:萧,LONGDAY是一条将沉的船,你不会看不出来。
萧逸:这条将沉的船也载过你。
Nergal对上萧逸锐利的眼神,苦笑了一下。
Nergal:是,我这条命是你们当年给的,所以我才跟你说点实话。
Nergal:如今世道艰难,我们这样的出身,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Nergal:连山会,不好对付。
萧逸:我知道。
Nergal:你真的想好了?
萧逸:我没有想好,就不会来找你。
Nergal注视我们二人许久,神情复杂。
最终他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Nergal:老叶,选几个人,可靠的,带到我这里来。
通话时间很短,电话那边应该是答应了一声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萧逸挺直腰坐着,看着他。
萧逸:Nergal,多谢。
Nergal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我们摆摆手。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我们都在各自等待着。
安静时间一旦变长,气氛就会变得不自然,我心中本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刚刚一直健谈的Nergal突然不再说话,只是不停地喝着茶。
在长久的缄默后,他忽然抬起头。
Nergal:不介意我放点音乐吧?
我和萧逸都摇了摇头,于是他摆弄着CD放出了一首歌。旋律怀旧,悠扬的音乐声回荡在房间里。
我感觉到萧逸怔了一下,于是拉了拉他的袖子,贴近他。
我:你听过这首歌?
萧逸:听过,是部电影的主题曲,之前LONGDAY的酒吧里经常放。
原来如此,是Nergal因为老朋友的事触景生情了吗?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观察着周围,一切仍然很正常,难道是我疑神疑鬼了吗?
我:电影主题曲……电影……
忽然有一行字从我脑海里跳了出来,陈志一这个名字,我在新闻上看过——糊星片场花式耍大牌。
当时那条新闻铺天盖地,这个明星的黑料在一夜间都被扒了出来。
明明不怎么红,却把唐部长死亡的新闻热度牢牢地压了过去。
陈至一是Nergal的艺人,这难道只是个巧合?
可是直觉却让我对周围警觉起来。
我察觉到悠扬的乐声底下,暗藏着规律的鼓点,似乎掩盖了细微的脚步声。
外面有人来了,不是几个,是很多个。
我:萧逸。
萧逸:嗯。
他显然也听到了,安抚地握了一下我的手,站起身来。
Nergal看着他,愣了一下,装模作样地关心道。
Nergal:怎么了?要去洗手间?
萧逸看着他,直截了当地揭穿了他。
萧逸:Nergal,你有拒绝的权力,我不会用枪指着你帮忙。
Nergal:怎么突然说这个?我不是都答应你们了吗。
Nergal:我都打电话给老叶了,你们再等一会就行。
萧逸:这个电话,真的是打给他的吗?
以我对萧逸的了解,他是不会再去询问已经确定答案的问题。
可他问了,似乎是想要通过这个问题证明什么东西还存在。
面前的Nergal不笑了,可说出来的话依旧在装糊涂。
Nergal: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逸:没什么,不想等了而已。
萧逸也不想再和他纠缠,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他的话。并且已经牢牢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就要朝外面走去。
我知道,现在的场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一触即发。我只好紧紧跟着萧逸的脚步,企图逃离这充满试探的场所。
可就在我们要走到门口时,就有红点打在了我们身上。随即,落地窗上的钢制帘幕落下,彻底切断了我们离开的路。
外面也传来枪械上膛的声音,我们被包围了。
回过头,Nergal的眼神很冷,与刚才判若两人。
我的手瞬间变得冰凉,并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很难过。为萧逸?还是为谁?
萧逸感觉到了我的异样,摩挲着我的掌心,仍然平静地看向Nergal。
萧逸:你给连山会打了电话,他们还没有赶到?
Nergal也不打算装了,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站起身来,全然不是刚刚那位友好热情的商人模样。
此刻,他身上的威严与杀伐果断气质彻底藏不住,让我意识到他本也是与Merodach一样的首领人物。
Nergal:萧,你不该来找我,这让我很难做。
Nergal:时代变了,如今已经不是从前那样我们能够野蛮生长的年代了。
Nergal:连山会收归了绝大部分的权力,而剩余的,他们肯定也不会放过。
Nergal:我劝过你,已经仁至义尽。
好一个仁至义尽,从他口中说出来,倒像是我们不仁不义了。
可就在这么紧张的气氛下,萧逸忽然笑了。
他甚至笑得非常畅快,丝毫没有被逼上穷途末路的绝望,这让Nergal有些不解。
Nergal:还有什么可笑的?
萧逸:时代变了,Merodach也这么说过,但我觉得他说错了。
萧逸:来找你,也是为了给我的话找个证明。
萧逸:让他看看,至少有些人的身上,还留着一点过去的东西,比如情义。
果真如我猜想的那样,他其实是有赌的成分,或许,他更早就知道人心不可靠。
人情翻覆,旧友不知何时成了敌人,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Nergal:情义。
Nergal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好像觉得它很陌生,又好像是在重新理解“情义”一词的意思。
Nergal:那是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骗别人和骗自己用的。
Nergal:你欠我一点,我欠你一点,自顾不暇还要帮别人,其实都是为了苟且活下去。
Nergal:萧,你有了能让你实实在在、吃饱穿暖的东西,真不该惦记着什么情义。
萧逸:这就和你没关系了。
我突然想起来萧逸在车上问我为什么要跟他来,也许在那时他就开始在怀疑他顾念的“情义"到底还存不存在。
此刻,萧逸看向Nergal的眼神依旧锐利。
萧逸:Nergal,这笔帐,我们之后再算。
Nergal:你走不出这个房间。
萧逸:我不这么觉得。
对峙的双方如果无法达成共识的话,便只剩下吞并与被吞并的选择。
Nergal对自己的布局似颇为满意,看着我们仿佛观赏垂死挣扎的猎物。
电光石火之间,萧逸以惊人的速度拔出枪上膛并对准Nergal的额头。
就在此时,咔哒一声,门开了。
站在外面的,是蒋部长,他笑眯眯地看着里面剑拔弩张的场面。
蒋部长:萧先生,我代表连山会,带着诚意来商谈与LONGDAY的合作。
蒋部长:不如,你先放下武器,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萧逸死死盯着他,手中的枪仍未放下。蒋部长挥挥手示意连山会的人离开,展示他谈判的诚意。
站在外面的,是蒋部长,他笑眯眯地看着里面剑拔弩张的场面。
蒋部长:萧先生,我代表连山会,带着诚意来商谈与LONGDAY的合作。
蒋部长:不如,你先放下武器,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萧逸死死盯着他,手中的枪仍未放下。蒋部长挥挥手示意连山会的人离开,展示他谈判的诚意。
人群散去,但萧逸仍一言不发,蒋部长也不恼,只是笑着说。
蒋部长:毕竟我们都是在为你在LONGDAY的朋友们,寻求最好的结果。
抽屉也都被拉开,说是在第三格,但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东西都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这一瞬间,我居然有点庆幸,没有一下子就找到打火机,我们还有思考的时间。
我:看来我们得在这里找找了。
萧逸:嗯。
我和萧逸默契地兵分两路,在地上的杂物堆里搜寻起来。
萧逸随手捡起地上的杂物,像是知道它们原本的位置,重新一一摆好。
他们看到了萧逸的失控?我顿时紧张起来,害怕这会被当做威胁的把柄。!
萧逸把玩着LONGDAY的打火机,里面的机油已经耗尽,只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萧逸:听你的意思,特别能让我在这场“谈判”里多几个筹码。
蒋部长:可以这么理解。如今的世界灾难丛生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蒋部长:如果你愿意和连山会合作,LONGDAY可以安然无恙。
蒋部长:它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从此受到庇护,共同守护人类的福祉。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萧逸冷笑出声。
萧逸:之前请我们做事,还会下个委托。怎么,现在连这点流程也要赖掉了?
蒋部长:但你获得的好处,不会比之前少。
蒋部长:我会同意释放大部分LONGDAY成员比如……那位受伤的年轻人。
萧逸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却还是极力保持着冷静。
萧逸:大部分?
蒋部长:DEA私贩损害了民众的利益,我的职责是找出主谋,给社会一个交代。
蒋部长:而且正如你说的我们也需要一点筹码,来保证合作成立。
蒋部长露出和善的笑容,眼神却始终盯着面前的萧逸,见他迟迟不回答再次开口。
蒋部长:萧先生,考虑到现在的情形,这已经是很优厚的条件。
他似乎笃定了萧逸没有拒绝的余地,但这些话语听在耳中,更像是一种威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蒋部长脸上的笑容也几乎要维持不住。
就在蒋部长耐心即将告罄之际,萧逸又开关了几次打火机的外壳。
萧逸:我考虑考虑。
蒋部长:当然。
萧逸:还有,我要见Merodach。
蒋部长的脸上露出几分迟疑,见状,萧逸举起了手中的打火机。
萧逸:要做LONGDAY的主,只凭一只打火机可不够。
尽管不清楚蒋部长出于何种考虑,但他最终同意了我们的要求。
我知道连山会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也知道他们对于社会的影响力。
但我没想到连山会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冠冕堂皇地制造冤案,并以此要挟毫不相干的人。
我: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一股恶气堵在胸口,仿佛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消除。
我看向身边的人,一路过来萧逸几乎没怎么说话,像是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
我:萧逸,你难道不生气吗,不会想起蒋部长和Nergal就……
萧逸:就希望他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惊讶于萧逸说出了内心无法描述的想法,却也被那股戾气吓了跳。萧逸微微皱眉,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萧逸:你不许这么想。
我:为什么?
萧逸:没有为什么,我可以,你不许。
不等我开口抗议,萧逸又伸手揉乱了我头顶的发丝。
萧逸:况且,我们还没输。
萧逸:既然连山会要等我的答复,LONGDAY的人不会明天就转移,还有时间。
我:所以你来找Merodach不是为了什么做主,是想要和他互通情报?
萧逸:你以为我要替那个部长当说客?
他微微眯起双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危险和冷厉。
萧逸:我在你心里就那么窝囊?
我:没有没有,我心里的萧老大,是最为英雄豪杰的。
我:只不过那个蒋部长,我听过他和人谈提的都是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力量的对比,他们手里还抓着人,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萧逸朝着看守所的方向看去,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萧逸:在出事之前,他和Merodach说的话应该也很有道理。
萧逸:所以Merodach退了一步,以为和他们虚与委蛇,就能给LONGDAY挣个未来。
萧逸:但他错了,和这种人打交道,从始至终,一步也不能退。
我们走进看守所,大概是得到了蒋部长的交代,值班的人将我们领进了一个单独的接见室。
没有等待多久,一个穿着蓝色号服的人走进了玻璃对面的房间。
Merodach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泛出青黑色,下巴上的胡茬也都冒了出来,透着浓浓的疲惫与倦怠。
我注意到他似乎消瘦了不少,幸好脸上那股锋利的气势仍然不减。
他拖着伤腿坐下,拿起听筒,衣料摩擦的声音从我们面前的扩音器中传了出来。
萧逸:你怎么样?
Merodach:还不错,但总不会像在五星级酒店。
萧逸笑了一声,看来Merodach的精神还不错。
萧逸:后来你见过温晚吗?
Merodach:没有,但听说他从审讯室出来不久就有个年轻条子带他去了医务室。
Merodach: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萧逸又问了几个人的情况,Merodach说刚进来的时候,还见过那些人,但后来就都被分开了。
回答完问题,Merodach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将萧逸上下打量了一番。
Merodach:你看起来也不比我们好多少,他们找到你了?
算是吧,有个人想要和我谈谈条件。
Merodach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应该是多少猜到了一些。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沉默,萧逸轻轻叹了口气。
萧逸:如果你再见到其他人,让他们坚持一下。
Merodach:坚持一下,然后呢?
萧逸:我会把你们都弄出去。
Merodach:靠你的那个条件?
萧逸紧盯着他,没有说话。Merodach像是明白了什么,嗤笑一声。
Merodach:算了吧,萧。
萧逸:什么意思?
Merodach:字面意思。我大概知道这个条件是什么。
Merodach:我还要多谢你,选得没错,跟你一样LONGDAY从来不喜欢给人当家犬。
Merodach:但你接下去的想法,就是蠢到了家。
有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从萧逸身上散发出的怒意,但他还是笑了起来,朝Merodach扬了扬下巴。
萧逸:在这里面,你的烟瘾犯了多少次了?
Merodach:很多次,但这不影响我的脑子。
Merodach冷冷地看着萧逸,似是在宣告自己才是做主的那个人。
Merodach:我来告诉你,你应该干什么。
Merodach:从今往后,你和LONGDAY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个有点超能力的赛车手。
Merodach:连山会如果再找你谈,你会表现得对这里的人一点也不在乎。
Merodach:温晚和柯洋。他们对于连山会没一点用处。
Merodach:只要你还有点谈判技巧,再办上两件小事,连山会很乐意释放他们来稳住你。
Merodach:到时,主动权就在你的手里,你可以开你的赛车,也可以远走高飞。
啪啪,房间里响起掌声,像是在为一场精彩的脱口秀献上应有的嘉奖。
我的目光落在萧逸有些泛红的掌心,明白这几下掌声代表着全然相反的含义。
萧逸:安排得不错,那你呢?他们打算拿你去给公众一个交代。
Merodach:我不是为了全身而退,才来做这一行的。
萧逸:LONGDAY呢?
Merodach:连山会想用它的名字就用吧,但谁都知道它已经死了。
Merodach:他们只是自欺欺人。
萧逸撑在桌面上的手有些颤抖,我从未见过他情绪如此失控。
他紧紧地盯着Merodach,像是不敢相信Merodach这么轻易就为LONGDAY下了判决书。
萧逸:你想放弃?
Merodach:我和LONGDAY二十年前就分不开了。
Merodach:该放弃的,是你和你那群把这里当成游乐场的朋友。
Merodach:LONGDAY还没有落魄到要个毛头小子赌上身家性命来救。
我想起萧逸进来之前说的话,他的想法竟然全在Merodach的预料之中。
察觉到这个事实,萧逸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一时间有些呆怔。
Merodach叹了口气,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再开白时,语气也放缓了不少。
Merodach:过去的日子是会给人错觉。
Merodach:但萧,我们都得弄明白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Merodach:为了守住重要的,拿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去换,这就是规则。
无关紧要……在他口中,萧逸的努力与牺牲仿佛都成了一场儿戏。
我:可是你凭什么说,LONGDAY对他来说是不重要的?
Merodach看了我一眼,有些惊讶,却又很快露出几分了然。
萧逸的表情越发沉郁,我看见他垂在桌下的手牢牢握着拳,仿佛随时会失控。
Merodach:因为我知道他最初为什么来LONGDAY,也看得见他看你的眼神。
Merodach:你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都要把你带在身边?
Merodach:他在等,等你开口对他说受不了这种生活,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
Merodach的话还没说完,萧逸一拳砸在中间的隔音玻璃上,蜿蜒的裂痕将Merodach的身影分割成无数块。
警报声响起来,狭小的接见室顿时被刺耳声响和红蓝光包围,不远处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唯有隔着玻璃的二人依然沉默地望着彼此,只是他们心中清楚,没有任何一方会妥协。
萧逸:另一个打火机在哪?
Merodachvoice:在总部我的办公室,第三格抽屉里。
Merodach:你其实知道,那东西,代表不了什么。
萧逸没有回答,拉着我迅速转身离开。
而接见室的门也在下一秒打开,数名警察涌入位于玻璃两侧的房间。
在一片混乱声中,我回头看了一眼。
Merodach仍然坐在那里,望着刚才被萧逸一拳砸碎的玻璃,似乎比我刚见到他时更疲惫了。
走出连山会,我和萧逸坐在车上,却不知道接下去该去哪里。
我看着萧逸,又想起他说一步也不会退时的样子,那么凶狠,那么坚决。
好像即使全世界的阻力都压在他肩膀上,也压不垮他。
可如果这些阻力来自于朝夕相伴的好友,如果所有立场的人都在阻拦他,他难道真的不会难受吗?
光是想到他会面对这样的场景,我都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我忍不住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却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
萧逸脸上仍是一贯冷酷的表情,可我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想告诉他我会和他一起站在全世界的对面。
我:你别在意,我看得出来Merodach他……
萧逸:他说得对,我加入LONGDAY只是为了钱。
眼前的人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我分明看见,他眼神中半点笑意都没有。
萧逸:没守过LONGDAY的规矩,它变成什么样子也和我无关。
萧逸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摊平后又握成拳,仿佛这样,那些违心的话就能成真。
萧逸:至于把你带进来,也是因为……
我:不管因为什么,关于这一点Merodach肯定说错了。
萧逸:你怎么知道?
萧逸:我为了自己过得好,连柯洋他们都能疏远。
说这话的时候,萧逸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可是眉目间的倔强,却让我想起了那个少年。
仿佛只要装出坏孩子的样子,就能不在乎所有的事,可是我知道他的内心明明比谁都要细腻敏感。
这样的萧逸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于是我顺从心意,伸出手抱住了他。
被我抱住的人微微怔了一下,随后回应我的,是一个同样轻柔的拥抱。
我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
好像所有的不适都有了宣泄的出口,好像所有的阻碍都能被踏平。
我:就算你真的是这样,也无所谓。
不能否认,我心底深处,也曾生出和萧逸一样的念头。
我:看见你受伤,我怕得要命,恨不得你就藏在家里,不要出门。
我:我一定要跟着你,说不定也是在想如果情况不好,我还能劝你放弃。
我:想着,你总会听一点点我的话吧。
听见我的话,萧逸收拢手臂,将我抱得更紧。
鼻尖泛起酸涩,我将脸埋入萧逸的肩膀,却止不住内心的翻涌。
我:其实我也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定,我就是很胆小……
萧逸:不胆小。
我:也很好骗。
萧逸:不好骗,很聪明。
我:还很没用。
萧逸:用处很大。
他一板一眼地回复我的话,一如他的性格,直截了当。
我:哪有这样安慰人的。
萧逸:我不会别的。
我:大笨蛋。
他轻轻嗯了一声,我却瞬间红了眼眶。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好像一切的郁结都消解了。
松开彼此的时候,我们同时朝着对方的脸上看去。
虽然并没有哭过的痕迹,可心中却平白生出了几分赧然。
我:我们先去LONGDAY总部吧,你不是要去拿一个打火机?
萧逸:嗯,至少也需要做给连山会看。
朝着看守所望了一眼后,萧逸利落地发动汽车往相反的方向驶去。
已经到了晚上,距离LONGDAY出事也过去了将近一天。原本守着的警员已经离开,封锁也被撤离。
但总部大门上还贴着封条,显得异常萧索。幸好电没断,通过门口的认证锁,我和萧逸进入了大厅。
原本整洁的大厅里犹如飓风过境,一片狼藉。
那块用来显示排名的巨大屏幕也被砸坏了,色块闪动着,依稀还能看出最顶上的萧字。
有时候再坚固的东西,在更大的力量面前,都像是被碾过,顷刻间就倒塌。
三层是Merodach的办公室,安静的走廊将我们的脚步声放大。
办公室已经被仔细搜查过,有用的东西都被带走,只剩下满地的杂物。
抽屉也都被拉开,说是在第三格,但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东西都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这一瞬间,我居然有点庆幸,没有一下子就找到打火机,我们还有思考的时间。
我:看来我们得在这里找找了。
萧逸:嗯。
我和萧逸默契地兵分两路,在地上的杂物堆里搜寻起来。
萧逸随手捡起地上的杂物,像是知道它们原本的位置,重新一摆好。有包装被拆掉了的雪茄,赛车的奖杯……都是些对现在而言,毫无用处的东西。
但他都捡了起来,就好像在梳理一段很长很长的回忆。
而我面前的杂物堆里,有很多废弃的文件,大多是关于LONGDAY改革的。
我将那些文件拢成厚厚一叠放到桌上,发现了被埋在底下的一枚空弹壳和一张照片。
🌞光选项——一个空弹壳
触碰到空弹壳的一瞬间,我发动了天赋,脑中的画面是关于Merodach和萧逸的。
我见到Merodach从箱子中拿出一把新枪,得意地塞到萧逸手中,好像是让他试枪。
萧逸先是把玩了几下,随后抬起手,朝Merodach身后的墙壁开了一枪。
原本摇摇欲坠的挂画被子弹射中挂绳,彻底掉下来。
Merodach愣了一下,眼看就要发火,萧逸反而笑了,笑得很开怀,把枪就这么抛了回去。
萧逸:是挺不错的。
我抬起头看向墙壁,那里果然有一个钉子,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弹孔。
就好像被回忆中他的笑容感染,我也笑了起来又拿起了一旁的照片。
🌙夜选项——一张照片
我先看到的是照片背面,它的边缘已经泛黄,但被套上了塑封,保存得还算不错。
上面印着一个日期,是二十一年前,日期旁还有几个签名。
我想这张照片对它的主人来说一定很有意义,于是好奇地将它翻了过来。
这张照片似乎是在晚上拍的,天色很暗,有好几个人站在一片看似废墟的地方。
我端详着照片上的面孔,发现有好几个人都看着有些面熟。
这张照片似乎是在晚上拍的,天色很暗,有好几个人站在一片看似废墟的地方。
我端详着照片上的面孔,发现有好几个人都看着有些面熟。
有一个应该是Merodach,抱胸站在中间,在他边上笑着的应该是Nergal,照片上的两人比现在都要年轻不少。
还让我觉得有些面熟的是一位女子,我看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于是抬起头搜寻起萧逸的身影。
我:萧逸,我好像在这张照片上看到了……
听见我的话,萧逸停下手中的动作,凑到我身边来看,才看一眼,便笑了起来。
我:你猜得没错,这是我妈。中间站的是
年轻时候的Merodach。
萧逸:对了,我记得上面应该还有我。
我:哎?
萧逸指给我看,我这才注意到,女子怀里还抱着一团模糊的东西,似乎是个襁褓。
我看看照片,又看看眼前的萧逸,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这是怎么回事?
萧逸:二十三年前的那场海啸,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不过那时我刚出生,很多是长大后从新闻里看来的。
二十三年前,光启市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海啸。
海啸来势非常凶猛,不仅淹没了沿海地区,就连部分内陆也被波及,造成了重大的人员伤亡。
海啸来势非常凶猛,不仅淹没了沿海地区,就连部分内陆也被波及,造成了重大的人员伤亡。
由于这场灾祸来得太过突然,甚至由此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古怪传说。
而且因为当时受灾的规模实在太大,有部分区域至今都没能得到重建。
这些区域有的被改造成了灾难纪念地,有的就这么一直荒废到了现在。
我又重新看了眼照片上的日期,默默计算起距离海啸发生的日子有多久。
我:这张照片是海啸两年后拍的。
那段时间,我和她恰好住在受灾最严重的区域。
萧逸:海啸把那里的道路都毁了,楼房成了废墟,食物、药物也运不进来。
萧逸:有些人想办法去别处生活了,但也有很多人只能住在临时的住处,熬着日子。
我:连山会不管吗?
萧逸:听说他们是无能为力,受灾区域太多只能选择性地调配资源。
显而易见,当时萧逸所在的区域成了被放弃的那一部分。
萧逸看着照片,脸上浮现出些许怀念的神色。
萧逸:我有记忆的时候,身边已经到处都是重建工程。
萧逸:但再早些时候,我妈说,那里只有疫病和混乱,不断有人受伤、死去。
萧逸:法律也不重要了,反正没人管。
萧逸:为了药和吃的,人开始自相残杀,拳头够硬,才活得下来。
从自相残杀到重建,一定是有人在其中恢复了秩序,看着照片上的人,我有了一些推测。
我:难道是Merodach他们?
萧逸点了点头,拿过我手中的照片。
萧逸:乱到无药可救了,Merodach和Nergal他们一帮人就站了出来。
萧逸:他们的拳头最硬,自然而然成了老大用武力在这片废墟上重新建立了自己的秩序。
萧逸:那之后,人至少不会死得无声无息。
他看着照片,低声叹了口气。
萧逸:当然,他们也不是慈善家,建立秩序的是他们,最能从中受益的也是他们。
萧逸:他们发出去不少“欠条”,在大家生活转好之后,都成倍收了回来。
萧逸:而再后来,用这笔钱和那时积累下的人脉关系,Merodach建立了LONGDAY。
我明白过来,原来这张照片上的人就是LONGDAY的前身,也正是他们,从混乱中建立了秩序让灾难之地复苏。
合照里的大都是年轻人,看起来意气风发,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我:萧逸,难道你是因为这件事才选择LONGDAY加入的?
看着萧逸摇了摇头,我有些疑惑,难道照片上的记录,只是一个巧合?
萧逸:没过多久,我们就搬家了,我连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都不知道。
萧逸:也是后来进了工会,又看到它,才想起当年确实有那么一群人,还给过我零食吃。
萧逸:发现这点的时候,我.….
他顿了顿,仿佛是在回忆什么,最后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萧逸:我居然是有些高兴的。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无需任何语言,也无需用天赋去感受,我自然而然地明白了他的想法。
这种宿命感的重逢,就像一个循环的预言,他受了LONGDAY的帮助,在未来的某天,又回到了LONGDAY。
此刻他已明白牵住他的是什么,是那些他永远也抛不掉的感情、羁绊。
这些东西让他成长,可在另一些人看来,这不过是好用的筹码,让他变得容易被掌控。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走廊上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萧逸的身体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门被打开,先是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随后传来了女人的呼喊——原来是一对正在追逐的母子。
小男孩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留着短短一茬的头发,穿着短袖,但露出的手臂上却有一些已经结疤的针孔。
他的母亲则满脸焦急,脸上的皱纹和疲惫满是被生活折磨后留下的痕迹。
女人:小可,不要乱跑!
径直奔跑的小男孩并没有理会,在看到眼前的凌乱景象后,他才停下脚步,高兴地回头朝母亲大声分享。
男孩:妈妈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新闻上都说了,那些大坏蛋都被抓走了!
女人还来不及回答,便注意到了我和萧逸,脸色也在瞬间变得煞白。
她连忙拉住男孩的手,将他拖到自己身后,自己则不断地朝我们鞠躬道歉。
女人:对不起,对不起,是小孩子不懂事乱跑。
女人:我之前欠的钱,会尽快还上,还请您——
萧逸:这里没有你们欠的钱了。
萧逸的声音有些暗哑,余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了一会。
女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萧逸,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女人: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萧逸:听见了就快走。以后别再来这里了。
或许是萧逸看起来有些可怕,女人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牵住儿子的手,想要离开。
她的嘴唇颤了颤,好像想说什么。我依稀听到“谢的气声,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小男孩观察着母亲煞白的脸色,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挣开母亲的手,冲到我们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推了萧逸一把。
男孩:坏蛋!大坏人!你怎么没被抓走
男孩:不许你欺负我妈妈!
大概是用力太猛,小男孩后退着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随后他自以为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转头便拉着母亲跑
我:你这孩子,你——
我的话还没说完,母子两人已经从视线里消失我带着未消的余怒看向萧逸,却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小孩子哪怕用尽全力,力量也不至于伤到成年人,但萧逸却几近失神,靠着墙慢慢坐到了地上。
难道是推搡的时候拉扯到了伤口?我连忙来到萧逸身边,掀开他的外套想要检查伤势。
我:怎么回事?是不是刚才他碰到你的伤口了?
回答我的,是一阵笑声萧逸的笑声。
我在Nergal那里也听他笑过,但绝没有现在这么畅快。
知道他没事,我放下心来,却又有些疑惑。
我:到底怎么了呀?
萧逸将我一把拉入怀中,我们就这么坐在地上靠着墙壁。
耳边传来萧逸的心跳声比寻常要快一些。
萧逸:那个叫小可的小孩。
萧逸:几年前,他的母亲向LONGDAY借钱,他还躺在病床上,只能依靠机器活。
萧逸:就连医生也说他只能活半年。
萧逸:这臭小子,命真大。
萧逸像是在给我解释,也像是感叹。他还在笑把合拢的手伸到我面前,摊开掌心。
那只打火机就在他的手里,原来他早就找到了。
随后他又取出另一只打火机,将两只打火机并在一起,上面的花纹也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另一半。
不知过了多久,萧逸似乎终笑够了,闭起双眼靠在了我的肩头。
现在的他看起来很疲惫,却又很亢奋,口中呢喃着什么。
萧逸:我想开车。
我知道他指的是飙车,他需要理清思绪的时候就会去飙车。
手是我学着他平时的样子,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知道他指的是飙车,他需要理清思绪的时候就会去飙车。
于是我学着他平时的样子,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那就去,但上次你把我丢下了,这次不许了。
萧逸:好。
话虽如此,他的手臂却箍得很紧。只是我察觉到了些许颤抖,仿佛他抱住的是什么不可久留的珍宝。
我隐约猜到了萧逸的打算,但并没有问。因为我明白,我很快就会知道的。
我不知道萧逸要去哪里飙车,也并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少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想去的地方。
汽车一路从城北疾驰到城南,身边的景色从摩天大楼到低矮民房,又绕过了几堵断墙,最终停在一道带着锈迹的铁门前。
天已经黑了,却还是能依稀能看到大门旁边的断墙上用红色油漆喷的汽修字样,和角落杂草里堆着的油桶与废弃零件。
我:这里是?
萧逸:我以前练车的地方。
我:多以前?
萧逸:开始做赛车手之前。
萧逸随意地推开铁门,里面对我而言,却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歪歪扭扭的白线,生锈的路挡和器械,说不上专业,也算不上精密,但到处都是萧逸留下的痕迹。
看得出神的时候,冷不防被一件衣服兜头罩住了,闻到上面熟悉的黑雪松气息,我知道这是萧逸脱下的外套。
我:这是要做什么?
萧逸:待会你就知道了。
我们来到一个旧车库前,只听哗啦一声,萧逸拉开了沉重的卷帘门,一阵烟尘扑面而来,我急忙掩住口鼻。
尘土散去的时候,萧逸的头上已经落满了铁锈,他熟练地甩了甩头发,把它们都甩掉。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灭的灯光照出停在其中的一辆旧车,是多年前的款式,车身上遍布着碰撞后留下的各种痕迹。
萧逸用目光将那辆车描摹了一遍,脸上满是怀念。
萧逸:我的第一辆车,把它从回收厂拖回来的时候,哪里都是坏的。
我:那时候你就会修车了?
萧逸:不会,但只要想跑,总有办法的。
他打开引擎盖检查了一圈,又弯下腰,探测轮胎的状况。作为一名赛车手,如今的他已经能很熟练地与车相处。
可透过眼前这个成熟的身影,我却好像看到了当初那个还什么都不会,对着车子一边研究一边抓耳挠腮的少年。
萧逸为旧车装上了新买的电瓶,又给轮胎补了气,换了几个零件。
一切都弄完后,他打开车门,随意地拍了拍驾驶座上的灰,便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萧逸:耳朵捂好。这辆车就一个缺点。
我乖乖听话捂住了耳朵,却抵挡不住心里的好奇。
我:什么缺点啊?
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鸣,与此同时车身也开始剧烈抖动,那动静实在太大,仿佛整间车库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透过灰蒙蒙的车窗,我看到萧逸张扬的笑脸,还有他的口型——
萧逸:太吵了。
他驾车冲了出去,我欢呼了一声,也连忙跟了上去。
月光下,我看着萧逸驾驶着那辆旧车,在场内一圈又一圈地转。
一开始车速并没有那么快,或许是顾及车况,又或许是他心中仍有芥蒂。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萧逸的驾驶路线越来越极限,车灯画出的流线也愈发洒脱。
这是一场肆意的宣泄,也是自由的风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不会被任何事物阻碍与束缚。
没了赛场的规则,不是LONGDAY的任务,他是萧逸,他只是在开车而已。
胸口阵阵翻涌,固然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幕而心潮澎湃,但在那之外,还有从心底深处泛出的心疼。
我:萧逸!萧逸!
轰鸣声将我的呼喊尽数盖住,然而萧逸却像是能听到一样,将车稳稳地停在了我的身前。
我:我也想上车!
萧逸勾起嘴角看着我,此刻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神采飞扬,眼神中充满光彩。
萧逸:我还会开得更快。
我:我知道。
萧逸:快得吓人。
我:就要那么快!
萧逸探身将另一边的车门打开,我立刻坐了进去。
萧逸:真想好了?待会就算哭着喊着要下去,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我:啊,那我要不还是考虑一下……?
我慢慢扯出安全带,故意用迟疑的眼神看他。
萧逸直接伸手替我将安全带系好,还嫌不够似的把车门也都锁上了。
萧逸:晚了,已经跑不掉了。
又是一脚油门,车子在瞬间冲了出去。
极速带来的颤栗在心中扩散,我从没有那么专注地体验过赛车的感觉。
车窗的玻璃,轰鸣的声音,这辆车仿佛一个结界,将我们与世界隔开,只剩下残留在视网膜上的片刻残影。
我看向身边的萧逸,他正专注地看着前方,与我平时见到的很不一样。
像是疾行在巨浪上的冲浪者,全神贯注,却孤身一人。
我:萧逸,我想看甩尾!
萧逸好像怔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用行动作出了回应——车身在原地高速地旋转,激起阵阵沙土飞扬。
我:过弯漂移!
迎来转弯的瞬间,汽车近乎失控,可又在萧逸的操作下回到正轨,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漂移。
对未知的探索带来了强烈的刺激感,此刻飙升的腺素也如同助燃剂一般,几乎要将理智引爆。
我不断把知道的赛车招式一个个喊了出来,萧逸也都一一照做。
甚至有些我不知道名字的招式,萧逸也全都带着我体验了一遍。
最后,我看到了前方的斜坡高台。
我:萧逸,我想飞!
车子不断加速,朝高台驶去,我甚至不愿意闭上眼睛,害怕错过任何一瞬的体验。
只是短短片刻,车辆已经驶过最高点,朝着天空翱翔而去。
轰鸣声划过天际,仿佛是这辆赛车的绝响。
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失重,汽车重重地落在地上,我被安全带勒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耳边的轰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勉强爬出了座舱,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便躺倒在地,瘫成了一个大字。
我听见另一边的车门也被打开,然后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张帅气的脸庞挡住了我眼前的天空一角。
萧逸的头发被打湿了,汗水沿着他的身体浸透了衣物,然而,那双苍绿色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我:高兴了?
我:高兴。
我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伸直手臂想去够他的脸,却反被他握住了手。
萧逸:为什么陪我飙车?
我:为什么……
我:可能是因为我想要那个又响又孤独的世界里,有我。
萧逸的眼神变得温和,握住我的那只手也紧了紧。
他的汗水滴在我脸上,有种灼烧的感觉,让我觉得就连天上的云朵都在旋转。
我:好晕啊,怎么会那么晕。
我:没想到坐你这个世界第一赛车手的车也会晕车……
我半真半假地抱怨着,肚子却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萧逸自然也听到了、他眯起眼,笑出了声。
我:什么晕车,明明是要饿晕了。
他手臂用力想要拉我起来,我却故意耍赖不愿动弹,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我被萧逸牢牢锁在了怀中。
我干脆得寸进尺,像考拉似的四肢并用缠在他身上,任由他带着我走出大门,来到一条小马路。
不知何时,小马路的一侧支起了一个炒面摊,三三两两的人坐在塑料凳上捧着炒面,看起来好不热闹。
烧得正旺的炉火配上摊主的颠勺动作,还没走近已经让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现在几点钟了?
萧逸:凌晨两点,但这个摊子就是这时候出来的。
萧逸:等我一下。
萧逸把外套铺在地上,将我这只“考拉”安顿好这才走到摊子边。
摊主:双份面,火腿里脊肉丝,要加什么?
萧逸:都要。
摊主:好嘞!
摊主豪迈地将原料尽数投入锅中,炒得正热闹之际,旁边的一个穿着工服的大叔突然抬起头来向萧逸搭话。
工人大叔:小伙子,你这车开得可以啊。
工人大叔:比我电视上见得还强。
萧逸:我也觉得,明天我就报名去。
听完他的话,那几个顾客都笑了起来。过了一会,面也好了,被摊主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盒里,塞得满满当当。
萧逸接过面,又拿了两双一次性木筷,朝我走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满满的烟火气。
现在的他看起来和酒会上那个众星捧月的冠军不一样,可却都是他,都是我认识的那个萧逸。
萧逸:就在这吃?
我:不要,想坐在围墙上吃。
萧逸:主意还挺多。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也没有反对,甚至摆出一副要把我托上墙的架势。
我笑着让他帮我,不知为何,今天就是想任性地让他满足我的每一要求。
萧逸帮我上了围墙,随后自己也跃了上来,我们并肩坐着,面前放着两套一次性餐具,和一大盒炒面。
没有任何言语,两人默契地掰开筷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了炒面来。
坐在围墙上能看到小马路之外的地方,哪怕已是深夜,还是可以看到人来人往。
不知不觉,面吃完了,身体也变得暖洋洋的。
萧逸跟我一样,也在注视着从街头匆匆而过的路人。
我:你经常来这里吗?
萧逸:有段时间没有来了。要练车,能去的地方很多。
萧逸:我来这里,也就练过半年。
他朝着赛车场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萧逸:一个人练,没请教练,也没有领航。
萧逸:改车修车是网上学的,还从拆解厂捡漏了不少装备,省了一大笔钱。
我:那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变成世界冠军?
萧逸:说实话,最开始没有想过,甚至没想过能去参加什么比赛。
萧逸: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参加?
萧逸:我能做的就是闷着头一圈圈跑,掐表发现又快了一点,就觉得高兴。
脑海中勾勒出萧逸冲过终点时手忙脚乱掐秒表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逸:有时候一练就是一天,到半夜肚子叫了,就去外面买份最大的炒面。
萧逸:那会还没什么钱,加个菜犹犹豫豫的。
萧逸:所以最喜欢老板调料盒快见底的时候,辣椒粉加得比平时多。
他比划了一个老板用锅铲刮调料盒的动作,夸张又好笑。
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到了炒面摊,那几个塑料凳空不了一会,就会被人坐下。
有戴着头盔的工人,这个时间才结束风尘仆仆的一天。
有背着名牌包的都市丽人,将头发挽起,吃面的速度不输给任何人。
还有拉着手来吃夜宵的小情侣,你一口我一口,吃得甜蜜又恩爱。
耳边混杂着炒面声、交谈声、汽车开过的声音,我和萧逸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好一会。
萧逸:那个时候,外面也是这样,很多人走过去。不繁华,但是热闹。
萧逸:眼睛能看到所有人,都是这么热闹地生活着。
萧逸: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有了个念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热闹,为什么没有我的一份。
萧逸:想来想去,觉得这说不通,所以一定是有的。
萧逸:如果我练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也能从这里走出去。
萧逸:像他们一样生活,比上赛,也许还能拿几个奖。
萧逸:是不是挺没道理的,但我就是这么相信的。
我:不会。
我轻声说,是回答萧逸,也是回答当年的那个少年。
他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是很认真、很努力地生活着。
在这样的勇敢和热忱里,世界向他敞开了怀抱,而他也靠着自己的努力,合步步走上领奖台,直至荣光披身。
我:我一直都想问的。
我:像你这样,经历了那么多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个世界。
然而现在的我已经得到了答案,于是我看着萧逸,笑了。
我:是热闹,我现在知道了,真好。
萧逸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反客为主地晃动脑袋,用头顶蹭他的手心。
心中涌出阵阵雀跃,为了他眼中的世界,也为了他这份热烈而真诚的心。
萧逸:其实我知道,世界不会一直是这个样子。
萧逸有人在工地做工,结果讨不到他们一年到头的辛苦钱。
萧逸:有人下了夜班回家,被一辆醉驾的车撞进了ICU,对方还逃之夭夭。
萧逸:还有些人,只是坐在家里,也会有人破门而入,拿走钱财或者捅他们两刀。
萧逸:这些事情落到人头上之前,不会有预兆,落下之后,也没有道理可以讲。
萧逸:有很多事,连山会不会管。它愿意管的那些里面,又有太多可以被权钱摆平。
萧逸:那些人只能来LONGDAY,为了找一个道理。
萧逸的视线隐没在茫茫夜色,似乎将他的眼眸也染深。
萧逸:赏金工会不干净,但有时候能给他们这个道理。
萧逸:让他们觉得,至少表面上,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
晚风慵懒地拂过人的脸庞,小摊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炉灶上的火始终烧得很旺。
夜空中,北斗星光芒熠熠,七颗恒星的位置仿佛从未更替。
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呢?
萧逸笑了笑,转头看向我。
萧逸:不知道。说不定就是今天呢。
我:不是今天。
萧逸:为什么?
我的心中堵着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固执地摇了摇头。
因为一天的时间不足以让人想得那么多那么深……
因为一天的时间不足以让人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
因为……
我:因为……你一直都很好。
太多的思绪纠葛,落到嘴边的却是这样苍白的话语。
萧逸却笑了,眼眸灼灼地望着我,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我也望着他,一遍一遍看他的眉梢、眼角、鼻梁、唇瓣。
我:所以Merodach说错了。
萧逸:是有点。
萧逸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
萧逸:可以开车逐风的自由,一碗热气腾腾的能填饱肚子的炒面,还有一个热闹的世界。
萧逸:很长的时间里,我拥有的东西就是这些,想要的也就是这些。
萧逸:其他的,金钱、冠军,哪怕是这副身体,我都不怕失去。
萧逸:Merodach说为了守护重要的东西,要拿一些无关紧要的去换。
萧逸:但他搞错了对我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是啊,所以他才会带我来飙车,来吃炒面,来看一眼热闹的世界。
他想要在失去它们之前,再好好地品尝一次去留住哪怕一丁点的感受。
明明已经有预料了,听到他这么说,我却还是忍不住鼻尖发酸,眼眶也变得湿润。
所以,我们要把大家都救出来才行。
他轻轻嗯了一声;伸出手臂将我搂在怀中。
我:所以,LONGDAY不可以死,也不可以和连山会搅合在一起。
萧逸:我不想它死。
他说得很轻,却很坚定。
现在,我们也找不到别人来帮忙了。
我多么想听到萧逸的反驳,然而他却只是沉默地抱着我。
胸腔内翻腾不已,我闭上眼,不愿接受那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那不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吗.…..
紧贴着的胸膛在隐隐发烫,萧逸的心脏有力地搏动,那股被极力抑制的火神力量就在他的血液里鼓噪着。
为了那些他想要守护的东西,他必须拥有力量,必须和火神交易,孤注一掷,进行胜算未知的赌博。
这太危险了,他的身躯会因为无法承受而损坏,他会忘记一切,甚至连生命都被灼烧殆尽。
明明不想哭的,可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萧逸:◇◇。
我听见萧逸在叫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我把头埋进他的胸膛,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表情,可还是被他掰住肩膀拉开了。
温热的指尖擦过脸颊,可泪痕才被擦去,又有新的眼泪滑落。
萧逸:哭什么?
我:……
面对我的沉默,萧逸轻轻笑了起来。
萧逸:不想我用那个力量?
脑海中的诸多念头彼此撕扯,却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定论,萧逸看着我,似乎轻叹了一声。
萧逸:你说不用,我就不用了。
我:不行!
他看着我,似乎在问我为什么不行。
我:因为那样我们救不了他们,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我:还有那些怪兽,太多了,不行的。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只恨自己的天赋不够强,无法改变此刻的困境。
但萧逸耐心地听完了,捏了捏我的鼻尖。
萧逸: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那么麻烦。
萧逸:要不要放弃?
放弃?我呆呆地看着他,这两个字,怎么会从萧逸的嘴里说出来?
像是料到了我的反应,萧逸揉了揉我的脸,又把我的嘴角故意往上扯了扯。
萧逸:有一点Merodach没有说错。
萧逸:我做不出让你哭得那么厉害的事。
我:骗人……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开关,心里除了担忧,还有无数委屈疯狂涌了上来。
我的手指紧紧揪住他的衣摆,像是在发泄怒火也像是想要证明什么。
我:你骗人,你刚刚说你有的东西,那些重要的东西……
我::那里面明明、明明就——
……没有我。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又一次被萧逸牢牢抱入怀中。
萧逸:你就是最重要的。
无论是语气,还是箍着我的手臂,都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
萧逸:没有东西可以比。
明明是凶狠的话语,可萧逸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这一刻,世界变得寂静了。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说出放弃,为什么他会变得不像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力量的代价,也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他当然不会惧怕,那个让他动摇的因素……
是我。
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没见过你那么纠结的时候。
我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却很快被握住,然后被抱得更紧。
萧逸:现在你见过了。
我听到他在我耳边的呼吸,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我闭上眼,选择相信他,选择去遵从心底的声音。
我:萧逸,你是不是说过。
我:只要我喊你的名字,不管你在哪里,都会回来见我。
萧逸:是。
他的声音很坚决,像是一种誓言。
人生的很多时候,因为有重要的东西牵制,我们无法摈弃自己的软弱。
也正是因为我们软弱,才会去选择向身边的人伸出手,才会以拥抱取暖,换取对明天的那一点点信心。
我:那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喊得很大声很大声的。
我们从车厂离开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了。白日的喧嚣沉寂,街道上偶尔驶过的车辆无声地卷起尘埃。
我靠在萧逸肩上,思绪翻腾。一旦萧逸给出否定的答复,与连山会的一场恶战便在所难免。在那之前,我们要蓄积精力。
可奇怪的是,我们都不想就这么结束这一天,于是一起走进这座城市安静的夜风之中。
街边再平常不过的景色,却处处都留着记忆里并未褪色的烙印。
曾经一起漫步过的公园、一起打过游戏的电玩城、为彼此挑选过纪念品的商店.…
最后我们甚至再次登上WarsonPrize的大楼天台,在初见的位置,我拉住萧逸的手,按在我耳边的墙壁上。
他几乎立刻会意,一如当初,双手撑在我耳畔倾身靠近,将我囚困在他的气息和温度里。
萧逸:怎么不说话了,我有这么吓人?
我忍不住笑了,抬眼向上,一瞬不瞬地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浸入一片不可思议的温柔。
我:不对不对,还要再凶一点。
萧逸:嫌不够凶?
他轻轻挑眉,然后伸手来抓我,我弯腰从他手臂下钻出桎梏,大笑着跑开。
我边逃边得意地回头,萧逸已经追了上来,带笑的眼睛锁定我,动作比我更快,于是我惊呼着加快脚步。
风乘着夜色吹起衣摆也吹散了笑声,最终我还是落入他的怀里,伸手环抱回去。有来有往才算拥抱。
在月亮落下去之前,我们重新回到了被烧得焦黑的房子。
萧逸关上窗子,找来新的被褥铺上。迎接未知之前,这个漫长的夜晚也该走到休息的节点了地板上都是火后余烬,草草清理过后依然去不掉那些乌黑的痕迹,我们只能挤在一张床上。
身体已经很疲惫了,我却毫无睡意。辗转间我侧过身看向萧逸的脸,他闭着眼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发顶。
萧逸:不管发生什么,先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含糊应了一声,眼睛依然描摹着他的轮廓。
闭着眼的人再次抬手,用手掌盖住我的眼睛。
萧逸:睡吧,起来我还在这。
无需对视便能看穿我心中忧虑。我偷偷抓住萧逸的衣角,终于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倦意袭来,拉着我坠入睡梦。
昏昏沉沉间,我听见风吹叶动窸窸窣窣,也听见人声混杂吵吵嚷嚷,直到阳光落在眼睑,轻柔地烫了我一下。
视野中忽然有了色彩,耳边的欢呼和加油声渐渐清晰,运动会红色的塑胶跑道尽头;萧逸就站在那里等我。
我加快脚步奔去,牵住他的手急切地张口,萧逸安静沉默,我却只能徒劳地唇齿相碰。
心中莫名的不安蔓延,和头顶天空变色的速度一样迅捷。太阳突然变黑,操场、跑道、熟悉的一切在天边一声巨响后开始崩塌。
人群惊恐尖叫地四处寻找生路,我在原地被撞得左摇右晃,拉住萧逸的手忽然一空。我猛然抬头,眼前空无一人——
??:带我们出去吧……
我:萧逸!
我惊坐起身,大口喘气。身侧只留微微凹陷萧逸不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滂沱大雨,天色昏暗仿佛末日降临。
缓神片刻,我才从刚刚的噩梦中抽离。摸了摸另外半边床的温度,萧逸应该已经起来很久了。
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玻璃,我快步走到窗边向外望去,萧逸站在大雨之中,他双眼紧闭,周身蓝色火光流动,犹如另一个生命。
雨水不断砸向他,又在瞬息之间被火焰高温蒸发,水与火缠斗交锋,好像雷鸣烈风也知道避开锋芒。
雨越下越大,火光也越来越灼亮,有一个瞬间,我觉得它们像是燃烧在某个灵魂之上。
萧逸:别……
萧逸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一声低喘,他攥紧拳头骨节发白,裸露的皮肤上蜿蜒的血管爆起,只一眼我便知道巨大的痛苦正在游走于他周身。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重,整个人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随时有可能断裂。
我几乎不敢再多看一眼,不安冲到了顶点,立刻推门冲了出去。
冰凉雨水也压制不住的热浪扑来,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之前和他感官连通的时刻,试探着伸出了手,去触碰他的火焰。
指尖挨到火焰的瞬间,尖锐的痛化作小刀扎进脑海,搅起一片白光,刺眼得让我想流泪。
白光之中,有个孩子哼着歌,安静又孤独地坐在窗下,大概八九岁的模样。
他所在的房子空空荡荡,他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投在白墙上的影子,又不时抬头看看头顶的窗户。
窗外面也下着倾盆大雨,他听了一会雨声,忽然像是听见了别的什么,慌慌张张起身拉开门冲了出去。
萧逸:妈妈,等等我!
楼道里回荡着男孩自己的声音,空无一人。
他不甘心地看了又看,等到双脚都酸了,才不情愿地重新走回到屋里。
屋子还是那么大、那么空;雨下个不停,时间似乎静止了。他坐着坐着,冷不丁大叫了一声,就像是期望谁的回答。
除了减弱的回音,什么也没有。
我心中隐痛,忍不住想要靠近男孩摸摸他的头,可伸手的一瞬间屋子连同他都一起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少年的身影。
飞舞尘埃的房间里,少年萧逸慢慢蹲下身,看向坐在地上的叶传。
叶传迷茫的抬眼,疑惑地歪了歪头,少年的声音忽然不受控般变得颤抖。
萧逸:你真想不起来我是谁了?
叶传:怎么会想不起来,我肯定记得的嘛。
萧逸:那你说,我叫什么?
他眼中闪过一抹亮,重新写上一丝期待。可是叶传看了他半晌,也只是皱了皱眉;眼神逐渐变得涣散无神。
他忘记了这个问题,低下头玩乐似的将外套上的扣子解开又系上。萧逸眼睛暗了下去,一把抓住叶传的手腕。
萧逸:说话呀。
叶传:别打我,别打我,我错了。
叶传被吓到了,挥舞着手大声求饶,害怕地向后躲闪。
萧逸被挣脱的手僵在半空愣了一瞬,接着立刻喊起叶传的名字,说起一些往事试图唤回他的神智,可终究还是徒劳。
叶传的眼中依旧只有茫然,少年渐渐被绝望包围,他垂下头,声音里居然透着一缕哀求。
萧逸:叶传,你别这样,你别抛下我……
喃喃低语中少年削瘦的身影被黑暗吞没,我看着他走进LONGDAY,成为了一名赏金猎人。
他总是独来独往,偶尔也会有几个人搭上他的肩膀,说笑着同行片刻。
可是一转眼,这些人也走远了,或是消失了。
又是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淅淅沥沥的雨又下了起来,雾雨之下,萧逸撑着伞站在一座字迹模糊的墓碑前,像是一道黑色的暗影。
他什么都不说了,也不祈求什么了,可是眼神骗不了人。他的双眸并没有被虚无侵占,眼底仍有火焰余温。
可这种平静只维持了一瞬,更深的黑暗将他拽进旋涡,按在一片被炸毁的钢铁碎片中。
他淡漠的表情因为惊恐而扭曲,不管不顾地挣脱一切,扑向那片焦黑的残骸,疯了一般地翻找。
终于,他握住了一片胸针的碎片,眼底的余温彻底冷却。世界顷刻崩裂成无数锐利碎片,划出了漫天血色。
然后,我看见了自己。萧逸紧紧抱住我,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原来那时他是这样的表情,好像快哭了一般。
他站在那里,守了我一整夜,看了我一整夜,直到太阳刺破长夜,缓缓升起。
意识深陷在萧逸的回忆里,可我仍然感觉到,有什么液体染上了初阳温热,无声滑过了我的脸庞。
萧逸:这下跑不掉了。
??:他本可以不孤独。
冷硬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我回过头去,一个极其陌生的萧逸越过我,也收回了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蓝色的火焰纹从他的手臂一直蔓延到了脖颈攀上那双冷漠至极的眼睛,火焰肆虐燃烧,我却如坠冰窖。
他伸出手,将那些记忆的碎片轻而易举地攫到掌心,火舌舔舐缠绕,将那些过往融化。
跳动的火芯中隐约能看到萧逸不同时期的影子,火光中他们时而变得清晰,时而模糊扭曲。
可没有一个不在抗拒、挣扎,哪怕是那个最小的影子,也在竭力逃脱掌控。
火势几乎要吞没整个空间,一个声音生生撕开了灼热——
萧逸:不要成什么神。
随着一声低吼,肆虐的火焰被另一种力量动摇,我的意识被拉回了现实。
萧逸接住脱力的我,一起跌坐在雨里。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分不清脸上是眼泪还是雨水。
根本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我急着确认萧逸的情况。
我:萧逸,你感觉怎么样?
萧逸低头看向我,眼神中交替翻涌着冷漠和茫然,我忽然浑身发冷。
我几乎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哪怕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莫大的恐惧还是在第一时间占据了心神。
不等我说出来,他的眼神又重新变得清明,好像刚才只是我的错觉。
愣怔之间,萧逸抬手揉了揉我被打湿的头发。
萧逸:骗到你了?我没事。
他轻笑了一下,可明明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一点也不像没事。
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佯装气恼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当作所谓欺骗的“惩戒”。
萧逸:疼。融合就够麻烦了,还要挨你的打他说得轻松,眼神柔和,可我只看到难掩的疲惫。一场大战后又怎么会毫发无损?我的心被揪起。
我:够麻烦,是什么意思?
萧逸:说错了,不麻烦。
我又急又心疼,恨不得将他藏起来的话都抖落出来。萧逸失笑地捋平我蹙起的眉毛,慢慢地开口。
萧逸:怎么说呢,像是在和一个不太熟悉的自己吵架。
只不过这次,我好像吵赢了。
他将衣袖挽起来,一道张扬的蓝色印痕自腕处蔓延,布满整个小臂,我的瞳孔瞬间颤动了一下。
这个印痕和我先前见到的并不完全一样,我伸出手,用指尖虚虚地碰了一下。
我:疼吗?
萧逸:不疼。
我:这是灵魂融合的一种表现?
萧逸闭上眼睛,好像在调动气息感受着体内的情况,片刻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点了点头。
萧逸:融合还没有完成,但我的天赋应该已经变强了不少。
蓝色的火焰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了我们,将落下的雨水隔绝在这层温暖的屏障之外。
流动的火焰明亮又纯净,好像被豢养的宠物听话地在他指尖穿梭。这一次,他似乎完全掌控了,与之前的情况都不一样。
至少没有遗忘掉和重要的人有关的记忆,就是最好的佐证。
我的视线重新落回他手臂上的印记,它看起来还有不断向上攀爬的趋势。
这让我无端想起融合前那个冰冷陌生的萧逸我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担忧,萧逸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忧虑。
萧逸:既然无法避免,那就相信我会赢。
是啊,我们只能相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我抬起头,却看见刚刚放下豪言壮语的人没有忍住打了个哈欠。我顿觉无奈,连忙推着他起身。
我:快去睡一会,是谁说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睡觉。
萧逸笑着点头,顺着我的力道起身,好像很喜欢这样被我管着。
刚走进卧室,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又走了出来。
是本笔记本,封皮略有磨损,像被用了许久。
他直接递给了我,我好奇接过,轻轻翻开。
打开的第一页就写着“车后座要留给她”。我偷偷抬头,和萧逸的眼神刚一触碰,他就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
萧逸:要是有我没写全的,帮我写两笔?
我一边应着一边催促萧逸快进房间休息,为了不打扰他,我自己留在了客厅。
雨点轻敲玻璃的声音让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我只用稍稍侧过头,就能透过半掩的门看见房间里睡着的萧逸。
落地灯暖色的灯光洒在有了些年头的沙发椅上,我在灯光下翻开笔记本,一页页地认真看过去。
本子上的记载有些随心所欲,萧逸似乎什么都写,小到我喜欢的奶茶几分糖、吃火锅时的独家小料配方、炒饭时爱放的配菜……
大到我们的每个纪念日、催我睡觉的方法、一些很重要不能丢弃的东西……大多都和我有关。
最近的一条很短,字迹新鲜,一句“在你面前我没有秘密”,看得我眼睛发热,口中小声嘟囔。
我:怎么什么都往上写……
心被某种情绪填满,我想了想,拿起笔又帮他添了几条。
此页之前,他所有的语气都轻松得好像是在写情侣间的交换日记,让人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这本笔记存在的原因。
我写得很慢也很认真。希望我记录的这些话能派上用场,又希望萧逸永远不需要看到。
合上记事本,我托着腮望向窗外,密密匝匝的雨丝绵延不绝地从空中落下,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直到现在这个可以喘口气的间隙,我才惊觉,这么多的事原来只是发生在短短两天之内,而外面就像是换了人间。
如果真的要去连山会救人,我们两个人该怎么救?即便人救了出来;他们以后就要一直背负着和DEA有关的罪名吗?
几道响雷过后,雨势也越发大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我打了个喷嚏,才发觉身体被飘进屋檐的雨丝浸得冰凉。
天空一如既往地暗沉无光,我定了定心神,推开门回到屋子里。
屋子里很安静,我不知道萧逸是不是还在睡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声。
卧室门半掩着,从里面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响动,看来他已经醒了。
我停在门前,屈起指节笃笃敲了敲,里面响起了带着笑意的声音。
萧逸: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还学会敲门了?
我:我一直敲的好吧,万一你在换衣服怎么办。
萧逸:是在换,还挺乐意给你看的。
萧逸:要不要进来?
说话间,脚步声已经走到了近前。房门被唰地拉开,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扑哧一声闷笑溢出,萧逸抬手拍了拍我的头顶。
萧逸:逗你怎么就那么有意思呢。已经换好了。
我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黑色的布料,才放心地完全睁开,然后怔住了。
萧逸一身利落的黑色作战服,腰间的战术腰带上插着几把常用的武器,整个人像一把待出鞘的利刃。
我:你要出去?
萧逸:嗯,去连山会一趟。
我短促地“啊”了一声,萧逸走到桌边抽出一把战术刀,同时和我解释。
萧逸:连山会里有个人,他能帮我拿到证明LONGDAY清白的证据。
他打算现在行动,但连山会的安保有点麻烦。
萧逸:得有个人帮他调虎离山。
我:你的意思是……
刀刃的寒光在他指间转了一圈后又被收了回去,萧逸回过身,勾起了嘴角。
我:我要和你一起——
萧逸:想不想跟我去连山会搞点破坏?
我们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我惊讶地望向了他。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
萧逸:知道劝不住你,来。
我跟着他走进了房间里面,拉开的衣柜里居然藏着各种武器。
战术背心、盈满了火焰的胸针、折叠军刀,精巧的手枪……萧逸很快挑选出来,一—装备在我身上。
他低下头,仔细帮我扣上腰间的卡扣,我稍稍抬眸就可以看见他认真的神色。
整顿完毕后,站在镜子前,我打量着我们相似的装扮,只觉得格外新鲜。
他最后帮我理了理弄乱的衣领,满意地弯起了唇角。
萧逸:路上我教你这些东西怎么用。
我:好,我们怎么过去?
萧逸带着我走到屋外,对着角落一堵看似普通的墙按下了手中的钥匙。
墙壁上的卷闸门向上打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如一头沉睡的兽,安静地蛰伏于此。
萧逸走进去唤醒了它,车灯闪烁间,车身竟然随着他的动作冒出了蓝色的火焰。
火焰肆意地跃高了几米,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按捺不住倾涌而出。
萧逸拍了拍车头,跨坐了上去。我也像往常一样坐在他身后,攀住他的肩膀。
莫名的,我想起了笔记本上的那句话。
我:车后座留给她,她喜欢。
萧逸的动作一顿,然后低笑出声。
萧逸:只留给你。
他扭动油门,蛰伏许久的兽发出低沉的嘶吼,迫不及待要冲出牢笼。
萧逸:准备好了吗?
我:好了!
我大声应答,心情也随之变得亢奋。
油门彻底轰响,引擎的咆哮瞬间打破了世界的寂静。
蓝色的焰光在空中划出一道肆意的轨迹。
黑色的摩托车如离弦之箭射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厚重的铅云在地平线边缘堆积,如瀑的暴雨模糊了整座城市,通往连山会的路上,几乎看不见其他人影。
伴随刺耳的刹车声,摩托车甩尾漂移,稳稳地停在了连山会前。
空旷的停车场里,蒋部长撑着把黑伞等在雨中,像个无声的幽灵。
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连山会的眼线。
三个人影与昏暗的天色构成了一场黑白的默剧,雨声吞没了其他声音,安静到了极点。
我隐约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不远不近,但足以在暗中将枪口对准我们。
蒋部长:萧先生,你长途跋涉来这里,应该是
要给我一个答复?萧逸下车,向前几步,积水被鞋子践踏飞溅,最后落在蒋部长面前。
萧逸:对。我的答复是,不接受。
蒋部长:是哪一项条件,让你还有疑虑?
萧逸:每一项。你们给的东西,我都不想要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看着对方,语气带着淡淡的讥讽。
蒋部长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晦暗不明。
蒋部长:这么看来,我们的谈判是破裂了。
萧逸:或者我们谈企新的。
对上蒋部长的目光,萧逸笑了笑,语气却没有一丝温度。
萧逸:我把LONGDAY的人带走,顺便再让你们尝尝同样的滋味。
蒋部长:这是个很不理智的决定。
萧逸: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萧逸收起散漫,目光转瞬变得锐利,撕裂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假象。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在漫天暴雨中,压抑到了极致。
萧逸和暗处的人几乎是同时出手,他袭向蒋部长的刀光在近在咫尺处被拦下。
我也及时抓住机会,用天赋张开一道屏障挡住萧逸身后的偷袭者。
与此同时,周围埋伏的人倾巢而出,暴雨之下,停车场内开始上演一场乱战。
数不清的刀光从四面八方刺来,我尽力格挡,再在雨幕和屏障掩护下,反手抽出防身的武器,将其逼退。
混战中无法使用枪支,我和萧逸背靠着背,将一波波攻势打退。
连山会的人不傻,屡屡将我视作我们防御的突破口,但即使如此,我们的防线依然固若金汤。雨声本就大,我和萧逸也根本不需要对话,只靠默契就能心意相通。
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我的想法,而我也能感知到他的下一个动作,第一时间用屏障分散四周的攻击。
又一次背和背紧贴,我喘着气侧过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我:萧逸——
萧逸:我知道。
短暂的眼神接触后分开我们又重新投入战斗。
渐渐地我和萧逸占据了上风,埋伏的队伍乱了阵脚,原本的意志也开始动摇,混战中心之外,蒋部长的脸色完全沉了下去。
他按住领口的对讲装置,简短地说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看向远方,一支黑压压的军队迫近,竟然是生物军!
原本的目的已经达成,我扭头和萧逸对视一眼。
萧逸:走。
流动着蓝火的摩托车像是有了生命,越过地上的人冲到了萧逸的身边。
他揽住我的腰,将我带上了车,又回身开了两枪。
如潮般汹涌的黑色大军已经压到了近前,一圈圈包围住整个停车场。
萧逸:抱紧。
我紧紧抱住萧逸的腰,骤然升腾起的蓝色火焰烧得更烈,像一面护住我们的旗帜。
引擎的轰鸣盖过了雨声喧哗,瞬时加速的摩托车径直冲向包围圈尚未闭合的最后那一处缝隙。
蓝色的火焰劈开了军队,硬生生撞开了一个豁口,凡被波及的生物军在嘶吼中燃为灰烬。
摩托腾空再落地,冲出包围圈极速往前冲去,我扭头回看,黑色的大军伫立雨中,竟并没有死咬不放。
◇◇:萧逸,他们好像没有追过来!
萧逸:这里是市区,连山会不敢轻举妄动,但他们一定会来。
◇◇:为什么能肯定?
萧逸:因为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萧逸加大油门,驾驶座下凶兽在暴雨中飞速驰骋,这场捕猎中,掌握主动权的才是猎人。
不然谁会以自己做饵?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萧逸:离这里越远越好,去海边。
翻涌的乌云向前延伸,整座城市渐渐被我们抛在身后。
我们逃离了雨云的统治,风吹散潮湿的水汽,将远处激荡的海浪声传来。
蔚蓝的海面出现在天与地交接的尽头,而龟裂的公路两侧却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海啸中被摧毁的楼房裸露着扭曲的钢筋和巨大的裂痕,而堆积的瓦砾在漫长的时间中早已被绿意覆盖。
茫茫天空中,螺旋桨的声音忽然逼近,我抬起头,看见一架直升飞机正在我们头顶盘旋。
远处黑压压的大军就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一般,被某种东西牵引着,无声地从远处以极快的速度移动过来。
一切正如萧逸所说的一样,他们果然来了。
◇◇:快要追上我们了。
萧逸:刚好,我也跑够了。
萧逸瞥了一眼头顶的直升机,将摩托车拐进一片废墟的阴影里。
他紧握住我的手,带着我靠近一栋还算结实的废弃办公楼,一脚踢开生锈的大门,拉着我躲了进去。
我们上楼找了个安全的房间,萧逸手上升起蓝色的火焰,像是一个结界。
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我心头一跳,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说好我们一起吗?
萧逸:这次不行,你受伤了。
◇◇:受伤?
我低下头,才发现腿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血将裤腿浸透,却感觉不到疼痛。
◇◇:没关系,我一点都不疼——
话还没说完,萧逸就撕开了他的衣服,蹲下身帮我包扎。
布条在勒紧止血的瞬间,麻木的感官好像一下都恢复了,剧痛让我直接倒吸了一口气。
我咬牙忍住本能的痛呼,萧逸快速地打好结站起来,看着我因忍耐而扭曲的表情,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在自责,我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这不是你的错。
萧逸握住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侧,眼神格外珍惜。
萧逸:听话,就待在这。
最终,我还是在他的注视中点了点头。
萧逸捋了捋我的乱发,将它们拨至耳后,手臂上蓝色的纹样在我眼前流动。
萧逸:而且,我有可能失控。
萧逸:到那个时候,你是唯一可以帮我的人。
萧逸:所以你不能有事,也不能分心。
他看我愣愣的,于是弯起唇角,低下头靠在我的额头上。
萧逸:听到了吗,小笨蛋,我的身家性命在你手里呢。
我望着他的眼睛,眼底的认真和温柔一览无遗。
外面的大军已经抵达了海岸,他最后抱了我一下,然后坚定地走了出去。
我站在窗洞边,握着萧逸给我的胸针,看着他从阴影里走到了那片废墟上,独自一人面对着黑压压的大军。
蒋部长从降落的直升机上下来,沉默地做了个手势,那些等待的生物军便一拥而上。
没有任何废话,两股强大的力量猛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尖锐的轰鸣。
萧逸的身影被数量庞大的生物军吞没,只有燃起的蓝色火光,让我可以捕捉到他的位置。
蒋部长站在生物军后,居高临下地望向战场中心的萧逸。
蒋部长:萧逸,就算不考虑LONGDAY,为了你的家人,你也最好收手。
萧逸:你是指叶传?
残酷的搏杀之中,脸庞溅上血液的萧逸露出个嘲讽的笑容。
萧逸:你们找不到他。
我低下头,掌心蓄满火焰的胸针微微发烫,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
出事的那天晚上,萧逸将叶传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叶传呆坐在沙发上,满眼还是一片茫然。
可萧逸要走的时候,他却突然拉住了他。
叶传:你是不是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情啊?
萧逸:你不用知道。
叶传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深深地看着萧逸,仿佛在努力思考。
叶传:有关系,我知道你的脸,你跟我儿子很像……
萧逸怔了一下,闭了闭发酸的眼睛,好像忽然放下了什么。
他挣开叶传扯住他的手,转身离开。
我回过神看看掌心的火焰,鼻子也微微发酸。我没有想错,他不会是孤单的。
那个骨子里害怕孤独的小孩,永远都不会孤单。
废墟上的蓝色火焰愈发炽盛,可这些生物军也早已不同于往日,它们进化过的身躯抵御住了一部分火焰的侵袭。
我不能只是看着,可尽管在暗中使用天赋尽力帮助他分散压力,影响也甚微。
他必须持续释放火焰,才不至于被淹没,那些蓝色的纹样被血腥刺激了一般,像蛇吐着信子,不断往上攀爬。
生物军不知疲惫也不知恐惧,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眼看着萧逸体力消耗越来越大,表情也越发凝重。
蒋部长似乎没有看见堆叠起的生物军尸体,还在召唤新的生物军加入,让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我闭上眼感受萧逸的火焰,灼热,却还算平稳,没有失控的迹象。
这时,蒋部长抬手按住了耳朵上的通讯器,凝神听完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蒋部长:抓住她。
她?我心里猛地一跳,来不及细想就看见大批生物军同时转头,齐刷刷地看向了我。
这画面太过诡异,黑压压的生物军瞬间更换了目标,它们动得极快,顺着我脚下的断壁残垣往上攀爬。
我用天赋推动着废石不断砸下去,但也只能稍稍让它们减速而已,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萧逸:趴下!
话音刚落,我的身体就条件反射般顺着熟悉的声音伏倒在地。
一个巨大的火球砸向墙面,火花迸溅四散,将已经快要抵达窗口的生物军重重击落。
我踹掉抓住窗口的那只生物军,刚松了口气,却忽然感受到了火焰的波动。不安笼罩上心头,我立刻看向萧逸的方向。
他站在余烬间,身体已经被流动的火焰包裹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眼中没有悲悯和温度,杀戮与毁灭正在占据这具身体。
一只趁机偷袭他的生物军被火焰扼住脖颈,半悬空中,已经咽了气。
蒋部长目睹了这一幕,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更多的生物军涌向我所在的废弃楼房,视线所及全被黑色占据,就像是海啸中苦苦支撑的孤岛,随时可能被吞没。
萧逸周身蓝色火焰更是爆发出毁天灭地般的气势,生生将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手臂上的纹路更是灼灼发亮。
这阵火焰波动并不寻常,我心里本能地觉得不妙。
◇◇:萧逸,我没事!
可这种时候,这样的话有什么说服力,我左支右绌地抵御着生物军的攻击,几次险些被它们拉下去。
废墟上的火光越来越明亮,整个海岸似乎都要被高温点燃。
火焰的波动越发剧烈,犹如即将抵达沸点,每一刻都在崩溃的边缘。
一只生物军面目狰狞,朝我扑咬过来,而我已经来不及顾自己,伴着如雷的心跳看向萧逸。
我:——!
轰——狂暴的火焰终于挣脱了束缚,如同失控的洪水朝四处奔涌,火海吞噬了所到之处的一切。
万籁俱寂,连同着心脏跳动的声音。
蒋部长、直升机还有数以万计的生物军,好像都消失了。
像是进入了一个异度空间,只有一个人还勉强立在废墟中心,摇摇欲坠。
我死死盯住那个身影,萧逸,或者说现在的他,已经是被火焰吞噬的他了。
蛇一般的火焰舔舐着他的脸,从脖颈向上延伸,连眼瞳里也燃烧着蓝色的光。
??:看来,你支撑不住了。
萧逸:……
萧逸痛苦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抬头望向从火光中出现的另一个自己。
我看着眼前的画面愣住了,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象。
“他”缓缓睁开一双冰冷的眼睛,找不到一丝属于人的情绪,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有一个瞬间,“他”的眸光毫无温度地从我身上掠过。
???:还不明白吗,完完全全地接纳这份力量,你才能救她,救所有人。
???:否则,只有灭亡。
这份强大到让人恐慌的力量在不停诱惑着萧逸。
他低垂着头,眼睫在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在“他”的身旁,各种场景涌现,它们都由萧逸的记忆提取,叶传、柯洋、温晚…….还有很多和我有关的画面。
???:我知道你为何不肯抛弃这些成神。
???:你对这个世界期待太多,陷得太深,所以才抗拒失去这点微末的感情。
???:但等你忘记一切,从最初就什么都没有。
???:到那时你根本不知孤独为何物,又怎会惧怕孤独的滋味。
火蛇温柔盘桓在萧逸的身体上,一步步诱惑着他摘下危险的禁果。
“他”垂眸看向依然低着头的萧逸,发出最后的邀请。
???:萧逸,你不想要全然彻底的自由吗?
萧逸:自由。
萧逸喃喃重复了一遍。
他突然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臂,伤口撕裂了那道还在蔓延的蓝纹,鲜血淋漓。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眼睛比火光更亮。
萧逸:可惜,你来晚了,我早就决定过了。
萧逸:这种虚无缥缈的词语到底代表什么,只有我自己说了算。
???:那么,你就好好地看着这一切在你眼前毁灭。
这句话就像是预言一样,那些流转着的场景骤然变化了。
生物军抓着我从窗口跌落,血液在我的身下洇我的瞳孔渐渐涣散。这场景太过真实,像下一秒就会发生。
萧逸的眸光剧烈颤动,他平复了几秒。
萧逸:没有东西会毁灭。我要这份力量。
???:要么成为神要么灭亡,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萧逸笑了,哪怕他在这份力量前狼狈不堪,依然毫不畏惧。
萧逸:可我偏要试试。
他掀起焰刃攻击向眼前的人,一意孤行地强行吸收这股不受控制的力量。
蓝色的火光涌动着覆盖在他的全身,比先前都更加汹涌,叫嚣着要将他吞噬。
可正在反抗的人却悄无声息,哪怕那些爆起的血管显示着萧逸正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伤口累加纵横交错,可萧逸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只是锁定手中焰刃,一举割裂了眼前的影子
???:你会后悔。
萧逸懒得去听,骤然爆发的火焰刺入了“他”的心脏。
蓝色火焰喷涌而出,自无数伤口灌入萧逸体内强大的冲力似乎也压制住了那道蓝纹。
萧逸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血脉里涌动的力量亟需找到宣泄的出口。
他在濒临失控的边缘,体内的蓝色火焰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巨兽,正在翻滚咆哮。
萧逸的目光隔空看向我,却迟迟没有做下决定好像在顾虑着什么。
从没有这么清晰地读出他的挣扎和隐忧,但我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萧逸,放手去做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火焰啸叫着打破废墟上的寂静。
刚刚悬挂半空的生物军轰然落地,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刚才种种好似只过了个瞬间。
蒋部长原本胜券在握,准备发动什么,但看到萧逸的变化,脸色骤然变了。
蒋部长: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他。
黑色的生物军疯狂地朝萧逸扑去,从他身体里爆发的深蓝火焰席卷了整个海岸。
他背后的海水也像受到了召唤,几息之间就升起了数十米高的水墙。
眼前的景象,如同多年前的海啸重演,远处庞大的城市在如此灾难面前,也渺小得像是砂砾。
遮天蔽日的巨浪终于积蓄够了力量拍向海岸我深吸一口气,就在巨浪下用全力支起了障壁。
我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但这个世界这么热闹哪怕并没有那么好,我也想保护它。
轰隆——霎时间,前所未有的力量撞击在我的精神世界,让我的意识变成了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火焰与海水在这一刻交融,吞噬了废墟上的所有生物军,我的眼中只剩下一片深蓝。
我们成功了吗?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闪了一瞬,我就已经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深蓝的火焰消失后,只留下数量庞大的生物军焦炭。萧逸摇摇晃晃地站起,残存的火光不时在他身上跳动。
不远处,蒋部长推开身边护住他的焦炭,脸上罕见地浮出一丝不安,用力按住了通讯器。
马上去申请把暗室里的那个东西放出来。
但他并未如愿获得想要的回应,无线电那边传来的是部下惊慌失措的声音。
他的表情变了,目光飞快望向萧逸,最终还是选择了转过身。
蒋部长:先撤退。
海滩上只剩下了萧逸一个人,他脚步虚浮,却一步步走向女孩的身边。
他弯下腰抱起了昏迷的女孩,用手指拨开她散落在脸上的碎发。
注视着女孩的面容,他的神色有些恍惚,好像全靠意识在强撑着。他的整条手臂被蓝色的火纹侵占,触目骇然。
还好,她现在看不到。周围都是血和尸体,萧逸环视着周围,想要找个干净的地方让女孩舒舒服服地躺下。
他收紧手臂继续向前,一声枪响后,脚前忽然出现一个位置精准的弹坑。
废墟之中一个人影持枪走近,一双眼睛如枪管一般冰冷。
他似乎也刚刚结束一场恶斗,脸上隐隐有丝奔波后的疲惫。
但他的手依旧很稳,举着枪没有丝毫晃动。
夏鸣星:把她放下。
萧逸置若罔闻,抱着女孩越过了他的身边,继续向前走。
夏鸣星面无表情地对着萧逸的后背连开数枪,子弹被长了眼般的火焰拦住。
夏鸣星:我说了,把她放下。
萧逸:不用你说。
萧逸的声音嘶哑得简直不似人类,但听得出还留有理智。
夏鸣星警惕地盯着萧逸,深怕他做出什么意料外的举动,肌肉绷紧随时准备保护好女孩免受任何伤害
萧逸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慢慢将女孩放下,驱使火焰温柔地包裹女孩,护住她。
做完这件事,他拉开了一段距离,深深呼吸,像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夏鸣星来到女孩身边,眼中满是担忧,弯下腰检查她的状况。
我:我好困…..
听到女孩在梦中的嘟囔,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神色终于放松了一些。
夏鸣星:嗯,你好好睡一会。
熟睡的女孩身边,两个人一人坐在一侧,望着远处水天相接的海平线。
萧逸脸色变换,像被什么攥着命门般紧咬着牙关,偶尔颤动的手指透露出他正处于踏入某种危险边缘的状态。
夏鸣星: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萧逸:有她在,我不会不知道。
夏鸣星冷哼一声,抬手抛给萧逸一个U盘。
夏鸣星:证据。
萧逸接住U盘,在手中凝视了几秒,收进了口袋里。
萧逸:今天多谢了。
夏鸣星:这不是为了帮你。
萧逸没有再接话,而是垂眸看向安然沉睡的女孩。
暴雨之中商定这个调虎离山之计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也一样没说上几句话。
但是该谈的都谈了,该做的也都做了。
结果是好的,目的达到了,这就够了。
他负责引走连山会的大部分人,而夏鸣星则潜入内部拿到能证明LONGDAY清白的证据。
零星蓝火又从萧逸身上冒了头,睡梦中的女孩像感受到了什么,皱了皱鼻尖。
夏鸣星见状运了个法术,让女孩重新放松了下来。
夏鸣星:你的魂魄还在波动。
萧逸: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呆在这里。
萧逸强撑着站起来,最后低头看了女孩一眼眉眼温柔地笑了起来。
萧逸:小睡猫,待会就不是我送你回家了。
萧逸:别人的车技,你就将就一下吧。
夏鸣星居然没有抓住这一点反驳,只是保证。
夏鸣星:她会很安全。
夏鸣星:和我在一起,她会很安全。
他并没有看萧逸,像是说给女孩听,又像在自语。
火神的力量又在反噬萧逸的身体,意识也逐渐变得凌乱,他真的要走了。
他背朝着海面,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步履也变得有些凌乱。
身后枪械上膛的声音没有任何掩饰,他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身后人拉长的影子,夏鸣星的枪正指着他的后背。
一秒、两秒,夏鸣星没有开枪,萧逸也没有动。
萧逸:你们连山会叫住人的方法,还挺特别。
夏鸣星沉默不语,枪口稍稍上移。
夏鸣星:我看到了,看得很清楚。
夏鸣星:萧逸,你制造了一场灾难。
夏鸣星:是她把那些水挡了下来。
夏鸣星的声音很艰涩,但这就是事实。
触目可及的海岸,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灾难差一点就要重演。
萧逸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瞬,他想要抓住什么,又感觉有很多东西在迅速从大脑里溜走。
萧逸:是她。
夏鸣星:她受伤了。
这句话稍稍拉回了些萧逸逐渐混沌的思绪,他已经没有理清它们的余力,只能依照本能回答。
萧逸:我不会再让她受伤。
萧逸:她愿意陪我上刀山下火海,我就能护得住她。
夏鸣星:没人想听你的保证。
头顶盘旋的海鸥不知疲惫地鸣叫,声音穿透了海风,和浪涛交织在一起。
夏鸣星并不喜欢拿枪指着别人,他本以为自己会想很多,但实际上此刻他却异常平静。
夏鸣星:有人问过我。
夏鸣星:你会不会在一场混乱发生之前,就用尽办法,把它掐灭。
萧逸低低笑了声,紧绷的背脊像背负了强大的力量,渐渐直起。
萧逸:有意思。你的回答是什么?
在夏鸣星回答之前,两个人的天赋非常一致地将女孩保护了起来。
夏鸣星目光暗了下去,扣住扳机的食指开始弯曲。
停在前方的人身上蓝色的火光开始流动,没有人再说话,一触即发的高压在平静中酝酿、滋长。
风声也变得格外清晰,一个细微的声音,都会成为开战的讯息。
“咔嗒”,手枪的保险被打开了。
夏鸣星:我的回答是,会。
砰——
枪声落下,远处一个生物军的残兵缓缓倒下,打进体内的子弹闪过一道金光。
萧逸的身形微微一顿。
萧逸:又改变主意了?
夏鸣星:LONGDAY的萧逸,还有用。
说话同时夏鸣星注意到了身后的响动,立刻转过了身。
还没扣下扳机,一道蓝色的火光正中从背后偷袭他的生物军面门。
萧逸没有回头,火焰跃动着栖息在他的肩头,将他的发梢也映得微微泛蓝。
萧逸:省省你的子弹。
萧逸:下次我们碰面的时候,你说不定还用得到。
他自顾自往前行,眼眸中只剩下冷冽和漠然,像是剥离了人类的情绪。
萧逸离开许久,夏鸣星依然神色莫辨地站在原地。
他慢慢放松防备的姿势,最终收回了手中的枪。
他重新蹲下身,查看女孩魂魄的状况。
刚才她消耗太多,才会陷入沉睡。夏鸣星的指尖吐出一缕金线,缠住了女孩的手指,温暖的气息注入她的体内。
夏鸣星静静注视着女孩的睡颜,心里有过的种种挣扎和犹豫,此刻也都安定了下来。
阳光穿透了厚重的积云,重新洒落在恢复宁静的废墟上。
二十多年前的灾难并没有重演,可这道伤口依旧会一直横亘在这座城市之上,直到愈合的那天到来。
转眼间,距离海岸上的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数天。
我只记得那天醒来时人已经在家中,安睡在自己的床上。
所以睁开眼看见床边的夏鸣星,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于是他屈起手指,在我额头上轻轻弹了下。我捂住额头,嘴角却轻轻上扬。
夏鸣星也笑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却无端想起了先前那个挂断的电话,他看出我的恍惚,勾住了我的手指。
夏鸣星:放心吧,会好起来的。
于是我们又说了一会话,说了许多,他的工作我的经历,说得两个人都困了,便头碰头地睡着了。
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只留下一个写着“好梦”的字条,还有手机消息里一个活力满满的忙碌表情包。
这几日恍如隔世,关于那场战斗的记忆都要开始变得模糊。
我打开手机,有一条萧逸的消息,说还有点事要办,让我不要担心。很短的文字,似乎还有话没有说,我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接下去的几天,我都没有再收到萧逸的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我找不到他了。
我回到了那片海滩,生物军残骸被清理了,只留下废墟,别的什么也没有。
那栋我们住了几天的房子我也去了,里面还维持着我们离开时的痕迹。
十切照旧,除了那本笔记本,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带走了。
这莫名让我又有了一点点希望,至少他还记得这本笔记没有全部失去记忆。
又过了几天,赏金工会的大部分人被悄悄地释放了,只留下了一些有其他案底的人。
听见这个消息,我特地带着柚子叶去看守所接他们。
大家经过这一遭都憔悴和疲惫了不少,不过好在精神都还不错。
温晚原本的手指虽然已经失活,但查理苏帮忙联系到了可以用3D再造技术恢复的医院,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我的消息:温晚的手术已经预约上了,如果恢复得好,还是有机会当上机械师的。
我的消息:我们去杂草吃火锅了,小顾想要把它装成金碧辉煌的风格,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的消息:保安说在我家门口看到可疑人士了。上次他这么说的时候,看到的好像是你啊。
我的消息:你的那几首歌,我都听会了,回头去KTV给你露一嗓子。
我的消息:萧逸……你真的全忘了吗,还是记得一点点呢……
十条条消息发过去,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我去问了其他人,也是从那之后就没有见过萧逸,温晚还安慰我,他应该是去办什么事了。
日历上的日期被一天天划掉,未读的消息也越攒越多。
生活像是回归了正轨,可我知道不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身边他留下的痕迹渐渐淡去,可是我的想念却与日俱增。
又是一个雨天,我坐在窗边,不经意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穿着黑色皮衣的背影快步走过马路,额前的黑发被风吹起,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转角。
身体比大脑先反应,我打开门追了出去。
转过弯,他的身影近在眼前。我快步接近,他背影的轮廓也在绵绵雨幕中渐渐清晰。
终于,我追上了他。
我:萧逸——
前面的人闻声回过头来,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我想说的一堆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尴尬地低头道歉。
我:抱歉,我认错人了……
自送陌生久的背影远去,我站在原地好久,雨打得我发颤,这才发现我没带伞。
回去的脚步浸了水一样沉得让人疲惫,我又陷入重重思绪。
萧逸到底会在哪里?他真的…….都忘记了吗?
雨渐渐大了,我找了个屋檐避雨,垂头等了很久雨也不见变小,却忽然听见有个声音在身前响起。
??:你在找一个叫萧逸的人?
我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一
他站在无尽雨幕中,雨水聚成水珠自发丝滚落坠地,又有新的雨水落在他的头上、肩上,洇湿一片。
我一时间以为这是个梦,生怕它被呼吸惊扰。
可他却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沉默地看着我眼里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安静的注视放大了雨声,我不知何时互相握住的双手因用力而发白,他轻轻闭上眼又睁开。
萧逸:正好,我也在找一个叫◇◇的人。
我的眼眶发热,汹涌袭来的情绪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们就这样站在屋檐下,被不断飘进来的雨水浇铸成两座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到自已发哑的声音。
我:你……为什么要找她?
萧逸:她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了点东西。
他从怀里拿出那本笔记,封面上大片的血迹晕开,翻到了我写的那一页。
萧逸:萧逸,我一直以为你这样的人和我不会有太多交集,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到了今天。
萧逸:你让我看到了很多意外,看到了人还能那样勇敢、肆意地活着。
萧逸:就好像在遇到你之前,所有的兜风都被叫做兜圈子。
那天一笔一笔写下这些话的场景浮现在眼前,连同当时的心情一起泛上心头。
我本来应该觉得不好意思,可是眼睛居然酸涩起来。
我:那……还有后面的话,你看到没有?
萧逸:看到了。
萧逸:她说,如果有一天我和世界没有了联系,就来找她,她也会带我去看。
这句话他没有照着笔记本读,而是看向了我。
他的眼神里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种迫切。
萧逸:我在那座房子里醒来的时候,身边除了这本本子,什么都没有。
萧逸:除了要看上面的内容,什么也不记得。
萧逸:这样算不算是和世界失去了联系?
他的身上有很多才愈合不久的伤口,只被草草地处理过。
伤得这么重,我不敢想这些天他是怎么过的。
我:我应该怎么做……
萧逸:叫我的名字。
他低下头,身体微微前倾,定定地看向我。
他的眼底带着些迫切,身体还留在原处,像是不愿让我为难。
萧逸:你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感觉很不一样
我:萧逸。
我不再迟疑,叫过无数次的名字脱口而出。
萧逸微微一怔,眸光里有了些变化,我伸出手用力抱住了他。
我:萧逸,萧逸。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名字这一刻成为让我确认的信号,他回到了我身边。
从他身上感知的茫然似乎在渐渐散去,我闭上眼睛,好像也与他一起置身暴雨的街头。
他一个人走在雨里,像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幽灵。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只是觉察到自己应该遗失了什么。
“◇◇”——这个名字一定很重要。
笔记本被一遍遍地翻看,他觉得自己起码要去十次这些记下的地点。
冰激淋店、电玩城、水族馆……当他站在这些地方,还是茫然。
好像失去了和世界的唯一联系,他找不到她了。
他就这样从清晨一直走到了日落,在雨中漫无目的地徘徊。
——然后他听见了我喊他的名字。
我:你是萧逸。
我:一个特别厉害的赏金猎人,也是天才赛车手,还有一堆不省心但很可靠的朋友。
我用力眨了眨眼,藏去眼底的水汽。
我:你以前也说过,如果我叫你的名字,不管在哪里,你都会回来。
萧逸: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不告诉你,这件事要你自己想起来才行。
萧逸:……
他微微蹙起眉,我抓住他的手,让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记忆重新浮现。
十一岁时的仓库里,一个小男孩遇见了一个小女孩。
十三岁时,在繁星漫天的天台上再次重逢。
我们骑车驰骋在风里大笑过,也有将柠檬糖放在彼此手心的温情瞬间。
脑海深处笼罩的雾气被渐渐抹去,就好像所有的事情,我们都一起又走了一遍。
他突然低下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沉默不语。
我:萧逸……?
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耳边,我听见他很轻地叹中口气。
萧逸:我应该是,回来了。
简单的几个字落在耳中,我却反应了好久。
我:什么叫应该回来了.
萧逸抬起手臂将我紧紧揽进怀里,在我的耳边再次重复。
萧逸:◇◇,我回来了。
这一次,是确定的语气。
我靠在他的怀里,呼吸间全是熟悉的气息,也收紧了手臂。
紧贴的胸膛里两个人的心跳逐渐重合,好像不用再多说什么,这个拥抱就已经回答了所有。
我:以后,你还会走吗?
萧逸:再也不走了。
我:可是那个人说过只有两条路。
萧逸:我也说过,我偏偏要走第三条。
萧逸:怎么,不相信我?
我:相信的,就是、就是……
我感受着他的温度,终于放松了下来。
我有太多想说的话,最后也只是紧紧抓住他后背衣服的布料不放,如同倦鸟归林,终于可以停歇。
我:为什么这次你回来,花了那么长时间啊……
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话,我的尾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想起那一条条没有得到回复的消息,这么多天的担心和害怕在这个瞬间进发。
萧逸在我耳边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可他越是这样,眼泪就越止不住。
放纵一次,像个得偿所愿的小孩一样哭一次吧,我对自己说。
绵延的雨终于是渐渐平息,雨后有风吹落了街边树梢的花,和天边的黄昏残阳一起温柔落下。
我们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也落在了地上,被风哗啦啦地吹开。
某一页上,笔迹那么清晰:有你在的地方,是我永远的终点。
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
我们去接回了叶传,他以为萧逸这些天是离家出走了,嘟囔着孩子叛逆期不好管了。
LONGDAY也在重回正轨,Merodach似乎想要退休,被萧逸无情地堵了回去。
温晚的手术很成功,当医生出来宣布时,我看见萧逸红了眼眶。
我们去杂草吃了这顿迟来的火锅,这一次谁都没有缺席。
那个笔记本被我们一天天填满,或许哪一天就要写不下了。
偶尔萧逸还是会有一些异常的反应,未来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但没关系,我们还能呼喊彼此的名字,事情总会解决,一切都会过去。
抽屉里翻出来的笔记本就放在手边,封面上写着简单明了的一个“看”字,萧逸却迟迟没有翻。
萧逸:为什么要看?
总觉得看了就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可是不看,又会心烦。
是心烦吗,还是其它别的情绪?萧逸分不清也懒得分清。本来他也不是会让自己受无用情绪困扰的人。
可不知为什么,那个女孩的出现却让他第一次这样长时间感到焦躁。
就好像他的一颗心,有半颗都牵在人家身上、跟人家跑了,于是剩下自己,便觉得惴惴不安、焦躁烦乱。
但明明,她对自己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和叶传、温晚他们不一样,无论身边人如何暗示,他就是一点也想不起来生活中曾有过这一号人物。
纠结再三,萧逸还是翻开了那本笔记本。再熟悉不过的笔迹,十有八九是出自自己之手。
至于里面的内容……
小弟:哎,萧哥,在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从工会成员的声音里回过神来时,窗外竟然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萧逸皱了皱眉,啧了一声,手底故意将笔记本往外推了推。
萧逸:没什么,一本流水账而已。
小弟:流水账?什么流水账,能让萧哥看得这么入迷?
小弟探头过来就要看,萧逸正心烦得很,一伸手就拧住了对方的耳朵。
萧逸:要你看了?
小弟:哎呦萧哥萧哥,我错了我错了……快松手……
小弟连声求饶,萧逸这才松了手里的力道,对方当即一蹦几米远,可跑到办公室门口又停下脚步回身冲萧逸比了个大拇指。
小弟:不过萧哥,车后座留给嫂子这件事可够浪漫啊!
说完撒腿就跑,萧逸低头一看,面前笔记本上新翻出的一页正赫然写着几个潦草大字——
萧逸:车后座兜风,她喜欢,记得留给她。
萧逸:……
失忆前的自己真这么腻歪吗?
萧逸又往后翻了翻,这本笔记本几乎都是◇◇的名字。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起去过哪些地方、又约好未来要去哪些地方……事无巨细,不论大小,全都记了下来。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起去过哪些地方、又约好未来要去哪些地方……事无巨细,不论大小,全都记了下来。
诚然,他对这种多少有些恋爱酸臭的行为嗤之以鼻,但隐约中,他似乎又能感受到记下这些事情时,“自己”的心情。
怀念的、幸福的,又因为即将忘记,而觉得不安和遗憾。
这样复杂的心情让他更加焦躁起来,手中书页的也随之哗哗作响,不一会儿,笔记本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在这最后一页上,反反复复写着的是同一个地址。她的地址。似乎每次加粗的笔迹都是对自己重复的提醒——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那就去看看吧,看看“自己“这么在乎的地方……也看看她。有个声音这么说,于是萧逸也就这么做了。
可真到了楼下,明明一抬头就能看到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明明只要按一下门铃,就能见到她。
他偏偏要低着头在周围徘徊,看看小楼下的摊贩商铺,看看周围的花草树木。
……所以,这台阶,为什么这么眼熟?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一旁忽然有人喊了萧逸的名字。
保安:萧……逸哥?
萧逸抬起头,是个二十出头的、穿着一身保安服的年轻人。
没等萧逸弄清这人究竟是谁,他便自来熟地笑了起来。
保安:我就知道是你!哎,这回你不会又要在这台阶上坐到天亮吧?
保安:要我说,偷偷留下礼物、偷偷在人家楼底下守一夜,确实深情。
保安:但要是人家一辈子都不知道你做了这些事,该怎么办?
保安:还是早点鼓起勇气,好好和人家姑娘说清楚心意更重要啊!
说完,保安又拍了拍萧逸肩膀,心情颇好地离开了。
保安说得掏心掏肺,可萧逸却更迷惑了。
萧逸:我在这里守了◇◇一夜,都不上楼?
杀人都可以不眨眼的赏金猎人,追一个小姑娘却迂回委婉到做这样的事情,说出去谁信?
终于,萧逸抬起了头,看向了楼上那一扇窗户亮着一盏暖光,就好像的确是重逢般的似曾相识。
像是为了证明那笔记本里写的、保安嘴里说的萧逸不是自己,萧逸索性一鼓作气,大跨步跑上了楼、按响了门铃。
可当房门打开、女孩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气喘吁吁的萧逸才突然明白——
什么想要证明不是自己,都是狗屁借口。
他就是想见她。
即便是“陌生人"、即便是“不相识”,他也只是想见到她。
光夜复调——Merodach——决断
看着从高高墙壁上透下的一线天光,Merodach忽然感到有些疲惫。
贩卖DEA对LONGDAY是欲加之罪,这他再清楚不过。但无论之后是否能平反,以他的斑斑劣迹,短时间内怕是出不去了。
LONGDAY要怎么办?也不是没有想过就此解散用从前积攒的情报人脉和连山会再换点什么,保下兄弟们的一条出路,但……
萧逸那小子,肯定不会同意。
想起萧逸,Merodach又想起出事前的天台,那小子换掉自己的雪茄,让自己戒烟。
拜托,赏金工会的老大为什么要戒烟?也太奇怪了。可现在他再想到这茬,却没忍住笑了起来。
萧逸一直是个奇怪的人。
说他是个坏蛋,可那些阴沟里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到了他那,都只是狗屁。
开酒吧夜店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就算了,还蹦迪就是蹦迪、喝酒就是喝酒,正经到真的只依靠门票钱和酒钱盈利。
好几个一样道上混的,因为在他的酒吧里干些龌龊事,被他打了一顿赶出来。
其他工会告状告到LONGDAY,他也不怕,提起刀和枪就出去摆平。
可要说萧逸是个好人,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疯起来的样子,活脱脱的亡命之徒,把人骨头打断几根已经是常态。
每次出任务Merodach都会叮嘱他,悠着点,不要又莫名其妙拧掉谁的脖子。
而萧逸呢?脸上笑一下,下手还是照旧,问他,他也有理有据,完全不理会Merodach说的什么给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就好像他心里有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谁该死、谁该活,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Merodach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笑起来,下意识捻了捻手指,但手里并没有雪茄。
解散还是不解散、今后又要怎么办,他相信,萧逸自然会有他的决断。
光夜复调——温晚——罩你一回
审讯室里,审讯者站在温晚面前,循循善诱着,要他“配合工作、好好作证”。
什么配合工作,明明是要他作伪证!温晚呸了一声,而对方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刀片。
下一秒,锋利的刃落在了温晚的手指上。
钻心的疼痛覆盖了他的全部知觉,身上爬起冷汗,眼前也开始发黑。
恐惧、疼痛和失血让他的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心脏剧烈跳动着,像是要将他自己都击碎。
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英勇无畏。温晚自嘲地想着,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恐惧得要命,却一直没有开口。
他死死咬住嘴唇,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像是分成了两边。
一边在痛楚中煎熬,而另一边,却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LONGDAY接到的任务。
任务细节都已经忘记,但他依旧记得在撤退时,一根直冲自己面门而来的钢棍。
他害怕得浑身僵硬,只能闭上眼睛等死,可他等到的不是昏厥与痛苦,而是一声巨大闷响。
——是萧逸,那根本应该落在自己身上的钢棍,落在了萧逸手臂上。他好像不知道疼,转脸看温晚时依旧是笑着的。
“喂,发什么呆呢,还不去给他们点教训?”
似乎自己提出要进赏金工会的那天,萧逸也是这么一个笑,只不过多了点犹豫。他拍了拍温晚的肩膀。
“也行。那你来吧,我会继续罩着你的。”
从带着哥哥的口信找到他,到赏金工会,萧逸真的罩了温晚一路。
还有其他很多人,萍水相逢的或是生死之交的,一路走来,萧逸究竟这样罩了多少人?温晚已经记不清了。
在失去意识前,温晚终于在发黑的视线中抬起头,朝着不知谁笑了一笑。
原来,要当个能罩别人的大哥,这么不容易啊。
不过萧哥,这回,也算是我罩了你一次吧。